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量

第十三章 心量

是夜,樂府的東廂房燈火通明,樂城和慕容庄正在對弈。

一座十五連盞銅燈照得四下明亮無比,樂城舉棋不定,目光在連盞銅燈上停留片刻,忽然落下了一枚棋子:「慕容兄可知道這連盞銅燈是中山國所制?」

慕容庄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尤其是一雙眼睛顧盼之間,頗有嫵媚之態,再加上手指纖細,竟有幾分女子之姿。

「韓國以堅兵利器聞名天下,中山國以銅器精美獨步各諸侯國,只可惜,堅兵利器可保國泰民安,精美銅器卻抵擋不住魏國的滾滾鐵蹄。」慕容庄說話的聲音略顯尖細,他輕舒蘭花指,落下一字,「樂兄,你心不在焉,就要輸了。」

「不下了,心煩。」樂城抓起了一把棋子扔在棋盤上,起身圍著五十連盞銅燈轉了一轉,嘖嘖讚歎數聲,「果然不同凡響,不但製作精美,無一處不精心雕琢,且所雕刻之物形神具備,惟妙惟肖,猶如活物一般。」

慕容庄也扔了棋子,哈哈一笑:「樂兄還有心思把玩銅盞?在下佩服。樂將軍病情如何了?」

「別提了,時好時壞,大夫說,爺爺的病是心病,只有心裡的事情放下了,才能好。他心裡的事情怎麼能放下?周方一日不除,他一日難以心安。」一想起周方樂城就氣不打一處來,他重重地一拳打在桌子上,震得棋子灑落一地,「周方真是無恥之徒宵小之輩,樂家待他不薄,他卻如此對樂家,真是忘恩負義的小人,是一頭中山狼。」

慕容庄哈哈一笑:「話不能這麼說,樂兄,你可曾想過周方身為中山國太子,本來富貴榮華高高在上,落得如今的田地,又是拜何人所賜?若不是樂將軍進犯中山國,周方何必以身試險藏身魏國?他做他的中山國太子和中山國君多好。世間之事,一報還一報,絲毫不爽。」

「你!」樂城氣得氣短,「你還是不是我的至交好友?」

「當然是了,好友歸好友,道理歸道理。你不能無端埋怨周方,也不能是非不分。分清是非才能有公正之心,有了公正之心,才能冷靜理性地看清局勢,不會做出後悔的事情。」慕容庄拍了拍樂城的肩膀,「樂兄你心思純正,為人善良,只是過於浮躁,還需多歷練歷練,學學養氣之道。不是我說你,有時你甚至還不如心浮氣躁的姜遠。」

「我哪裡不如姜遠了?姜遠一介商人,豈能和我相提並論?」樂城氣呼呼地一把推開慕容庄,「你到底是和姜遠交情更深還是和我?」

慕容庄被樂城的孩子氣逗樂了:「樂城,你和我相識十幾年,我和姜遠才認識多久?你是對你沒有信心還是對我?不瞞你說,我和姜遠交好,只是圖他姜家的生意,對他本人,毫不喜歡,甚至還有幾分厭惡。你知道為何?」

「不知道。」樂城將頭扭到一邊。

「姜遠和你大不相同,你是簡單直爽,他是心浮氣躁。你是孩童心性,他是心機深沉。你是心思純正,他是心思多變。你無害人之意,他有害人之心。你說換了是你,你願意和誰交心?」慕容庄拿出一把摺扇,假裝扇了幾下,又折起,「姜遠和你我走近,所圖有二,一是他不喜歡周方,想和我二人成為同盟,聯手對付周方。二是他想借你我二人之力,敲開權貴之門。姜家雖是魏國首富,卻因姜望遠離朝堂,有意不結交權貴,是以姜家雖富卻不貴。如今姜遠想要既富且貴,不得其門而入,我二人便是他眼前最好的橋樑。」

「既然知道姜遠是何許人也,為何還要和他來往?」樂城臉色緩和幾分。

「聖人說,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姜遠這樣的小人,雖成事不足但敗事有餘,我和他周旋,倒也不是怕得罪他。說實話,姜家雖身為魏國首富,只是表面繁華,就如這一場大雪,誰也不知道雪的下面埋的到底是財富還是枯草。姜望一世英名,眼見就要毀在姜遠手中了。」

「怎麼講?」樂城為之一驚。

「周方目光如炬,為何只接手姜家的糧草生意而不是其他?只因其他生意都快要被姜遠虧空完了,哈哈,姜望還做著魏國首富的春秋大夢,殊不知,姜家已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慕容庄的笑聲中有說不出來的得意和開心,「就在姜望病重之時,姜遠接連和我做了幾筆生意,每一筆都賠得血本無歸,他還以為賺了不少,其實若真讓他知道虧了多少,恐怕他連吐血的心都有了。」

