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

生意

入夜。

孫志山在書房臨帖,小丫鬟進了門來,彎腰道,「老爺,西廂房的姑娘一直把自己鎖在屋裡,不肯吃飯也不出聲,您看,怎麼辦?」

孫志山停了筆,自我欣賞了一會兒,露出了頗為滿意的神色,「我去看看吧。」

站在門外敲了許久,屋裡依舊沒有絲毫動靜,孫志山溫言道,「姑娘,你沒事兒吧,別怕,我這院里不會有人擅闖的,你放心,打開門,先把飯吃了好么?」

門拉開了一條小縫,齊雪左右看著,正對上跟在孫志山身後的護衛那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砰」一聲又將門關上了,孫志山嘆了口氣,朝護衛揮揮手,「你退開點兒。」

「姑娘,真沒事兒,你開門吧。」

齊雪探出半個腦袋,怯怯道,「我姐姐沒來么?她真的沒有找上門么?」

「沒有,真沒有,你先把門打開,吃飯吧。」

「你……你能陪我一會兒么?吃完飯就好。」

「好。」

齊雪開了門,將孫志山放進來,孫志山幽幽一笑,對護衛使了個眼色,護衛瞭然地替他關上門,退了開來。

「姑娘……」

話未出口,屋子角落閃出一人,一記手刀砸在他脖頸上,他當即暈了過去。齊雪突然對上邵知雲的臉,嚇得驚呼一聲。門外的護衛聞聲又退遠了些。

齊雪捂著嘴,小聲道,「知雲姐,你什麼時候來的?」

「一直都在啊。看不出來,演得挺好嘛,這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我差點都信了。」

齊雪氣呼呼地撅了撅嘴,「知雲姐,我哪會演啊,句句都是實話……」

邵知雲嬰嬰笑著,「這樣才更能騙人嘛。」

「現在怎麼辦啊,我進來時觀察過了,守衛挺森嚴的,帶著這麼大個活人,不好走啊。」

「把他衣服脫了。」

「啊?」

「啊什麼,脫了。」

邵知雲在屋內逡巡了一圈,找了根繩子將孫志山捆了起來,餵了他一顆藥丸,清出一口裝衣服的大箱子,將他扔了進去。她換上他的衣服,坐在桌前,展開物件不慌不忙地給自己易起容來。

齊雪撐著頭,一臉驚嘆地看著,「我還是頭一次見知雲姐你易容呢,真是一模一樣,我都覺得有點兒可怕了。」

「怕什麼,怕我其實是個滿臉褶子的老婆婆么?」

「那有什麼可怕的,誰都會成老婆婆的,若我成了老婆婆就能易容成知雲姐你這樣,我情願現在就老。不過,有時候確實是會好奇知雲姐你來昭影司之前……啊!司里有規矩不可以問的。」

「昭影司哪有規矩?」

「有啊,七哥隱退之後,司丞不就三令五申不許我們單獨行動了么。」

「那不一樣。」

「真的,我到永安第一天,司丞在接我回昭影司的路上就跟我說,昭影司一切隨意,只一條,不可以打探彼此的身份。」

「有么?」

「哼,當然有了,就對知雲姐你特別么?」

邵知雲笑了笑,「一個個出身名門正派,自我介紹都是武當、唐門,哪還需要打探。」

齊雪搖了搖頭,「你和沈少就很神秘啊。」

「沈少就那性子……」邵知雲手上突然頓了頓,默了一瞬,問道,「你真的想知道我以前是什麼樣的人么?」

「知雲姐你不就是這樣的人么。我是好奇你和司丞是怎麼認識的,既不像我們這樣,可以直接找到師門要人,那是青梅竹馬?還是一見鍾情?」

邵知雲淡淡笑了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鎖骨,「雪兒,你知道流放的犯人都會在額上刺字么?官家手段最是高明,這字一旦刺上便是一輩子,即使你剜了這塊肉,傷口癒合后也依舊會留下刺字的痕迹,所以就算是刑滿釋放,哪怕是沉冤昭雪,你都永遠逃不掉罪人的身份。但傳聞某座深山裡有座城,這裡的人額上都帶著字,沒有過往,到城裡的那天就是他人生的第一天。我以前只把當作故事聽,後來,遇到他,便信了。」

