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故人

廊下一字排開放了六七個花盆,盆中植物隱在雜草之間,羸弱枯黃,毫無章法,趙瑾蹲在花盆前,瞬也不瞬地盯著葉子上的一隻青蟲。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他一跳,他短促地嘆了口氣,「你怎麼和小玉似的走路沒聲呢?」

「說來你還沒介紹一影給我認識呢。」

「晚上吧,大家一起給你接風洗塵。」

柳長煙靠在柱子上,探頭看了眼盆中雜草,「這麼喜歡不如搬回你院子里去吧。」

趙瑾搖了搖頭,「這菜心正嫩,晚上讓張嬸炒了。」他揚了揚手上的食盒,起身坐在柱子旁,柳長煙挨著他坐下,撿了塊糯米南瓜,一邊吃一邊陪他看著屋檐發了會兒呆。

「世子惹你不開心了?」

「沒有,只是懷疑我是刺客而已,天時地利人和,正當猜測。」

「失望了?」

「談不上,他又不認識我。」

趙瑾輕輕笑了笑,遞了封信給她,「景照托我給你的。」

信封上只有「神醫敬啟」字樣,柳長煙一字一字認真讀完,低眸嘆了口氣。

趙瑾:「怎麼,世子的病又有什麼變化么,不是都好了么?」

柳長煙掏出火摺子將信紙和信封一併點燃,火光跳動,灼到了手指,一松,滾落在地,很快便化作灰燼,「心病自醫,哪有那麼容易痊癒。瑾哥,你也一樣……」

「啊,我還沒跟皇上說昭影司來新人了。」趙瑾神色自若地打斷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昭影司的新人特權,今晚所有人都得聽你的,就這一次機會,好好想想怎麼用。」

看著趙瑾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視線里,柳長煙撇了撇嘴,她盯著腳邊的紙灰發了會兒呆,然後慢慢站起來踱到院門邊,敲了下半開的門扉,「你要躲到什麼時候?偷聽可非君子當為。」

門扉背後沉默了一瞬,「我只是不想打擾你們。何況,你既明了,所言便是希望我知道。」

「那你說,我希望你知道什麼?」

「治不了的借口也可以說的很漂亮。」

柳長煙盈盈笑起來,「你放心,若病的是你,我一定藥到病除,讓你感激到以身相許。」

門哐當大開,沈臨冷著臉將花盆塞進柳長煙手裡,轉身就走,盆里三五片綠色的小蒲扇,好似蠟做的。

「這什麼啊?」

沈臨頭都沒回。

柳長煙伸手摸了摸扇面上的斑斑點點,斑點處還殘留著一些黏黏膩膩的汁液,像是剛被剪去了什麼,土上有一根根透明的小針,她好奇地撿起一根,指尖一痛,「啊——」

沈臨腳下一頓,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你不是出身千金谷么,遍識百草都做不到?」

「學藝不精。再說,大千世界,萬事紛雜,豈人力可窮盡,誰能說自己無所不知,你么?」

「仙人掌,行氣活血……」

「涼血止血,解毒消腫。其汁入目,夜不成眠。並非良藥。確是頭一遭見,你剪了刺我如何識得?」

沈臨無意應答,繼續邁步,卻又被叫住。

「老九……」

「幹什麼?」

「等我一下。」

柳長煙回屋取了本極厚的書遞給他,「禮尚往來。醫書不是一鼓作氣看完的,思哥那本你還給他吧,我反正不思進取,這本借你慢慢看。」

沈臨略略翻了翻,蠅頭小楷,規規整整,他微微挑了挑眉。

「怎麼?我雖然醫藥比不得思哥,可字還是比他寫得好吧。你放心,但凡錯一個字整本都會被谷主拿去引火的。」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這人曲解人意倒是快得很。話里也總是虛虛實實,明明抄默的字字認真,說什麼不思進取。他懶得拆穿,平淡道了聲謝,長腿長腳,眨眼間就走遠了。

柳長煙回了屋子,關上門。方才找書找得急,行李散落一地,腳邊是一本薄薄的冊子——《平康三年世家紀》——正翻開的這頁上是一副少年畫像,劍眉星目,氣宇軒昂,旁邊一列列小字——肖衍,武安侯肖凜獨子,母柳之瑤,柳太傅二女,貞獻皇后親姊;天禧二十九年生,年十五,性溫平,文從其舅柳之瑜,熟讀百家詩書,武師其父,長於諸子兵法——柳長煙撿起冊子,看著畫上人長嘆了口氣,「名門世家,文韜武略,不知自解。」

桌上的仙人掌綠得虛假,她自言自語道,「還真是常開不敗呢,可是已經算不得花了吧……」

「皇上,趙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吧。」趙瑾剛一進門,靈啟就幽幽道,「我答應了放一影回去,你還怕我食言不成?」

趙瑾恍若未聞,跪地行了個大禮,「承蒙皇上信任,將昭影司任免事宜全權交由臣處理,今得新人,特來稟告。」

靈啟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弄得有點摸不著頭腦,趕緊上前扶了他一把,「平身吧,這是怎麼了?」

趙瑾一動不動,「皇上,臣還有一事相求……」

四目相對,竟一時叫人心慌,靈啟蹲下身來,「趙瑾,你別嚇我,到底怎麼了?」

默然半晌,趙瑾微微偏了偏頭看向靈啟身後,「桌上那是什麼酒,好香啊,賞我一杯怎麼樣?」

靈啟長舒一口氣,白了他一眼,一邊示意於公公給他倒酒一邊揶揄道,「我差點以為你要說你找好人接替自己了。」

趙瑾接過酒,朝於公公點頭道了謝,「皇上為什麼會這麼想?難不成是在提點我?」

「哼,你別惡人先告狀,昭影司就那麼大個地方,不是來接替你那你打算讓新人住哪?」

趙瑾一杯酒喝了一半,手頓在面前,正好遮住了臉,他默了一瞬,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繼續喝完了那半杯酒,若無其事道,「這就不勞皇上操心了。小玉呢?」

