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海上的故事
縣府大堂之中,大堂之外,滿是哭聲。
秦游摟著嚎啕大哭的白彪,輕輕的拍打著他的後背。
守在門外的三名寇眾,跑了進來,單膝跪在了白彪的面前,低垂著頭顱,淚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砸。
背後插著魚叉,皮膚粗糙,頭髮亂糟糟的,滿面土灰,這就是白彪,一個年過三旬的黑瘦漢子,一千二百餘名前朝舟師的統領。
那雙黑漆漆的雙手,不知染了多少敵寇之血,那把滿是銹跡魚叉,不知捅死了多少賊人。
可在這一刻,白彪如同一個無助的孩子,死死的摟住秦游的腰部,哭的撕心裂肺,哭的如同快要背過氣似的。
「船!」
白彪抬起頭,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臉上,滿是悔恨交加:「船,船,船!」
秦游不住的點著頭:「船,對,是船,慢些說,不急。」
「船,人,賊…」白彪已是泣不成聲,鬆開了秦游,癱倒在了地上,如同蝦米一般側躺著,捲縮著,粗糙的手掌緊緊的摳住了自己的胸膛:「船,船,人,溫雅,溫雅該死,我們,我們該死!」
說過後,白彪用力的砸著自己的胸口,三名寇眾撲了過去,狠狠的壓住白彪。
四個黝黑的漢子,扭在了一起。
白彪如同瘋了一般,揮舞著雙臂,撲騰著雙腿,大喊大叫,雙眼血紅血紅,流出的眼淚,彷彿也如同是血淚一般。
力氣奇大的白彪,竟然一腳將身旁的寇眾踹出了兩米多遠。
踹開了手下,白彪用額頭用力的撞在了地上,鮮血橫流。
秦游剛要上前,鳳七一把擋在了他的面前,巫雪則是突然跑了過來,出手如電,一根纖細長針扎在了白彪的後腦處。
白彪不再掙扎,用力的想要拔出腦後的長針,最終手臂無力的垂下了。
秦游面色大變,趕緊上前探了一下鼻息,還好,白彪只是暈倒了。
三個寇眾跪倒在地,沖著巫雪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隨即擦了擦眼淚,站起身,走到了門外,繼續警戒。
秦游匆匆跟了出去,來到一名寇眾面前。
「告訴我,怎麼回事。」
寇眾目不斜視,眼睛發紅,一語不發。
秦游來到另一人的面前,同樣如此,第三人依舊,沒人說話,沒人看他,緊緊咬著牙關,抿著嘴唇。
秦游氣的滿肚子邪火,大喊道:「誰他媽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前朝精銳舟師,為什麼會落草為寇成為寇眾?」
一聲氣若遊絲的聲音傳了出來:「寇…寇眾?!」
秦游轉過頭,原來是一個瘦小的老頭,正是本地富戶王元平。
「你知道寇眾?」
王元平滿身鮮血,突然笑了,哈哈大笑:「原來,原來是寇眾,哈哈哈哈,老夫還當是方家串通了瀛人,可笑,真是可笑。」
秦游也笑了,然後嘴裡輕輕吐出了一個字:「揍。」
護衛圍了過去,王元平不敢再笑了,連連求饒:「饒,饒命,饒命,老朽,老朽說,我說,我知道寇眾。」
秦游回過頭,三名警戒的寇眾,依舊目不斜視,一言不發,如同沒有感情的機器一般。
「拖進來。」秦游背著手走進屋中,王元平則是如同死狗一般被鳳七和另一名護衛架了進來。
秦游坐在木凳上,冷冷的說道:「告訴我,寇眾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王元平癱坐在地上,咳出了一口血痰:「說了,饒老兒一命。」
「靠你媽,你說不說?」
秦游霍然而起,王元平嚇了一跳,連忙開口說道:「說,說說,他們是昌朝舟師。」
「我知道,他們為什麼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叛了,好多人都叛了。」
「叛了?」秦游皺眉問道:「本朝天子登基后,舟師撤裁,舟車將領充入了各大兵備,你說判了,是說他們叛了朝廷,還是叛了溫家?」
「溫家。」王元平面色莫名:「也叛了朝廷,當今朝廷。」
「為什麼。」
「瀛人。」
「瀛人?」秦游不解的問道:「和瀛賊有什麼關係?」
