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魚(3)---小修

貪魚(3)---小修

從東街入來甜水巷裏,多了幾分幽靜。眼前三五老槐,枝丫上還累著厚厚的積雪。樹后的簡氏公祠,木架紅漆都頗有些年歲了,門前的對聯兒卻將將翻新過,寫的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轉了個彎兒,便是王家的豆腐檔口兒。蜜兒撂下來小車過去問著,「孫姐姐,徐阿娘一早說想吃豆腐腦,可還有?」

王家媳婦兒姓孫,只比蜜兒長三歲,見得是蜜兒來,忙盛起兩碗豆腐花兒,包好了放去了蜜兒的小車上,笑道,「剛出鍋熱乎著,拿走吃吧。」

「可還是老價錢?」蜜兒將要去問銀荷拿銀兩,孫氏忙道,「就不必數銀子了,一會兒還得去你家裏借滷水,便就都免了罷。」

蜜兒笑着囑咐:「那你記得來。」

話沒落,兩個小娃兒從蜜兒身旁飛快跑過。一個拉扯了一下蜜兒的襖子,一個重打了下小車上的桶子。回頭來,還沒皮沒相與蜜兒做鬼臉。

「沒阿爹的野姑娘!」

「略略略略略…」

蜜兒聽罷,地上攢起兩個雪球,往那倆小娃身上扔了過去。一個直中腦門芯子,一個小娃嚇得倒在了雪地里。見那兩娃兒狼狽模樣,蜜兒嗔著道,「誰家的野娃兒,有爹生沒娘養?」

王家媳婦兒繞出了門來,「還不回家要奶喝去!」

兩小娃兒沒討著便宜,拾掇起來,方又追跑着入了深巷…

蜜兒這方才與孫姐姐道了別,便往梅竹小院去。

蜜兒跟阿娘姓李,自幼便住在甜水巷的梅竹小院裏。

李氏年輕的時候,生得明艷嬌美,嫁去了高門大院裏,作了許府姨娘。可沒多久,便遭家中主母姨娘記恨,被誣陷上了些事端,府中人言可畏,李氏日漸消瘦,在那府中實在度不下去。許家官爺方將人送回這甜水巷子裏做外室。

可自打蜜兒記事起,便沒見她阿爹來過幾回。外室之女,無宗無祠,巷子裏的姑婆們便喜歡在背後閑話,多有些被小娃兒聽去的,便有了那些不好聽的話。

自己的日子自己過,別人的閑言閑語蜜兒倒也不放心上,只那些管不住嘴的小娃兒,見一回,打一回。

**

入來梅竹小院,臘梅花兒正開得好看。蜜兒放下手中活計,折了兩枝最好的,正要往自己屋子裏去。

便見徐氏大腹便便從東屋裏出來,笑着招手道,「蜜兒回來了,銀荷,快進屋吃午飯。」徐氏原是這院子裏的租客,有孕已經九月有餘。

「徐阿娘你們先吃,我先回屋一趟。」

這梅竹小院兒原就不大,蜜兒住的正屋,徐氏與銀荷住東屋。

正屋坐北朝南,靠着南邊兒窗戶的位置,還有間暖閣。阿娘還在的時候,最喜窩在暖閣里做手活兒。蜜兒便將她的靈位擺在了暖閣旁側的小書柜上。午時陽光灑落進來,將那小書櫃也曬得暖和。

蜜兒取來那上頭的花瓶,將裏頭乾枯的粉菊換成方才折來的兩枝黃梅。再在香爐子裏燃上了三炷香。

今年入秋的時候,阿娘肺病犯得重,請了不少大夫,買了最貴的藥材,家中積蓄耗盡,也沒能將人留住。

阿娘走的那日晚上,蜜兒咬牙去了趟許家,想喊阿爹來看看阿娘。本想着阿爹是太醫院的大官兒,若能來一趟,不定能救救她。

可許府里人說,阿爹不在京城,見不得她們母女…

回來院子的時候,蜜兒卻聽徐氏說,阿娘已經去了。蜜兒撲在阿娘的屍身上哭得幾近氣絕,恍惚回來的時候,卻見得徐氏懷裏緊緊抱着阿娘的銀錢匣子,與她說,阿娘臨終前將她託付給了自己,要認她作養女。

