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胡伯遠按獄假犯人 嚴學初臨刑招吏部 (1)

第48章 胡伯遠按獄假犯人 嚴學初臨刑招吏部 (1)

且說胡伯遠,原來有一個侄兒,名喚做古綏,父母早亡,伯遠收育在家。那古綏自在兒年,薄有才藝,倒也眉清目秀,及長,專事機關,暗地蜮射,心地歪斜,嫉害賢良,騙人取財,便作茶飯,他人多墮其術中。古綏由是放肆,常自比管樂,又常言:「陳孺子好奇計,倒無奇計。我師惟有諸葛亮一人而已。」妄自誇大。此夜見叔叔邀張修河至於內堂,料其必有事情,暗暗在屏風背後,竊聽他言來語去,一五一十,盡為聽了。待修河去后,出來道:「叔叔此事,有甚慮悶?侄兒聽的熟了,自有神鬼不測的妙計了。」

伯遠素知侄兒之機警乖覺,連忙答道:「吾侄有何妙法?」古綏道:「今張世丈見居吏部之任。叔叔榮辱進退,在他掌握,嚴侍郎為張吏部之腹,人孰不知。嚴侍郎今為天牢的死囚,聖旨嚴峻究核。叔叔職在刑部,承詔旨究核重囚,初不動刑,捏挾起來,只憑口供,應旨發明,朝廷之上,豈無一言駁論?此時叔叔倒不免黨護奸囚之罪,無益於嚴世丈,只自陷於罪咎。張吏部此時雖欲為叔叔營護,亦無奈何,可不是耍處的。叔叔再思罷。」

伯遠半日無語,便道:「侄兒之言,很是了。然則如何當得起的?」古綏道:「今叔叔在刑部之任。天牢之節級、劊子,總是叔叔手下之徒。又有張吏部之賂金,上下使用。暗暗先將嚴侍朗脫了腦箍鐵鎖,暗出天牢,藏匿於叔叔內堂。然後又揀天牢互囚中,面貌彷彿老嚴者,鎖在老嚴囚處。明天眾人共視之地,猛加拶夾起來,使他只供當時疏句,便是一世共公之訟,萬口嘩然之說,以是奏明告嚴,罪不過謫配遠州。此時暗暗使嚴世丈先為潛身於店中,假縛腳膝,佯作蹣跚匍匐樣子。離了京師去了,復使端公差使盡心扶護。雖然神鬼在傍,其能測揣。叔叔何用憂慮。」

伯遠聽畢,眉頭不展,半日不言,乃道:「侄兒之言雖善,系是天子嚴命,一來天牢節級們不從其計,二則死囚中無有老嚴相類的,豈非了不得的呢么?」古綏笑道:「常言道,人在矮檐下,不敢不低頭。那個節級、劊子,那裡敢正眼看視刑部老爺,抗拒老爺吩咐之命的?況又那個貓兒,見腥不吃?公子見錢,如蠅兒見血。那不千肯萬肯,此不為慮的。天牢中死囚,待推天推覆就死的,當不下數百人,豈無與老嚴彷彿的一個面貌?侄兒當自往天牢,揀出起來了。」

伯遠於是大喜道:「然則妙計,妙計了呢。但侄兒小兒,無有走露消息,惹生大禍罷。」古綏道:「這個自然了。」當下帶了心腹家丁幾人,裹了白金三百兩,藏在身邊,提了引燈,出了門。聽了更鼓,正打四鼓。

行不多遠,便到天牢門首,悄悄的叩了門,裡面走出一個牢卒來,問道:「是誰的?半夜三更有甚事務?」從者介面道:「休要吆喝。刑部老爺有機密事,親送小相公到此。只要開了門罷。」牢卒從門隙看了胡古綏衣冠服飾,知是貴公子,又聞刑部大老爺小相公,諾諾連聲,三步做一步的,走內說了劊子。劊子大驚,一面將金開了鐵鏈,一面走告節級、差撥,出來迎接,打恭了侍立。

