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

真心

「雲兒,雲兒……」

邵知雲緩緩睜開眼,眼前人將她攬在懷裡,眸中神色從未有過的溫柔,她淺淺笑了笑,「趙瑾,你好慢啊。」

「我可沒賴在姑娘懷裡,速戰速決就來找你了,我很聽話的。來,把解藥吃了。」

「我不想吃,臨死還要吃苦,太可憐了……」

「雲兒你說什麼呢。」趙瑾仰頭往自己嘴裡倒了幾顆,「我陪你吃,乖,張嘴。」

「真的好苦啊……」

「那就回去找阿思算賬。沒事了,我們回家。」

「你抱我么?」

「嗯。」

日光透過枝葉的間隙灑在臉上,浮光掠影,明明暗暗。

「趙瑾,我以前很討厭春天,我被賣到青樓是個春天,刺上官妓的文身也是個春天,第一次接客是個春天,第一次殺人還是個春天,大家都說春暖花開是個好時節,可這時節從沒給過我半分溫柔。後來,就在春天裡遇見了你,我又突然覺得,春天真的很不錯。」

「雲兒,你別說那麼多話。」

「但我現在後悔了,遇見你有什麼好啊,昭影司一年的俸祿還沒我一晚上得的多……」

「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喜歡什麼我給你買啊。」

「我從了良,你卻還是流連在花街柳巷,趙瑾,你為什麼不能愛我一點點呢?不用比她們多……」

「你要我說多少次,把自己當個好姑娘,別和她們比。」

「我不是。」

「雲兒……」

邵知雲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趙瑾皺在一起的眉頭,「人總是要死的,我殺過那麼多人,做過那麼多壞事,比別人死的早一些也是應該的。可是趙瑾,我不是好姑娘,你也不是什麼好男人啊,為什麼不肯碰我?」

趙瑾咬了咬牙,擠出一個笑臉,「你怎麼就聽不明白呢,你和她們不一樣,我怎麼可能像對她們一樣對你,我無可救藥浪蕩子一個,又不值得你託付終生,執著於我幹什麼?雲兒,找個好人嫁了不好么?我就希望你和其他普普通通的好姑娘一樣,開開心心嫁得如意郎君……」

「討厭,誰要把終生託付給你了,我只是……想睡你……罷了……」

她的手慢慢滑落下去,趙瑾跪倒在地,一把抓住重新貼在了臉上,「雲兒,雲兒啊,不是說好一起去買螺黛、買香粉么?你看著我,你看著我,別閉眼,我求你了,你……你別這樣,我經不起,我真的經不起……」

「我只是累了,你就讓我歇一會兒。」

「不,不要,你別睡,只要你別睡,我趙瑾隨你差遣……」

「通宵達旦?」

「殫精竭慮。」

「你說的……別反悔……」

趙瑾低了低頭,眼淚一顆顆滾落,面上卻依舊笑著,「說不好,你得看著我,你不是這輩子都不會放過我么,你可從來沒騙過我……」

「是啊,我怎麼捨得……離開你呢……趙瑾……別忘了我……」

「雲兒,雲兒,別,你別,雲兒——」趙瑾頭抵在她額頭,眼淚盡數落在她臉上,氣聲道,「別這樣對我……你們一個一個,別這樣對我好么……」

嗚咽聲凄涼而無辜,像是一頭遍體鱗傷的幼小野獸,費儘力氣,卻始終無法保護自己。

「小瑾,你今天去哪了?」

「酒廬啊。」

「你最近是不是去的太頻繁了?掌門的私藏不夠你喝么?」

「天天喝一樣的有什麼意思。我給你帶了點兒,嘗嘗么?」

兩人坐在石階盡頭,你一口我一口,看著太陽一點一點落下去。

「阿七,你去過山下酒廬么?」

「你說的是剛開不久的那家?」

「嗯。」

「去過兩次,唉,怎麼說呢……」

「你覺不覺得沽酒的那個姑娘笑起來特別好看。」

顏七湊到嘴邊的酒杯驟然頓了頓。

趙瑾扭頭看了他一眼,「你剛才要說什麼?」

顏七搖了搖頭,「被你打個岔就忘了,沒什麼。」

趙瑾擺弄著手裡的劍,「我每天經過,她就對著我笑啊笑,笑得我想金盆洗手,陪她開個酒廬。現在這個屋子太小了,又有些陰暗,我想買間朝南的房子,前後有窗,通透明亮,當街擺一架子酒,讓來往的人都醉在酒香里,不自覺往裡走。」

顏七默默聽著,眼底憂慮藏進酒里,一飲而盡,「小瑾,你是打算浪子回頭了么?」

「誰知道呢……你總說我眼光不好,這次,眼光好了,我又有點擔心,這些年是不是浪蕩過頭。」

「小瑾啊,你還記得那個女人么?」

趙瑾默了一瞬,眼中落寞被笑聲帶過,「記得啊,被少主你整得很慘。阿七你有時候真的可怕,你要是做了君王,一定是個喜歡酷刑的暴君。」

顏七也笑了笑,「枉費我千辛萬苦抓回來,結果你還不是一聲不吭地給人放了,要不是大師兄攔著,你非得被掌門打斷腿不可。小瑾,你要是做了君王,一定是個不知吸取教訓的昏君。」