「周方真有這麼厲害,能看出姜家最賺錢的生意是糧草?」樂城才不關心姜遠的虧空,只在意周方的眼光。

「平心而論,我其實挺佩服周方此人。」慕容庄點了點頭,「他畢竟是中山國的太子,也曾養尊處優,高高在上,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卻能忍辱負重,並且委身仇人之家,如如不動,真是了得。一旦時機到來,便一飛而起,絕不遲疑,如此隱忍如此心性如此決絕,必能成就大事。況且周方不論朝堂眼光還是經商策略,都高人一等,若有機會,我倒還真想結交他,和他共謀大事。」

「你要是敢和周方結交,我就和你割袍斷義!」樂城怒容滿面,「我和周方勢不兩立。」

「你看你,說過你多少次了,做事不要意氣用事。周方還沒有和你勢不兩立,你卻反倒和他計較了?國讎家恨要是都記在樂將軍身上,周方在樂府期間,只要一副毒藥,樂府上下上百口人能有幾人倖免?」慕容庄一拍樂城的肩膀,「凡事多想想別人的好,如此就平衡了。不瞞你說,此次周方若能過關,我一定會想方設法和他結交。」

「你肯定會失望,周方過不了關了。」樂城嘿嘿一笑,「今晚中山國會有人前來魏國,要親眼見見周方。一旦坐實了周方的身世,魏王必然會將周方下獄處死。」

「我敢打賭,魏王不會下令處死周方。」慕容庄再次打摺扇,搖晃幾下,「魏王顧及名聲,不會處死周方,但或許會將周方打入大獄。不過我相信以周方的智謀,必會想好萬全之策,有人會力保他無事。」

「哼哼哼,就算周方僥倖不被魏王處死,你以為他身份暴露之後,中山國還能留他?中山國王后和周西,一定會千方百計要他的命。」樂城哈哈一笑,「周方腹背受敵,內憂外患,沒有活路可走了。他是咎由自取,到時他就是跪在我的面前,我也不會幫他分毫。」

「你說得也對,我怎麼忽略了這一點……」慕容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想要除掉周方的人太多了,中山國上下,從王后、周西再到群臣,無一人不欲除之而後快,畢竟周方是中山國滅亡的罪魁禍首,還毒殺了中山國君,是弒父之人。」

樂城忍了忍,沒忍住,還是說出了真相:「外面傳聞不是真相,真相是周方是被王后陷害,王后拒不發救兵,才讓周方孤軍奮戰而全軍覆沒。當時王后和司馬史約定,以數座城市和周方性命為代價換取魏國退兵。司馬史未經和爺爺商議,就私下答應了王后。但在魏國滅掉了周方大軍后,司馬史反悔了,長驅直入滅掉了中山國。」

「啊?原來如此,原來周方蒙受了不白之冤,我還以為周方真是戰敗之後指使他人毒殺了中山國君,竟是不是。」慕容庄先是搖頭,又連連點頭,「如此更顯周方的不凡了,承受了如此冤屈,還有復國之志,確實非同一般。不對,不對,周方是否知道司馬史和王后的約定?若是知道,他怎會和司馬父子結盟?」

「不知道周方是否知道,多半不知道。」樂城想了一想,忽然想起了什麼,「不對,他是知道的。有一次爺爺有意試探他,說出了司馬史和王后密謀之事,他當時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再一想也可以理解,以周方的隱忍和用心,即便知道司馬父子暗中勾引王后,他也會假裝不知,事情已經過去,他要的是復國。只要有助於他的復國大計,不管是司馬父子還是樂將軍,他都會不計前嫌。」慕容庄知道得越多越是佩服周方,他相信以他的心量無法做到如周方一樣有容乃大,「樂兄,我勸你好好勸勸樂將軍,一定要在魏王面前力保周方。周方此人留下,對樂家大有幫助。」

「決不。」樂城大搖其頭,「周方就是中山狼,等他勢大之後,必會血洗樂家以報滅國之仇。司馬父子也是一樣,周方狼子野心,總有一日會反咬一口,讓司馬父子死無葬身之地。司馬父子現在需要周方,是為了對付樂家,早晚養虎為患。」

慕容庄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又咽了回去,搖頭笑了笑:「司馬父子對此心知肚明,周方也清楚得很,他們聯盟,都是與虎謀皮,只是誰贏到最後,就看誰的本事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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