古綏舉手答禮道:「裡面有話。」節級們道:「相公隨我罷。」遂引到一間凈房裡請坐。古綏坐下,道:「節級要坐。」節級告坐,坐定,古綏道:「無事不宜叨擾。俺是刑部老爺親侄,今奉老爺之命,要見嚴侍郎這裡面在的。敢問小相公,見了嚴侍郎,說了大老爺明天奉旨究核,今見侍朗有甚勾當?」古綏悄悄的道:「實不相瞞,自有說話。本宜備了薄需,以供節級們一時之饌,有煩耳目,今以一百兩銀子,要為一日水酒之費,望節級哂留罷。」節級謝道:「不敢,不敢。小相公如有所教,在下們總是大老爺的部下,曷敢不盡心奉承呢?」

古綏稱謝,因與一個劊子走進裡面重重圓屋裡。但見嚴學初戴著三十斤鐵葉腦箍,項額上拘了鐵索,仍至踵后鎖著大金,手腕上著了匣床,靠躺在轄床上打睡,十分可憐。

學初夢裡聞了人足音,一舉眼看時,一個服飾鮮華、面貌清明,有似一個官人少年,同一禁子,立在面前,心下大驚,認是奉御旨拿去法庭究核,滿面垂淚,啞口不言。古綏見他這般光景,不勝哀悶,開言道:「世丈這等苦惱,何時脫妥了?」學初聞言驚訝,試為拭淚,定睛看時,有些面善,一時想不起,低著頭,強顏答道:「大官人老爺,今天拿我,將為些的?」

古綏欠身道:「世丈不記么?刑部胡老爺,便是學生之叔叔。賤名古綏的便是呢。」學初一聞古綏之言,叫聲「噯喲」,復落下淚來,不敢即聲。古綏道:「世丈放心。我叔叔一力保護,方才的使學生來此上下使用,如此這般。世丈只可忙忙的與學生一同往叔叔府中躲在罷。學生自有計策了。」

學初收淚道:「多感尊叔刑部老爺如此大恩,世兄這等曲庇。爭奈我身上腦箍、匣床,那裡解得去呢。」古綏道:「世丈無慮,總是我身上。」登時使禁子們解匣床,而開了鐵鎖,脫了腦箍。禁子們忙手解開箍匣來。學初刻下有似脫籠之鳥,便道:「今也如此,又將怎的么?」

古綏道:「世丈暫停,學生自有事體。」仍同一個劊子,往審死囚天牢中,走進裡面,舉燈歷歷看過。個個是蓬頭垢面,著箍鎖轄,或寤或寐。古綏燈光之下,瞥然看了一個囚徒,一般箍轄,但見身長體胖,面白眉曲,頜下幾根鬍鬚,著不多的,一似嚴學初面龐,年紀亦又彷彿。

古綏大喜,就使劊子悄悄的出那個囚人,到了一個靜僻去處,先將二百兩銀子給他,道:「大叔多苦,姑領此薄禮罷。」那漢大驚,摸不著頭腦,道:「小的便是死在朝夕之賤徒,罔有寸功,那裡敢當厚賞。小的今日死又不得死,活又不得活。大老爺如有使有,水裡、火里去,也是情願了。」

原來這囚徒,便是積年響馬,再犯審辨照證,待了冬后當斬,素是慣經拶夾,今在囚中,沒有使用,又無親戚,只得他囚吃余的冷飯保命,天昏地黑的過了。今見明晃晃的銀子,雖使明日就死,當下流涎動心,又複發興起來。古綏看他這般光景,乘勢將明天代了嚴侍郎拷訊抵賴之話,說了一遍,那死囚千肯萬肯,十分領諾了。

於是古綏再往嚴學初單身房裡,收拾了鋪蓋,暗暗出了天牢門,來到胡刑部府前,古綏引前,直至內堂套間小書屋坐下,然後古綏忙進叔叔室內告訴。胡伯遠大喜,忙到內堂相見,獻茶道:「世兄三歲牢中苦楚,弟心如割。今日相對,還似夢寐了。」學初流淚道:「大人今日下來審問,如此周全,大恩盛德,難以形言。張吏部有何吩咐?」