「殿外等著你呢。這酒怎麼樣,喜歡的話帶點回去。」

「算了,不夠烈。」

……

香閨內,趙瑾和李玉相對坐著,桌上美酒未動,趙瑾摩挲著一顆花生米,盯著窗外遠山,全無表情。默然半晌,李玉忍不住問道,「不是回昭影司么?」

趙瑾微微動了動,看不出是點頭還是搖頭,「小玉啊,你覺不覺得永安的酒太淡,求醉實難……」

「我不喝酒。你讓誰接替顏七了?我以為七影的位置你會為他一直留著。」

趙瑾淡淡笑了笑,「他自小順著我,這次,便遂了他心意吧……」

「顏七讓人來的?」

「嗯,我還以為他打算這輩子都不管我了,兩年兩個月零三天,連封信都不肯來。」

「你不也一封信都沒有去。」

趙瑾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小玉,應該能想到的對不對,阿七因傷隱退,七影空缺至今,他明明見過阿七,為什麼能毫無印象呢……」

「原來你在想這個,你對君心所求太多了。」

「大概吧,得寸進尺,人不都是這樣……」

「司丞……」

趙瑾眉頭蹙起,指尖用力,瞬間將花生米捏得粉碎,「叫我趙瑾。」

「趙瑾,永安不是江湖人的歸宿,你問我要了五年,那你打算在這裡待多久呢?」

「不知道。」趙瑾吃吃笑了笑,「師父說的對,我不該來,可已經辜負了一個,難道還要再辜負另一個么?」

李玉靜靜看了他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沒有答話。

趙瑾提起酒罈咕咚咕咚幾大口,「我們少俠的心尖肉來永安了,這死丫頭真是越來越任性妄為,谷主三令五申不讓我打她主意,為此不惜把阿思推出來,她倒自己跑來了。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通過的考核,不會真是美人計吧,被小師弟知道了非殺了我不可。」

李玉低頭撥弄著酒杯,「既然知道是顏七授意,你直接答應她不就是了,何必弄這一出。」

趙瑾搖了搖頭,「總覺得不安心,我知道攔不住她,但還是想試試,我不想再有誰捲入這個漩渦里了。」默了一會兒,他長嘆了口氣,「你說她這都哪學的?」

「不是你教的么?」

「世道殘忍,我只是不想她對這世上的事太過認真。」

「那你呢?」

「我?」酒灌得太猛,從嘴角溢出來,打濕了衣裳,「浪蕩子啊……」

青山高聳,雲影徘徊,少年坐在峰頂的最後一級台階上,仰頭看著烈日。

「會瞎掉的哦。」另一個少年提著壺茶悠哉悠哉爬上來,在他身邊坐下,「青雲山的茶是真好啊,比酒都香。」

「你不是有世間唯一的蒼月寒茶了么,幹嘛還來這兒蹭茶喝?」

「世間唯一我就得非它不愛啊?」

「當然。」

「你怎麼了?」

「阿七,你……和姑娘睡過么?」

一口熱茶噴出來,一滴不漏地全落在他臉上,少年擦了擦嘴,「這可是秋天,小瑾,你思春也思的太早了吧。」

「不是思春,是睡過了。」

又一口熱茶,他有先見之明地往旁邊撤了撤,少年咳嗽半天,眨巴著眼睛看著他,「你……我……不是,你到今天才滿十四吧……」

「唉……」他長嘆了口氣,「阿七,什麼是喜歡啊?」

「你睡都睡了,現在問我這個?」

他輕輕笑了笑,「我以為她是喜歡我的。」

「哈?」

「我剛放走了一個人,大師兄前一陣子抓回來的,盜匪,還有些未竟事宜,所以沒移交官府,暫時還關在凌虛門。」

少年撐著頭,「然後呢?」

「她說,讓我幫她一次。」

「你還真幫,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掌門知道了打斷你腿。」

「總歸是睡了,不幫也說不過去吧。」

「呵,所以呢?」

「所以,你去幫我抓回來嘛。」他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行行好,幫幫我,我要是被打斷了腿,誰陪你練劍啊。她落腳在我們常去的那家小酒館旁邊的巷子的第二家,等他們見上面,你就動手。」

「人是你睡的,也是你放的,人情是你的,爛攤子是我的,真夠意思。」

「我是你的啊,少主大人,我永遠是你的奴僕。」

少年利索地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簽了。」

「什麼啊……賣身契?你我之間還要這種東西么,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是要我從這個月開始說,還是從年初開始說,再往前,得說上三天三夜了。」少年將茶杯丟給他,起身往山下走,「記著啊,以後你得聽我的。」

「是,少主小心。」

少年隨手轉了個劍花,「放心,小爺什麼時候失過手。」

那天,男人為了活命,放棄了女人,少年帶著女人追上了他,這兩人互扇耳光的時候,少年百無聊奈地在一旁打呵欠,「大哥,這就是你不對了,她雖然和別人睡了,但一大半都是為了你啊,至於她為什麼沒選看起來更好騙並且對你更有利的大師兄,我想總不完全是因為小瑾比較好看吧,大姐,你一定有別的理由,趕緊說出來啊。」

少年回來的時候,他還捧著茶杯坐在原地,「阿七啊,到底什麼是喜歡?」

「我怎麼知道,要不我先去睡一個試試?」

「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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