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惡人,是累的。
「你說,為什麼好人不好報,壞人卻總是逍遙自在?」
低沉又孤寂的聲音似是有人在耳邊低喃,卻又在這無邊的黑夜中,傳出極遠極遠。
遠到,疾馳的那群人都不覺停下腳步,回過神警惕的盯著獨自一人追上前來的那一身影。
他似乎是會一門獨特的傳音之法,明明距離他們還那麼遠,可說話的聲音,就像在他們耳邊。
暗一和另外幾個裝束一樣的人團團護著一人,正十分戒備的盯著那人,皆是雙手武器,而其他人見暗一幾人都如臨大敵,更是一雙鷹眸暗了幾分。
忽的,那人竟停在原地不再動彈,嘴唇一啟一合,便聽道:「赤雪,二十年不見,怎的也不見你與我敘敘舊?」
暗一身後傳出一聲輕嗤,合圍的人緩緩分開,露出後面坐在輪椅上的赤雪。
夜色下,他的臉更添幾分慘白之意,雙眼眯起,似乎是看不大清對面那人,可他的眼角卻慢慢彎了起來,好像是對面的人是他多年未見的老友,如今再見,便心滿意足的笑了一般。
他道:「許楓啊,二十年不見,你還是這般模樣啊,不是傳聞你去做了和尚么,你這番打扮可一點都不像是大師啊。」
許楓此時身穿神醫谷服飾,雖是一身素白,可與出家人所穿的僧衣那也是大大不同的。
許楓輕笑一聲,似乎帶著點自嘲的微妙,他道:「出家人?!」
「是啊,人稱「智慧大師」,怎會不是出家人呢。」許楓自問自答,臉上慢慢帶上笑意,只是那笑,極為苦澀,他低低的嘆了口氣,說道:「我也想一直做個出家人啊,不殺不盜不淫邪不妄語不飲酒,可你,偏偏不讓啊,若是你不曾脅迫初雪致死,若是你能一直隱匿於江湖,我又何須出現?」
「世間萬物,皆有情亦有義,可為何偏生你沒有呢!」
赤雪輕笑出聲,轉瞬笑意擴大,好像許楓說的話是多麼好笑的笑話一樣,他一時間竟然有些止不住,笑的前仰後合,笑的咳嗽不止,甚至聽得讓人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笑聲忽然戛然而止。
為這夜空,多添了一份寂寥,赤雪慢慢的說道:「我?無情?無義?許楓啊,我若是無情無義,這世間哪還有真正的有情義之人啊,你以為你為何能活到現在?你以為,神醫谷為何能夠安穩避世?」
赤雪說的平穩,冷淡,可卻字字句句都像是針尖一般,針針刺進許楓的心房。
赤雪提高聲量,厲聲道:「我若是無情無義,便早已將神醫谷夷為平地!」
「我若是無情無義,這江湖早已亂做一鍋糊粥!」
「你住口!」許楓神色有些迷茫的大吼,似乎是知曉他說的是什麼,似乎是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
「我住口?」赤雪卻是笑的殘忍,雙目赤紅,臉色慘白,一眼看過去,整個人呈現著一種瘮人的病嬌感,不讓人心疼,卻讓人心悸!
他狠聲道:「許楓,你憑什麼?當初你護不住他,如今你護不住他想要護住的念想,你,有何顏面來評判我的所作所為,你許楓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更是一個苟活於世的小人!」
說完,赤雪粗喘了好幾口氣,這才平復下午那激動的情緒。
而許楓,卻陷入了沉默。
兩人一時無話可說,就在暗一正欲命人繼續離開時,許楓突然動了。
暗一立刻將人擋在身後,正欲應擊時,便聽赤雪在他們身後語氣輕飄飄的說道:「留他一隻手即可,留著他的命悔恨終生去吧。」
赤雪單手捂臉,赤紅的雙目,從指間縫隙中露了出來,他嘴角大咧,無聲的笑了。
暗一連回頭都不曾,應了一聲便沖了出去,還有兩人緊跟他的腳步一同沖了出去,說是兩人,卻更像像是他的影子一般,在這夜裡,一眼看去,還真分不出到底是人是影。
許楓赤手空拳,暗一三人配合默契又有利刃傍身,寒光凜凜,素白衣衫翻飛避讓,四個人倒是戰的讓人瞧不出到底是誰佔了誰的便宜去。
赤雪坐在輪椅上,仍舊是那副樣子,只是那咧開的嘴角卻泄出低低的笑聲,從胸腔發出,由喉腔散開……莫名的帶著一股子凄涼悲慘。
為什麼,好人沒好報?壞人樂逍遙?
這世上,願意做好人的認不少,可能夠做成好人的,又有幾個?不是好人缺有個好名聲都倒是不少,可,更多的卻是明明一直行的是好事,卻一著不慎唄潑一身髒水,就成了惡名遠揚。
呵呵!
