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奸臣蠹國害忠良 獸友設計偷羅帕

第五回 奸臣蠹國害忠良 獸友設計偷羅帕

詩曰:

陸行多虎狼,舟行慎風波。

不如沽濁酒,醉作田舍歌。

卻說賈似道,與門客謝廷用、沈子良正在投壺,忽見賈平來報,今早有一件大事到了。似道驚問道:「有甚麼大事?可是襄陽被圍十分危急,又來催取援兵么?」賈平道:「這也還是小事。今早卑職進朝,忽聞龍圖閣學士崔信,竟把太師着實彈了一本。幸喜接本太監,看見本上是太師尊諱,不敢進呈聖上,將來付與卑職。卑職為此急來報知太師。太師必須把那崔信,着實重處才是。」謝廷用道:「太師爺丹心為國,功比伊周,不知還有什麼過失,可以彈論。」沈子良道:「那老崔敢於劾奏太師,真是喪心病狂,不知死活的人了。」賈平就將那本章呈上,似道連忙接來,展開看道:龍圖閣學士臣崔信謹奏,為奸相欺君誤國事:臣聞,圖治之主,惟忠臣無讜言;而明哲之君,首欲辯人邪正。是故,得人則治,失人則亂。殷相傳說,而高宗中興;秦任李斯,而胡亥覆滅。雖一邦一邑,猶必擇選司牧,而況相天子治天下。安危所系,民命所關,胡可不辨其所用之人為君子小人者乎。臣竊按,賈似道,量同斗,性比豺狼。窮奢極欲,剝百姓之脂膏;誤國欺君,固一身之寵祿。是真小人之尤而為殃民之賊也。先帝誤用以為宰輔臣,每望諫官必為彈劾,豈知表裏為奸,並無一人敢奏。及先帝殯天,臣又望陛下即位必能首正其罪。孰意毒霧可以迷天,陰霾尚能蔽日。而寵用倍加,賜以十日一朝,豈真有伊呂之功,而陛下遂托為社稷之臣耶。夫諫官雖知,而畏禍不言;陛下不察,而仍前誤用。是使賈似道無伏誅之日,而忠臣解體,蒼生倒懸,天下事尚有可為者哉。臣不暇遠述往代之政,始以本朝之事言之。在昔,神宗皇帝,當天下太平無事,而用一王安石,舉行新法,遂釀成靖康之禍。及高宗皇帝中興,以張、韓、劉、岳為將,中原有可復之機,而誤信一秦檜,罷戰議和,遂致當時有小朝廷之嘆。況今國勢凌夷,十倍於昔,而賈似道之姦邪,又非特王安石、秦檜之比,陛下何為不一省察,而循二聖之轍乎。臣竊謂,陛下若不斬賈似道,天下安危未可知也。臣聞襄陽被圍,今已二載矣。剌史呂文煥,閉城固守以待援兵,凡齋表三上,而賈似道置之不以奏聞,豈為陛下曾一言之耶。宜興賊首劉新,聚眾數萬,劫掠州縣,臣每至政事堂,力勸賈似道發兵剿捕,而賈似道俯首不應,陛下亦嘗聞之耶?循州諸郡,久旱不雨,百姓饑寒,餓莩載道,未審賈似道肯為陛下剴切細言?又曾議賑議赦耶?昔漢文帝昌盛之時,賈誼猶言可為痛哭流涕,況今烽煙不息,國勢乘張,雖卧薪嘗膽,猶恐不足以圖治,而加以賈似道凶邪,方泄泄然引用群奸,事皆蒙蔽。此愚臣之所以推心泣血而寤寐不安者也。臣非不知,今日言之於前,明日伏首於後。然臣年已六十有奇,死何足惜。所惜萬民塗炭,社稷將危,而不忍陛下以堯舜之資,為奸臣所惑。輒敢昧死上陳,伏乞聖明,鑒諒芻蕘,即將賈似道磔之於市,然後發兵援救襄陽,庶幾民患可除,國勢可振。於是斬臣之首以謝似道,則雖死猶如生矣。臣無任泣血瞻天之至。