伯遠道:「張世丈剛才臨教,明天法庭不可動刑,只依世兄口供應旨,不使世兄吃苦,恐是了不得。今也滿朝文武,大半是鄭、楊少游之黨,舉皆著腦審察。若非下官,得了死囚中替行拷掠,必然走露消息,禍又到大。今也設計,世兄不受苦楚,下官又免罪累,神鬼莫測,世兄放心罷。」學初嘖嘖道:「大人之言很是,很是。雖然使晚生千拶萬夾,百般拷掠,話在閘刀之內,決不招認了張吏部呢。」

伯遠道:「這是自然。如此時候,下官豈不心不自安,只恐耳目煩多,設此圈套,以掩左右。今供薄酒,只為世兄壓驚。」因進膳餚,酌酒相賀。學初又是感激,又是喜歡,飲酒道:「大人明白正直之快論,實令人嘆服。」伯遠呵呵大笑。直至雞唱,各自安寢。

次日,伯遠將赴衙門,先見學初請夜安,復道:「下官只赴衙門裡去,照法計行,萬無失的。已使死囚發聲哀喊,受著苦刑,不為認真,糊糊塗塗的,詢了一堂,駁審畫供,便去覆旨。那時鄭雲鎬那廝,哪裡免得妄奏人之罪?那時鄭雲鎬反坐下獄,審究核問。這時候都在我身上呢。」學初滿滿的歡喜,拍案叫道:「大人若將此案翻覆得妥,不但晚生含珠結草,吏部老爺必然感大人之情分,要升極品之職任呢。」伯遠道:「世兄,用酒罷,下官赴憲衙去了。」學初道:「大人十分勤勞呢。」

當下胡伯遠聽了衙役齊集久等,便坐了暖轎,高高抬著,吆喝進衙門去了。古綏預先使人取過半新不舊的朝官服著,與他禁子們,傳給死囚一時換著。那死囚歡喜,穿的服著,果與嚴侍郎一般面貌,悄悄的躲在天牢里一個靜僻處,依舊戴著鐵葉腦箍,套了匣床,鎖了項金,坐待核審。

再說胡刑部坐轎,直到法堂前下了轎,坐了堂。兩邊衙役喝了一聲,肅然排班。胡刑部傳諭道:「今也應旨坐堂,窮核重犯,非同小可,正宜靜悄悄,細細審究。衙役吏員,不許多人吵擾,只遠遠候著,審詞覆供,不宜偷聽外播,使獄體不嚴。俺自親詢發招,詳他口供,奏明事理合當呢。」那孔目、節級們咸道:「至宜。」當下審聽問招之孔目下,一切衙役們,只依著胡刑部吩咐,遠遠排班侍立。

然後,胡刑部喝一聲:「拿來犯人嚴學初!」眾衙役皂隸的,一時答應著長聲,即將假犯人,如鷹撲兔的,拿到庭下。胡刑部大喝一聲,假意拍案叫道:「嚴學初,你可將鄭司徒花園,楊翰林如何逾牆鑽穴,鄭司徒如何帷薄不修之事,也是你目見的,也是誰人傳道,一一的明白供來。如有半字支吾,當加夾棍,動起來呢!」那假犯人口口聲聲叫青天憲官:「這是十目所視,萬口同聲,豈犯人一毫捏說的?」胡刑部復喝道:「有何照證!本府也知爾硬強,如不動刑,怎肯招認?」喝令上夾拶起來。

假犯人高聲喊道:「犯人只以直言叫閽,無甚大罪。又是朝廷大夫,那裡輕加重刑!憲官不知重朝廷之禮么?」今也假犯人所供所說,儘是胡古綏所教的,胡刑部乃佯作大怒,喝道:「胡說!有聖旨究核,狠加拷掠,那裡敢言大夫不大夫,亟加夾起來!」早有左右衙役一聲答應,惡狠狠提起夾棍,將假學初夾起。可憐假學初痛楚得死去活來。孔目復命噴水回。喜歡新增才子九雲記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新增才子九雲記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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