齊雪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邵知雲裝扮得差不多了,墊上墊肩、鞋墊,看上去儼然另一個孫志剛,她一把攬過齊雪的腰,湊近她耳邊道,「小娘子,隨我去別院躲躲你家夫人吧,待風頭過了,便留在這裡服侍我可好?」

完完全全是孫志剛的聲音,齊雪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知雲姐……」

「噓——」一張口,又是嬌媚的女聲,「要叫我老爺。」

……

孫志山睜開眼,對上齊雪,有一瞬間的茫然,掙扎了一下,才發現自己被綁得嚴嚴實實,他的視線在齊雪身上遊走了一圈,最後落在她單純無辜的一張臉上,長嘆了口氣,「居然還是栽在了女人手裡,萬般小心,功虧一簣,姑娘,你實在太會騙人了吧。」

身後傳來邵知雲的聲音,「栽在我們雪兒手裡你也不虧啊,這是她第一次呢……」

「知雲姐!」

孫志山眯著眼盯著齊雪盈盈一握的腰肢,無限惋惜道,「可我還什麼都沒做呢……」

邵知雲一腳踢到孫志山背上,將他踢趴在地,「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眼睛往哪放呢!還萬般小心,功虧一簣,裝什麼好人,我看你挺輕車熟路的嘛。」說著一把揪住孫志山的頭髮將他拉了起來,他磕斷了一顆牙,滿嘴血跡,邵知雲輕輕笑起來,「喲,破相了呢,對不起啊。」

孫志山吐了口血沫,恨恨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想幹什麼?」

「別一副自己是好人的模樣。」邵知雲從胸口抽出昭影司的腰牌輕輕拍了拍孫志山的臉,「既然來找你,肯定不是無憑無據的,有話趕緊說,不然,我們昭影司辦事,可是顧不得王法的,你這雙臟眼睛,踩起來聲音應該很清脆吧,『啪』……」

孫志山吞了吞口水,鎮定道,「我犯什麼事了?」

裙子慢慢撩起,他的視線不自覺地追著她的手,驀然寒光一閃,短劍出鞘,劍刃從他臉上劃過,微微刺痛,然後一把細鹽撒上去,瞬間便疼得他叫起來。「想起點兒什麼了么?」邵知雲眉梢微挑,半是撒嬌半是威脅道,「人家想早點回家,你就幫幫人家,老老實實交代了吧……」

齊雪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解釋道,「我們奉命追查私鹽一案,盯你很久了,你若好好配合,說不定能將功抵過,換回一命,不然按律法,可是難逃一死的。而且,我沒跟你說謊,我這位姐姐現在心情正糟,真不耐煩起來你受不住。」

孫志山身體微微抽搐,看了邵知雲一會兒後轉眼看了齊雪幾眼,終於鬆了口,「我要你們保證,留我性命。」

邵知雲鬆開他,搬了個椅子坐下,「說吧,我們自然不會殺你。」

「我做這生意不久……」

「廢話少說,我不愛聽,這生意怎麼做?」

「購鹽要提前十天預定,確定好數量,他們開始做鑰匙,鑰匙是一對兒,交了定金,得到其中一把,去鹽廠匹配上提貨牌,提貨牌就會變成待提貨狀態,必須再拿著提貨牌回去補足了餘款,他們才會用對應的另一把鑰匙將其變成可提貨,之後憑提貨牌去提貨就行了。」

