280老人與狗
看來，自己好象是真的進入到垂死狀態了。這年紀，不服也不行了。前些年，趙根死了，馬路死了，連他們驕傲的後代兒子韓小猛也是英年早逝。
自己的老同事，敵人，都是不經意間就死了。那麼，我自己活在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意思呢？
儘管我承認這是事實，但是，我的意識，卻執拗著自己的身體，還想做出壯年時的舉動，守護房前山後這片花草。
清晨，早醒的鳥在我周邊喧鬧，這些年來，鳥的鳴叫就是我的鬧鐘，一年四季我都是在鳥的叫聲中醒來。
我走出低矮的房門，就看見半山腰白英的那個墓地。不管看與不看，那墓地就在自己的眼前。
但是我望了那兒幾眼，心裏也就坦然了。她還在我身邊，她似乎就是為了我才選擇這個位置的。
只要看到那個墓地，似乎是她還在與我一起生活着，是啊，一旦看到那個墓，我心裏就多了內容，沉甸甸的，很厚重，也幸福的很。似乎自己就是精神上的富翁，擁有了整個世界。
她去世十幾年了，我就在這裏守着她，她也不曾遠離我，默默地相互守望着，成了孝老院北山的一道風景。
如今我老了，下一次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在鳥叫聲中醒來，靜躺一會兒我開始掙扎著起床。
蜷在屋子外面的狗聽到動靜，擠開門進來，蹲在地上望着我，我看到狗，心裏就熱鬧了些，我喘一口氣就說：
「德兒，你把我的鞋子拿來。」
我把這條狗叫「德兒」，「德兒」本來是我兒子的小名我為了找回兒子的感覺，就把它叫「德兒」了。實際上，它的母親也是這個名字。
我這樣一叫，德兒就顛著身子走到房門口，叼着我昨天晚上晾在外面的鞋進門，把鞋子放在我腳下；
我穿好鞋，開始忙碌的做早飯，其實水仙每天的早晨都是安排人送來早飯的，但是我願意自己做，早飯是麵包、牛奶、拌好的鹹菜。
麵包是我從山下的孝老超市買來的，牛奶是水仙讓人送來的。早晨在電磁爐子上一熱就行。
準備好這一切，我就沖狗喊叫一聲：「德兒，咱們開飯了。」
這時候的德兒並不馬上進來，而是跑到外面叼著自己的食盆進來，把食盆規規矩矩的放到我的腳下；
我把牛奶從鍋里倒出一些在食盆里，給德兒吃。牛奶還是熱的，冒着熱氣；
我再把麵包遞給德兒一個或者是半個，狗含住了麵包，我才到桌子前面，開始吃飯。以前我每天早晨吃兩個麵包，一大碗牛奶；
現在我食量大不如以前，只能吃半個麵包，一小碗牛奶。
牛奶還熱，我先吃麵包，嘴裏的牙只剩下一半了，我就把麵包在牛奶里泡泡，然後囫圇吞棗一樣的把麵包吞下去。
狗見我開始吃飯了，就把含在嘴裏的麵包放到腳前，趴下身子，用兩隻前爪按著麵包，小心翼翼地吃着，一邊吃一邊看着我。
我也在看這隻狗，十二歲的狗應該是一隻老狗了，它和它媽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通身是黃色的毛，腦門子上一撮黑毛。
黑色的毛中又夾雜了幾根白毛，這是那隻老狗給我留下的最後一窩崽，生了三隻小狗，只有它長得最像它的媽媽，我就留下了它。
另外的兩隻小狗，我送給了山下開孝老超市的小胡。那會兒的小胡剛剛開超市，顧客們一天到晚人來人往的，小胡需要有狗來看家。
老德兒生下一窩兒女后不到半年，最終離我而去了，那時候的老狗，動作就像我現在的樣子，行動緩慢，反映遲鈍。
叫它一聲，要費很大的勁兒才轉過身子來，目光混濁不清的望着主人，努力的聽從主人的召喚。
可是那身子不爭氣，走起路來一歪一扭的，趴下和起來都要費好大的力氣。那隻老狗陪了我八年。
水仙說，那條狗是從苗家堡子的老戶家要來的。考慮到我不善於養寵物狗，就沒有買那些名貴狗，怕我養不活，也怕寵物太嬌貴，不能替主人幹什麼。
據水仙說，要來時，這條狗才出生十幾天，就讓她給抱來了。開始，水仙買來狗糧、罐頭給它吃，也買來牛奶給它喝。
但是，這條狗卻喜歡吃我的飯。這樣，我吃什麼，就讓狗吃什麼。一條小狗就慢慢地長大了。陪着我寸步不離地在山上呆了整整八年。
當然，到了每年發情的那幾天，它會跑到山下去，夢遊似的呆上幾天，然後就回來了。
漸漸地，狗的肚子顯出懷孕的形狀來了，沒過多久，就生下一窩小狗崽，我一個也不留，讓那些喜歡狗的人抱走了。
小崽被人抱走那幾天，老德兒顯得焦灼不安，蹲在門口，夜裏沖着山下長叫，一聲又一聲，就像是人間妻離子散的樣子。
那些日子，我心裏也不好受，想辦法安慰老德兒，做些好的給它吃，或者是讓水仙、小胡他們送些香腸什麼的。
但是老德兒沒心思吃，只是象徵性的吃幾口，一門心思的引頸長嚎。我知道，這是老德兒思念它的崽。
這時候，我心裏就想，人有人性，狗有狗性。隨着我對老德兒的了解，我開始珍愛這隻狗，把它當人一樣的對待。
我沖它說話，老德兒都是認真的聽。說到動情處，狗就過來，偎在我的懷裏。
狗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情感，這讓我釋然，我撫摸著狗，在心裏喟然長嘆。
老德兒很懂事，很通人性。給我留下了最後一窩崽后，在一天傍晚，吃完它最後的一餐；
我記得，那天的一餐是牛奶和油條。老德兒吃了幾口牛奶，把剩下的東西都讓給了小德兒。
小德兒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吃得沒心沒肺，狼吞虎咽，把母親留給它的吃食都吃光了。
那一晚，老德兒移動着身子，動作僵硬的在房子前屋子後轉悠着，我要關門睡覺了，老德兒仍然在門前東嗅西嗅，我沒有意識到，這是老德兒和我做最後的道別。
我習慣的沖德兒娘兒兩個說：「睡覺吧，明天早晨鳥一叫又要起床了。
說完，我看了一眼老德兒和小德兒，老德兒在黑暗中認真的看了我一眼，便被屋門隔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