「昏君好啊,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趙瑾仰頭躺倒,「阿七,陪我去看房子吧。」

顏七看著漸漸黑下來的天空,淡淡道,「你先去求親,人家姑娘答應了再找也不遲。」

隔了一日。

「阿七,起來了,我們去看房子吧!」

「你是瘋了么,現在才什麼時辰?」

趙瑾脫了鞋跳上床迅速鑽進被窩,冰手冰腳往顏七身上懟。

「啊!趙瑾!把你的臭腳拿開!」

「別呀少主,天寒地凍,替奴家暖暖身子嘛。」

「天寒地凍你起這麼早幹什麼,你別動,哎哎哎……你大爺的,我今天非得扒了你的皮!」

打打鬧鬧,不一會兒被窩裡就涼透了。

「阿七,走啦。」

「不要!」顏七一腳將趙瑾踹了出去,拉著被子往裡滾了滾,裹成了一條蠶蛹,留了個背影給他。

趙瑾恬不知恥地挪到他身邊,又把腳擠進了被子底下,「阿七,我娶親的時候,你去幫我擋酒吧。」

「你還用得著我幫你擋酒?」

「一生一次的洞房花燭,怎麼能一身酒氣呢。」

顏七白了他一眼,「她答應了?」

「嗯!」

「不是開玩笑?」

「當然不是了!」趙瑾從懷裡掏出塊綉帕伸到他面前抖落開——鴛鴦並蒂——「我送她的發簪她也收了。早知道就買支更貴的了。也沒關係,再買一支好了。我們去買發簪吧!」

顏七眸光沉沉地看著綉工實在說不上精緻的綉帕,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小瑾……」

「啊,阿七,下雪了,下雪了!你不是想去洛水雪釣么,快起來,我們去弄條船,我早就買好了蓑衣,保你有『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意境。」

「我獨釣,你呢?」

「我在水裡游來游去行不行。」

「行,我還沒見過洛水裡的王八呢。」

「去你大爺的!我給少主你溫酒,但少主你今天要是釣不上來魚,晚上我就把你燉成湯。」

歸來時夜色已沉,雪下得很大,鵝毛飄飛,遍地銀白。顏七戴著斗笠,趙瑾打著傘,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小道上行進。

顏七晃了晃手上的小魚簍,裡面彷彿裝了塊石頭,「小瑾,你兄弟怎麼沒動靜了?」

趙瑾白了他一眼,「我兄弟是你。這麼冷的天,當然沒動靜了。」

「那還上趕著出來送死。釣什麼不好,釣只蝦也好過釣只王八,都是你招來的,真是晦氣。」

一根不細不粗的樹枝被積雪壓斷,正砸在顏七頭上,斗笠被打落,雪沫四濺。

趙瑾笑出聲來,「報應不爽,叫你亂說話。」幫他拂去浮雪,發現臉上被樹枝劃了一道,細細的傷口正在往外滲血,「啊,少主,你毀容了。」

顏七緊張地摸了摸,「你別嚇我,嘶,見血了!劃得深么?」

「怕什麼,留道疤不是更有大俠風範么?」

「滾遠點,臉上要真留了疤我就不活了。」

「至於么,又不是小姑娘。」

「至於,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不要臉。」

不遠處的酒廬雖然已經打烊,但還亮著燈,趙瑾不自覺地笑了笑,「阿七,我們去暖暖吧,順便處理一下你的傷口。」

顏七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突然沉默下來,跟在他身後。

臨近門口,屋內的談話聲漸漸清晰起來,女孩子的聲音嬌俏動聽,帶著些許撒嬌的味道,「哎呀,你怎麼連這種醋都吃啊,人家還不是為了多賣點酒嘛。」

剛想抬手敲門的趙瑾又把手縮了回來。

「哼,我還不知道你,你是不是又撩撥人家了,不然至於送你這麼貴重的發簪?」

「我哪有啊,我對每個人都一樣啊,他願意送我什麼我怎麼控制的了。」

「那你別收啊。」

「我又不白拿他的,酒錢少算了一些,還貼了塊帕子呢。」

「就你那三天送出去一塊的帕子?繡的儘是些鴛鴦並蒂蓮什麼的,你這還不叫撩撥?」

「好嘛,水哥你別生氣啦,我們這不是缺錢么,我也想好好賣酒,不用賠笑,可這裡位置又不好,我還能有什麼辦法。我也沒做什麼,不過是和他們多說了幾句話,酒客間的玩笑,誰還會當真呢。」

「要是別人當真了呢?」

屋裡默了片刻。

「水哥,我們成親吧,沒錢就沒錢,我不想等了。等我們成了親,我就好好守著你,再也不做半分出格的事情了,好不好?」

趙瑾輕手輕腳往後退了兩步,轉身,低著頭往前走。山路寂靜,天地間唯有雪落下的聲音,傘上不一會兒就積起了一層,壓在手上,越來越沉。在他放手的一瞬間,傘被一步跨到他身邊的人接了過去,抖落積雪,靜靜撐著。

「阿七,我是傻子么……」

「眼光不好而已。」

「兩情相悅就這麼難么?」

「誰告訴你容易了。」

「七八歲的時候,我們是不是遇到過一個老頭,死活要給我們算命。」

「嗯。」

「他說我天煞孤星,必定孤獨終老……」

「那是因為我們沒給他錢,一開始他還說你命中富貴呢,你現在是富了還是貴了?」

「少主,借我點錢吧。」

「幹什麼?」

「買房。」

顏七腳下一頓,「你他媽就是個傻子!」他打著傘憤然快走幾步,將他丟在了身後。

趙瑾伸手接了片雪花,仰頭看著漫天大雪,輕輕笑了笑。前面的人眨眼間已經走得很遠了,他扯著嗓子喊了聲,「阿七——」

「不嫁!」

他哧哧笑了一會兒,大步追了上去,「那你等等我啊,我們把那隻王八燉了下酒吧。」喜歡青青陵上柏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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