蜜兒那時剛沒了最親的人,被徐氏攬過去懷裏的時候,只得喊了她一聲「徐阿娘」…

陽光透著窗棱灑道暖榻上,蜜兒只歇了一會兒的功夫,肚子便咕嚕咕嚕作響。她只得起了身,去廚房洗好了手臉,方尋去了東屋裏吃飯。

東屋裏,徐氏正從銀荷手裏接來那幾個銀元寶,收進了銀錢匣子裏。見得蜜兒進來,面上幾分慌張,忙一把合上了匣子,笑着將蜜兒拉來坐下,「快來坐下吃飯。」說罷,徐氏自己抱着那銀錢匣子寶貝似的,起身藏去了枕頭後面。

蜜兒看在眼裏,心照不宣。便見徐氏又笑盈盈來,與她夾菜。「你做買賣辛苦,多吃些肉。」蜜兒自也抬筷與徐氏夾了菜。

徐阿娘待她客氣,多也是因得心中覺得虧欠。

那銀錢匣子阿娘也曾與蜜兒看過,裏頭原有這梅竹小院的地契,還有些許阿娘貴重的物件兒。

起先的時候徐氏只說,「這銀錢匣子,你阿娘讓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及笄嫁人,再全與你作嫁妝。」可後來,徐氏又讓銀荷跟着蜜兒一道兒賣朝食,便將買賣的銀錢,也都收來了這盒子裏。說法兒也與之前的一樣,道是她還小,等出嫁的時候再全數與了她。

徐氏男人今年早春隨大船出海去了,整整一年沒得消息。等男人走後不久,徐氏方發現有了身孕。自打有孕,她便做不得重活兒,只得靠着鄰里接濟過活兒。

阿娘還在的時候,便念著與徐氏男人畢大海有幾分交情,幫着照看她們母女。

畢大海住着院子裏的時候,待蜜兒與銀荷一般,都做小女兒看。蜜兒受過的恩惠,自是記着心裏的。她眼下也無處要用大錢,便就先讓徐氏拿着那銀錢匣子安心陣子,等她畢大叔回來,徐氏重新有了依靠,便再與徐阿娘提這銀錢匣子的事兒。

眼下徐氏再與蜜兒夾了塊牛肉,又撐著身子去盛了一碗鮮奶來,與蜜兒道,「這鮮奶是朝早乳酪鋪子送來的,快喝了,這時候正長身子。」

一旁銀荷見得徐氏對蜜兒那般要好模樣,生起來悶氣兒,要再多夾兩塊牛肉來吃,卻被徐氏奪了筷子。

「你也吃的差不多了。今兒古大夫來與我開了一副去胎毒的葯。」徐氏說着,從腰間摸出來些碎銀,「你去一趟藥鋪,揀了這副葯回來。」

銀荷一臉不情不願,推擋道,「阿娘,我月事來了肚子疼。讓蜜兒替你去吧。」

蜜兒自知道她好逸惡勞的習性,目光落在自己碗裏,定定道,「方回來的時候便見着,薔兒好似已經在院子外等著了,可是和銀荷姐姐約好了一道兒去戲園子的?」

銀荷被戳破,狠狠瞪了蜜兒一眼。還未來得及開口,卻見徐氏手中筷子重重拍在了桌案上。

「平日裏你便懶著,事事都讓蜜兒作了,我養你做什麼?」徐氏火氣大,兩句話斥得銀荷臉都憋紅了。

銀荷只得癟了癟嘴,氣嘟嘟取了徐氏手上的銀兩,「去便去,阿娘如今偏心得很了!」銀荷說罷方尋出了門去。

聽得銀荷摔門出去的聲響,蜜兒屋子抿了一口鮮奶,一口下去喉嚨里都是乳香。這鮮奶她最是喜歡,乳酪酸奶奶皮子奶茶,各樣的都好吃。

若日後她能有家小食店,她日日都與食客們做奶味兒吃。

**

翌日清晨,將將蘇醒的京都城,被淺淺小風拂過。街角的積雪還未化開,陽光剛剛露出幾絲兒小苗,越發讓人不想睜眼。

蜜兒推著朝食攤兒出了門。銀荷沒睡醒,跟在蜜兒後頭打着哈欠,邊走邊抱怨了著的天氣太冷。蜜兒將小車停好在巷子口上,貼著爐火站着,尚且暖和。

甜水巷口迎來了第一個食客。食客一身的暮色緞面兒棉袍子,脖頸里圍着張褐色的毛領子,雙手攏著袖子裏,身旁還跟着個伺候的小廝。見着這貴氣模樣的打扮,小攤兒們卻都不大敢招呼,深怕油鍋漸髒了老爺的袍子,也不知怎的,老爺不去店面裏頭吃,反來了這兒了。