邵知雲皺了皺眉頭,「會不會說話,聽得人頭都疼。就是說,交錢和提貨不在一個地方了?」

「提貨最容易暴露,分開安全,鑰匙一單一對兒,隨用隨毀,官面上是找不到證據的,即使提貨的時候被發現,對他們來說也沒有多大損失。」

「上哪預定,上哪提貨?」

「提貨地點得看具體情況,預定,是驚鴻館。」

齊雪:「驚鴻館是什麼?」

邵知云:「青樓啰,最適合藏污納垢的銷金窟。你這生意做了這麼久,應該在那邊有頭有臉了吧。」

孫志山搖頭,「都是暗地裡的買賣,怎麼能自己露面呢,每單都會派新面孔去。」

「那就好辦了。」邵知雲哼笑一聲,揮劍挑斷了孫志山的腳筋,「雪兒,叫府衙的人進來吧。」

孫志山捂著血淋淋的腿,朝邵知雲吼著,「你幹什麼?你答應留我性命的!」

邵知雲掏出絲帕一寸寸擦著劍,「我也沒殺你啊,在結案前,你得安安靜靜呆在這裡,腿腳太好萬一逃跑了怎麼辦?你放心,出來的時候我已經跟你府上上上下下打過招呼了,端午之前,別來打擾,你御下有方,他們一定會聽話的。」

齊雪終究不忍心,蹲下為孫志山簡單包紮了下傷口。孫志山盯著齊雪看了好一會兒,嘆了口氣,萎頓下去。

齊雪先一步出門,邵知雲關門前回頭瞥了孫志山一眼,笑得燦爛,「啊,忘了告訴你,昭影司只接受皇命,和各級都沒有隸屬關係,所以府衙怎麼處置你,我們無權干涉,按律,估計還是要斬首的,你好像又被雪兒騙了呢。」

「你個賤人!」

門應聲關上。

齊雪皺了皺眉頭,看向邵知雲,「我沒有想騙他。」

「渾然天成,更是難得。」

「知雲姐……你是不是……」

「看過的案卷這麼快就忘了?你若是個普通的姑娘,十天半個月後就不知道會被扔在哪個枯井裡了。他一點都不可憐,不值得半分溫情。」

齊雪露出幾分不懌的神色來,「可是知雲姐,我不想聽別人罵你。」

邵知雲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別人不重要,有什麼可在意的。」

齊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剛才你怎麼也不攔著我,我就不該給他包紮!」

「又不是做壞事兒,我幹嘛攔著你。你儘管做你想做的,其他的有我呢。」

兩人正聊著,府衙的人近前來道,「按四影的吩咐,放孫志山那個受傷的護衛逃走了。」

邵知云:「沒讓他發現有什麼異常吧?」

「沒有,我們戲做得挺真的。」

「那就好,麻煩你們守在這裡吧。」

「哪裡話,都是我們分內之事,倒是四影、五影辛苦。」

府衙的人各自忙開了,齊雪不解地問道,「那個護衛不是被知雲姐你解決了么?」

「稍微偏了點兒,死不了,看他裝死裝得認真,索性給他個『報仇雪恨』的機會。」

「啊,我知道了,他不知道孫志山是知雲姐你扮的,所以會以為真的是孫志山要殺他,這樣的話……」齊雪回頭看了眼孫志山被關押的方向,微微嘆了口氣,「也算死得其所……可是,他兩見了面不會露餡么?」

「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會讓他在睡夢中死得很安詳的。」

「知雲姐,你就別開我玩笑了。」齊雪幽幽看了她一眼,「你的美人計不會一向都是這麼用的吧?跟我想象里不太一樣啊……」

邵知雲輕輕點了點她額頭,「你想象里?怎麼,還真在床上問啊?你這腦子裡一天天想什麼呢,不安分,要不趕緊嫁給阿顯算了,讓他管管你。」

「誰要嫁給他了!」

「從你來昭影司,他就一直在你身邊,朝朝暮暮,當真一點兒不感動呢?」

「哼,他那是為我么,他就是想纏著我幫他做暗器!」

「昭影司的這些男人啊……」邵知雲提了提自己濺到血的裙角,微微一笑,「走吧,回去找趙瑾賠我裙子了。」喜歡青青陵上柏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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