賈似道看畢,氣得手腳冰冷,坐在椅上,半日不動。沈子良道:「太師爺不鬚髮怒,只消沈某一計,總教崔信自送其軀,而不敢怨及太師,卻不是好。」賈似道欣然問道:「汝有何計?幸即為我言之。」沈子良道:「崔信本內,是說太師爺不顧襄陽危急。太師爺何不就出一疏,奏聞聖上,保薦崔信可救襄陽。聞得總制江臣,向與崔信不睦,太師爺再遣一人,密囑江臣,叫他不要受崔信節制,臨期按兵不動,不要助戰。那時崔信孤軍深入,無人接應,必然喪師損將。縱不陣亡,亦可治以失機之罪,卻不是使崔信自送其軀,而不敢怨及太師的么?」賈似道聽了,拍手大笑道:「妙計,妙計。子良兄真是陳平得生,諸葛再世,我當急急行之。」就喚謝廷用寫下表章,明日早朝,奏聞聖上。正是:亂曲直言須受禍,奸臣蠹國必去賢。

下怏怏不安。當晚就對申生道:「小弟幸與仁兄偕至西湖,同窗二載,不忍分離。但因近來思歸甚切,更聞家叔暴亡,心甚不安。只在明早,就欲一辭歸去。如吾兄在此,崔老伯相待如初,不妨留下。設或不然,亦宜速退吳門,勿至被他所薄。」申生道:「仁兄所言甚善。在小弟,欲去之心久矣。所以逗留於此者,偶有一事耳。」荀生亦不及詳問,歸到卧內,修書一緘,辭謝崔公。又題詩一律,以別玉瑞小姐。其詩道:

珍重佳人贈玉鴛,難尋冰人更凄然。

落花已把愁心惹,芳草還將歸思牽。

宿世有緣期再遇,此生不遂只孤眠。

從今一別西湖水,腸斷春風只有憐。

荀生題詩方畢,正值桂子出來,荀生就令桂子持進。送與玉瑞小姐,是夜,長吁短嘆,不能合眼。及至天曉,急忙起身,收拾行李,適值崔公連日在朝,不及面別。申生一直送荀生到江頭,牽袂依依,叮囑保重,荀生就向姑蘇而去。申生見荀生去了,不勝悵怏,回至園中不題。

卻說呂肇章,見父親寫字,遣人來求親,聽得崔公許了親事,又聞是大小姐玉英,美艷非常,心下暗暗歡喜。忽見荀生一旦辭別而去,轉覺十分快暢。因想道:「荀文去了,申雲那廝實為可惡。莫如生得一計,一發弄他去了,才泄我恨。」正在躊躇,遂行至園中。忽聞申生在房內,吟哦之聲不絕,便悄悄的躲在窗外,向內一張。只見申生手內捻一羅帕,上有草字數行,一連吟詠了四五遍,又微微嘆息,就把來放袖中,竟自上床而睡。呂肇章心下大疑道:「看了這個羅帕,其中必有蹺蹊。怪道那廝,半月以來,不尷不尬,學業全拋,原來卻有這個緣故。只是那個羅帕,用什麼法取來一看。」低頭沉想了一會,忽然醒起道:「必須如此如此,方中我計。」遂推門進去,喚起申生,假意寒溫道:「我看仁兄,邇來尊容消瘦,情緒全無,想必是為着功名,未得到手。只是春光幾何,須要及時行樂。此去岳墓東首,有一個園亭,盡堪消遣。明日待弟備着一個小柬,屈仁兄到彼,以散悶懷,未審仁兄允否?」

申生道:「既承兄雅意,明日小弟必然領情。但我睡興方濃,兄且出去。」遂又掩門而卧。到了次日,早膳方畢,呂肇章便來邀往。申生笑道:「難道今日真箇相擾么?」呂肇章道:「不過取笑而已,惶恐惶恐。」遂一齊步出孤山,行至岳墳左首,向一個竹扉進去,不見有什麼月榭花亭,只有一個女子,倚門站着。原來這裏是一個妓家。怎見得,有前賢《憶秦娥》詞為證:香馥馥,樽前有個人如玉。人如玉,翠翹金鳳,內家妝束。嬌羞慣把眉兒蹙,逢人便唱相思曲。相思曲,一聲聲是,怨紅愁綠。