食客卻行來蜜兒檔口前,一揮袍子裙擺便在石凳上落座下來,「小老闆娘,燙兩碗粉條兒來。」

小老闆娘手腳麻利,燙粉兒澆湯切牛肉不過三兩下的功夫,便將熱騰騰的吃食端了上來,「大老爺慢用。」

食客卻賞了小廝一碗,讓他先嘗。等小廝嗦了一口粉條兒,方問,「怎樣?」

小廝滑溜了一口下肚,眉開眼笑,幾分忘我,「老爺,好吃!」

「說說看?」食客到不急着自己來,這小廝養著身邊時日長,每每去嘗著新食樣兒,都給先與他嘗嘗。久而久之,小廝那舌頭也養得刁鑽,能被他稱上好吃,昨日聽來的那傳言怕是不假…

張岐山夫人生於鐘鳴鼎食之家,臨行上路了,記掛着的,竟是一碗酸湯粉兒,也不知是有什麼出奇的地方。

小廝挑起來一筷子粉條兒,「這酸湯兒賊鮮,絕了。」小廝迫不及待,又夾了一塊兒牛肉放入嘴裏,望着自家老爺,又是一臉驚嘆。

食客笑着無奈搖頭,「養了這麼久,還是不爭氣…就這麼點兒俗物,能將你哄成這樣?」說着方才兀自動了碗筷,粉條兒夾着牛肉入口,舌頭便怔怔地不想動了,任由著那酸湯鮮美在口中打轉,半晌方才回神過來。

主僕二人吃罷了,食客方叫了小老闆娘過來給銀子。自問起來,「我看你年紀小小不似能做出這等味道的,這粉條兒的秘方可是家中傳下來的?」

蜜兒笑着答了話,「不曾有什麼秘方。不過是阿娘做來賣著餬口,阿娘去了,便將這小食兒交於我了。」

食客點點頭,又意猶未盡望了望蜜兒身後小車,「可還有別的好吃的?」

蜜兒笑,「今兒有紫米圓子,老爺可想嘗嘗?」

昨日下午,王家媳婦兒來家中鹵牛肉,便與蜜兒帶了些紫米來。說是王貴從南邊兒行商帶回來的。

蜜兒自拿了一些來蒸熟了,聞着香氣別緻,葯香之中還帶了一點兒甜味兒,只是比起白糯米口感要粗些,便又放了些黃糖,加了些火候。出了鍋,再用飯勺搗碎。見得水汽漸散,紫米粘粘不化,方下手捏成了一個個的圓子。

食客聽得這新鮮的小食兒,多拿了銀兩出來:「來兩碗試試。」

蜜兒邊去了炭火上,將溫著的紫米圓子盛出來與那老爺。

紫米香氣更盛糯米,一個個的小巧圓子看上去便覺著該是軟糯香甜。蜜兒盛着五六顆紫米圓子,再淋上一勺子鮮奶。奶香裹着糯香,奶白裹着紫黛,直將一旁豆漿佬攤兒前的食客都引了過來,一一乖乖巧巧掏著腰包要圓子吃。

豆漿佬多有些怨氣,卻禁不住蜜兒笑嘻嘻捧著一碗紫米圓子送來他眼前,「孫伯伯你莫與我置氣,這是犒勞您的。」

豆漿佬又氣又笑,「可沒你這樣的。」身體卻很誠實地將那紫米圓子接了過去。

北邊又來了新客,蜜兒一眼便認得來人,「官爺果真來了?」

吳堯一身便服,領着幾個鎮撫司的同僚,「小娘子昨日說與我做好吃的果是真的?這香氣兒我老遠便聞見了。」

蜜兒笑着,「官爺賞臉,我與你盛去。」

吳堯招呼著幾個同僚同座,等蜜兒端了紫米圓子來,又一人叫了一碗粉條兒。不過片刻鐘的功夫,幾人碗裏便吃得乾乾淨淨。吳堯又招呼著蜜兒來,邊數着銀錢,邊拿出個精緻的檀木食盒子,盒子裏兩隻金鑲玉碗,小巧精緻。

吳堯笑道:「還得勞煩小娘子,再與我盛兩碗紫米圓子。待我拿回去孝敬一位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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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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