「當年,溫家家主溫雅命令海防兵備不準阻攔瀛人。」
「然後呢?」
王元平掙扎著站了起來,有氣無力的坐在了凳子上,擦了擦臉上的血,長嘆了一口氣。
「小老兒虛活七十載,什麼人都見過,不識好歹有之,無…」
秦游冷聲打斷到:「再廢話,馬上捅死你!」
王元平畏懼的看了眼秦游,這才繼續說道:「七年,不,八年,不不,九年…」
「到底幾年!」
「小老兒也忘了,總之,瀛人從那時開始擄咱們大夏的人口。」
秦游冷笑道:「別跟我在這咱們咱們的,誰和你是咱們。」
「這位公子,你我皆是漢家兒郎,小老兒今年七十有一,按輩分…」
秦游霍然而起,一腳將王元平踹到在地:「你他媽再敢多說一句廢話,我要是不捅死你,我和你一個姓!」
說完后,秦游抽出了短兵寧國,破口大罵:「你還知道你是漢家男兒,你還知道你的歲數當我爺爺都綽綽有餘了,既然知道,那你干又的是什麼事,王元平,東豐王家,平州,乃縣,參平,都有你王家的產業,是也不是,這些產業,你們暗中買了、綁了、擄了多少婦女,沒有八百也有一千了吧,這些人現在在哪,你告訴我,說,在哪!」
王元平捂著腹部,在秦游的逼視下喃喃不語。
「不說是吧,我告訴你,都被方家送走了,送給了瀛賊,送去了瀛島,王家主,王爺爺,我說的一點多不錯吧!」
「這是方…方家逼我的。」
秦游將寧國拋給了鳳七,深吸了一口氣:「從現在開始,這老頭,再多說一句廢話,任何一句和寇眾無關的事情,殺了他!」
鳳七反握短刀,拱手道:「唯!」
王元平嚇的魂不附體,連忙說道:「七八年前,最初,最初時,大家並不知道瀛人暗中帶走了那麼多漢人,舟師將領,也就是這些寇眾,他們,他們只是以為瀛人走私一些財貨罷了,據說這些寇眾多次拒絕了溫雅之命,屢屢想要在海防線截殺瀛人,奈何廣懷道皆是溫雅鷹犬,溫雅怕他們去殺瀛人,甚至將這些寇眾押進了軍牢之中。」
「這些寇眾想殺瀛人,想要保家衛國,想要保護百姓,溫雅不同意,所以起了爭執,還將他們關進牢中?」
「爭執?何止,何止是爭執,據說因為此事,溫雅砍了上百顆腦袋。」
「然後呢?」
「之後這些前朝舟師將領炸營嘩變了。」王元平看了眼地上昏睡的白彪,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叛了,約么三千多人,都是前朝舟師將領軍卒。」
秦游皺眉問道:「溫雅沒有派人追殺他們?」
「嘩變那一夜,正好瀛人有四十餘艘海船要離岸,這些嘩變的前朝舟師將領們,在廣懷道奪了船,大大小小快船戰船二十餘艘,他們嘩變后,沒有逃跑,只為截殺瀛人海船!」
鳳七一揮拳頭:「好漢子!」
秦游也是滿心欽佩。
嘩變,不跑,卻奪船殺瀛賊,數遍東海,二十餘萬兵卒,竟不如前朝舟師血勇。
看向王元平,秦游道:「繼續說。」
「當夜,溫雅下令七處折衝府近萬人前往海岸,小老兒族弟便是廣懷道折衝府校尉,親眼所見,火光衝天,海面上,滿是浮屍,這些寇眾,架著船,撞上了瀛船,嘴裡銜著刀子,喊打喊殺,瀛人有四十餘艘瀛船,寇眾有二十餘艘三牙艦,十餘艘快船,海上,海上共七十餘艘,七十餘艘海船,爛了,燒爛了,撞爛了,寇眾,不要命,不要命的駕著船,撞瀛船。」
王元平微微閉上了眼睛,繼續說道:「四十餘艘瀛船,無一立於海面,破了,碎了,著了,海面上,滿是浮屍,數不盡的屍體,漂浮在海面上,數千具屍體,都是…」
「都是什麼?」
「都是赤裸著身體。」
秦游皺眉:「瀛賊都不穿衣服?」
王元平低垂著雙眼:「兩千餘人,至少兩千餘人,都是婦孺,皆是婦孺,好多,都是懷著身孕的女娃…他們都是,都是漢家兒女,瀛人的屍首,不過數百人罷了。」
「噗通」一聲,秦游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如墜冰窟。
巫雪一把扯掉面紗,滿面驚恐之色,失聲道:「四十餘艘瀛船裝的,皆…皆是漢人?」
「不錯。」王元平喃喃道:「這些寇眾,破了船,可殺的,卻是,是五千餘漢人,那些漢人,不少,不少都是寇眾親族。」
長嘆了口氣,王元平接著道:「也就是從那時,大家才知瀛人帶走的,都是漢家兒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