他出身暗盟,他又何錯之有?他也曾想做個好人,可他只是透露了他的出生之地,變被千人指責,萬人謾罵,他明明什麼都沒不曾做過,可那又如何呢?他仍舊被冠上惡名,他仍舊被人人懼怕,人人喊打!
就連他,液在知曉他道出身候,告誡於他,多行不義必自斃。
他啊,那是他啊,他怎能那般說他呢。
自那以後,他便誓要做個惡人,做個名副其實的惡人!
世人不是怕他懼他又恨他嗎?
那他就讓他們提到他的名諱就嚇破狗膽!
他就將他想要的一切,他的所有慾望攤開鋪平,一一展示,再一一獲得!
就像他,他如謫仙下凡,俊美非常,如塵世白月光,仁慈聖潔,那麼他便將他鎖在身側,拖入深淵。
佔有他,困住他。
生,他是他的人,死,也只能是死在他掌心。
天下之大,他何懼!
赤雪仰天長笑,只是,笑聲多猖狂,便有多凄涼。
瞧,他那赤紅的眼角,流下都晶瑩不是淚滴又是什麼?!
而那四人的交手也在赤雪都笑聲中,趨於平靜,三人回到隊伍中,仍舊將赤雪護在中間。
「主人。」
暗一單膝下跪,一隻斷手被他放在輪椅的前方。
那隻手上,帶著獨有的一個紅色印記,那是曾經年少時許楓被一根斷了的樹枝戳進掌側而留下的印記。
「走吧。」
赤雪吩咐道,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給地上那隻斷手。
…………
夜半,神醫谷中人聲鼎沸,燈火通明,原因無他,只因一斷手之人被初塵派人尋回,明顯經脈有損,且有些失血過多。
唯有那處竹屋,安靜非常。
床上的王一上半身上被初藝大小不一的扎了密密麻麻的金針,就連手上都是閃閃金光。
還在冒著熱氣的木桶被人搬進屋內,初藝立刻將王一身上的金針一一拔除,隨後,阿九手腳麻利的便將人直接放入木桶之中。
桶中的水,熱氣騰騰,放進其中的人卻臉頰都不曾染上緋紅。
初月站在一旁端著先前初藝讓她準備的藥草,在初藝喊出一味藥材名之後便放進一味藥材,還時不時的加些熱水,就這般忙活了一個多時辰,王一那額上才見些細密的汗,那臉頰上,才帶了些紅。
初藝倏的鬆了口氣,讓阿九將人抱出來換身衣服,而她卻是由初月扶著,送回了住處。
一夜連施兩次金針,以她的體力和精神力,明顯的熬不住了。
這時外面天色已經見亮,室內便是不燃燈液看的真切,在阿九看到王一腰冊的傷口時,忍不住鼻頭一酸。
念叨到:「師父……等你醒了,阿九一定與你好好學劍,那勞什子醫術藥方,不記不學也罷,只要阿九劍法厲害,講那些傷害師父的人提前阻了,師父便不會再負傷了。」
豆大的淚滴掉在王一都手背上,燙的她指尖一顫。
阿九將衣衫一層一層的為王一理好,低聲哽咽道:「神醫谷救死扶傷,懸壺濟世,仁善大義,可那又如何,如今還不是要受制於人,師父,阿九不信什麼行善便可安度餘生,阿九隻想要厲害到無人能敵,護師父周全。」
王一睫毛輕顫,眉頭皺了皺,忽然呼吸一滯,隨後那呼吸頻率就變了。
王一醒了。
阿九幾乎是知曉王一清醒的瞬間就擁住了他,眼淚更是將王一肩頭打濕。
只是,哭著哭著她就笑了。
果然,她的師父,是需要她護著的。
王一雖然醒了,卻還是乏力,也不做聲,默默的聽著阿九又哭又笑的,直到她不再流眼淚,連哽咽都沒有的時候,她才輕輕拍了拍阿九的背。
輕聲細語的說道:「怎麼了?哭的這般傷心欲絕?」
阿九在她肩窩拱了拱,倔強的悶聲道:「阿九才沒有。」
隨後她便豎起腦袋看著王一,認真道:「師父,阿九隻做師父眼前的好人好不好,哪怕是全天下的壞人也無所謂。」
王一手下動作一頓,睜開眼,正對上阿九那雙如夜間星辰的眸子,裡面像是有著一跳一跳的火苗,又好像有堅定不移的磐石,知她是認真的,王一慎重又認真的看著她,一字一頓的說道:「阿九,你要做個好人。」
「因為,做惡人太累了。」
「只有做個好人你才知道什麼是朋友,什麼是情義,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兒這一切,你做惡人的時候,是無從可知的。」
「所以,阿九,你要做個好人。」
說完,阿九似乎呆住了。
而王一似乎因為說這麼多的話,特別的疲憊,再次閉起眼,似睡非睡的閉目養神。
良久,阿九再次伏在王一的肩頭,幾乎微不可聞的說:「阿九會繼續做個好人的可若是只有做惡人才能護得住師父,阿九會毫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