那個妓女,喚做鳳娘。抹著滿面脂粉,穿着遍體綾羅,略有三分姿色。一見申生,便既出門迎接。呂肇章道:「這位相公,便是我日常說的姑蘇申起龍,是當今第一個有名聲的才子。」鳳娘聽說,滿面堆笑,請申生到廳上,重新見禮道:「向來久慕申相公大名,不得面會,不意申相公今日到來,賤妾多多失敬了。」又向呂肇章說道:「多虧大爺幫襯,才得申相公腳踏賤地,光輝下妾。」說罷,一同坐下,侍女獻上茶來,三人吃畢,呂肇章問道:「近來姐姐做什麼技藝?」鳳娘笑道:「近來有一隻私情歌兒,編得甚好,不如唱與兩位聽聽,以解寂寞。」申生道:「這也使得。」鳳娘便按板唱道:郎情重,姐意焦,不得和諧鸞鳳交。姐在簾內立,郎在簾外招。郎便道:姐呀,我為你行思坐想,我為你意惹魂飄;害得我茶飯不知滋味,害得我遍身慾火如燒。你不要推三阻四,只管約今夜明朝,空教我,一月如捱一歲長,縱有那柳嫩花鮮嫩待瞧。姐便道:郎呀,你有我心終到手,我有你心非一遭。不是我言而無信,只為着路阻藍橋。你且堅心守,免使別人嘲。到其間,終有一日相會面,管和你合歡床上話通宵。

鳳娘唱畢,申生低頭凝想,忽然長嘆。呂肇章看着鳳娘,丟了一個眼色。鳳娘點頭會意。呂肇章道:「姐姐不要做此冷淡生活,快把酒肴出來,幸屈申兄在此,我們今日須要呼一個盡興的。」遂即申生首坐,自己對坐,鳳娘打橫里。捧出時蔬美品,擺滿一桌。鳳娘捧起巨杯,殷勤勸酒。申生怏怏不怡,再三辭道:「小生實為心緒不佳,無勞賢卿固勸。」呂肇章笑道:「當此春光明媚,正宜醒豁胸襟。小弟雖然粗欲可厭,試看那柳眼桃腮,比著鳳娘,果是一般風韻。仁兄還該放寬心緒,借景尋歡,暢飲幾杯。」申生道:「既承呂兄曲勸,小弟怎好固辭。只是默飲無味,可把色子拿過來,買快飲酒,倒覺有興。」鳳娘聽說,慌忙就把骰盆送至申生面前。申生拈起色子,先把呂肇章買過,次及鳳娘,一連輸了二十餘杯,便覺醺然酩酊,坐立不定,走到床上,倒頭而睡。原來申生酒量雖寬,只因心上有事,又兼呂肇章先與鳳娘相約,做成圈套,所以買那隔年醇酒,頃刻灌醉。鳳娘捱在申生身邊,假意肉麻,伸手摸那腰裏,果然摸著羅帕一方,等得申生鼾鼾睡熟,鳳娘便既輕輕解下,遞與呂肇章。呂肇章接來仔細一看,不覺麵皮紅漲,怒氣衝天。原來詩尾寫着「賤妾玉英書贈」六字,便與鳳娘別道:「多感厚情,改日再當重謝。他若醒來,尋起羅帕,你只推不知便了。」遂怒悻悻一直奔回園內。恰值崔公自朝房回,面帶憂容,坐在側邊軒里。呂肇章就將羅帕,雙手遞去。崔公接在手中,從頭念了一遍,面容頓改。遂慌忙問道:「此羅帕從何而來?」呂肇章便把前事,細陳始末。因勸道:「此事未知真假,老年伯還要息怒,細細查實。只是這樣輕薄不情之輩,原不該留他住下。」崔公聞言,也不回答,就怒悻悻如飛的趨到後堂。未知崔公將玉英小姐如何處置?做出什麼模樣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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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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