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我和我的「青梅」

【一】

啵啵是自由職業，攝影愛好者。

她這段時間不忙，跑長沙也跑的很勤。

但基本住在我這兒，每次來都帶着阿姨親手做的粘豆包和烙餅什麼的。

我雖然吃的起勁，但這玩應兒太沉了，心疼她以後不要再拿了。

啵啵：「每次來都打擾你，怪不好意思的。」

我：「你跟我客氣什麼。來陪陪我挺好的，正好喬飛走了，你來了。省得我空窗期。」

喬飛知道后，說道：「你現在男女通吃了，連姐妹都不放過。」

我：「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喬飛：「她又不是化肥。」

我：「進水樓台先得月！」

小區附近有個學校，我和啵啵有事兒沒事兒就去逛格子鋪，再去小攤上買一堆吃的。

好像回到了上學的時候。

沈帆忍不住抱怨：「你哪裏是來看我，分明是奔著筱筱來的！」

啵啵絲毫不給他台階下：「有本事你來找我，24小時陪着你。」

沈帆自討沒趣，委屈巴巴的不說話。

這也不能怪他。

沈帆是設計師，985畢業，996工作制度（甚至是007）。

偶爾才閑下來。

散慣了的啵啵不是很理解：「這麼累幹嘛不換個公司呢？」

沈帆：「都一樣，換湯不換藥。」

某次我問啵啵：「你來回這麼折騰，幹嘛不幹脆住沈帆那兒？放心啊！我絕對不是嫌棄你，這裏隨時歡迎。」

啵啵：「多尷尬，」

我：「這有什麼尷尬的？」

啵啵：「想放屁的時候怎麼辦？」

我：「...那你就放唄。」

啵啵：「你當着喬飛的面敢嗎？」

我：「悄悄地...」

啵啵：「音量怎麼控制？」

我：「額...隨緣吧。」

啵啵：「不行不行，我在沈帆心中是女神，有損形象。」

我：「我就沒有這種偶像包袱了。在他心中，我是掉進過廁所里的女人。」

啵啵笑得前仰後合：「這事兒我記得...」

【二】

小時候家裏住平房，啵啵是我對門的鄰居。

大院裏就兩個小孩，自然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倆家大人總打趣：「如果是一男一女就好了，訂個娃娃親。」

小啵啵一把摟住我，說道：「現在就定親！將來我娶她！」

大人笑：「那你要保護好筱筱啊。」

小啵啵：「我會的！」

大人問：「你知道怎麼保護她嗎？」

小啵啵：「不讓人販子拐跑她！」

一陣鬨笑聲。

小小年紀的我倆，不懂大人們笑什麼，也跟着一起笑。

後來拆遷，我跟啵啵住在不同的小區。

不過還是同一所小學，隔壁班而已。

課間我倆依舊一起玩，坐着校車上下學。

初中，高中，就變成了不同的學校。

但幾乎每天，她都跟我坐同一輛公交車上學。

後來我才知道，那路公交離啵啵家挺遠的，她每天要步行一公里到站點。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

回顧歷史，我倆一共吵過十幾次架。

大部分矛盾都是小學之前鬧的。

最後一次，是高三的時候。

啵啵父母都是脾氣好的本分人，生出來的女兒卻性子很烈。

她從小就喜歡攝影，但爸媽覺得沒前途，讓她學師範，以後考個公務員進編製。

啵啵大怒：「這種一眼望到頭的日子有什麼好！」

爸媽：「鐵飯碗啊！」

啵啵：「我偏要砸了！」

叛逆期的啵啵開始逃課，染頭髮，放學也不回家，天天窩在網吧里包宿。

班主任找父母談話，說道：「這類學生我見多了，有的懸崖勒馬，有的自此墮落。啵啵功課底子好，考試基本都是班級前十。但這段時間一下掉到三十幾名，太誇張了，明顯就是故意的。好好說說吧。」

她爸媽在學校附近的一個網吧里找到啵啵，勸她回家，好好上學。

但啵啵不聽。

扭頭就跑了。

城市雖小，網吧卻多。

老兩口根本不知道她在哪。

無奈阿姨來找我，苦口婆心的說：「筱筱啊，我知道這段時間對你挺重要的...但阿姨實在沒辦法了，你倆關係那麼好，幫幫阿姨吧。」

啵啵媽媽憔悴了不少，瘦了好幾圈，頭髮都愁白了。

我媽在旁邊安慰道：「放心放心，一定幫！反正我女兒已經這個德行了，學不學的都無所謂。」

喂！！！！

好歹背着我說啊！！！

其實我心裏也挺愧疚的，根本不知道啵啵發生了這樣的事。

那段時間經常見不到她人影，以為她加了補習班，也沒在意。

後來我跟潘庭打聽，他說解放街後面有一個小衚衕，裏面有個黑吧。

放學我去找，挺偏的，沒有門匾，門口貼著一張紙：開心上網。

煙霧繚繞的屋子，夾雜着令人作嘔的氣息。

我捂著鼻子進去找，果然看到了啵啵。

她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桌上是吃完的泡麵，屏幕還掛着QQ炫舞。

氣不打一處來。

叔叔阿姨每日難過得睡不着吃不下，你倒好，吃飽了睡，睡飽了玩！

我一把拍醒她，怒氣沖沖：「別睡了！」

啵啵揉揉眼睛，看到我愣了：「怎麼是你？」

說完還左顧右盼的。

我：「別看了，只有我一個人。叔叔阿姨沒來。」

啵啵這才放心。

她也猜到了我來的目的，沒理我，戴上耳機繼續玩。

我直接關了電腦，拽着她就往外走。

比啵啵矮了半頭的我，此刻卻力大無窮，拽着她校服袖子就扯出去了。

出了網吧門口，空氣終於清新了。

回過頭才發現，啵啵校服被我扯的拉鏈都開了。

她翻了個白眼：「粗魯！」

我：「不孝！」

她不高興了：「你又不是我，有什麼資格這樣說我？」

我不是很懂：「但咱倆一起長大啊，朋友也沒資格嗎？」

啵啵把臉轉向別處，不說話。

我軟下來，說道：「我知道你是在反抗，可是叔叔阿姨是無辜的。你這樣做。傷害他們傷害自己，何必呢？」

啵啵看着我，皺眉：「他們是無辜的，那我不無辜嗎？」

我：「你哪裏無辜？逃課不上學，天天在網吧玩遊戲，都是自己選擇的。」

啵啵：「是他們逼迫的。」

我：「你太不懂事了。」

啵啵：「你太不懂我了。」

心裏突然一疼，我真的不懂她嗎？

啵啵的校服髒兮兮的，臉色也不是很好。

我：「可是你為了反抗他們的想法，耽誤自己一生，值得嗎？」

啵啵：「我真的很喜歡攝影。」

我：「其實我挺羨慕你的，知道自己要什麼。我對未來一無所知，連專業都沒想好。爸媽也沒有什麼建議，對未來束手無措的人不止你一個。」

啵啵：「這證明你還有選擇的權力，起碼父母是尊重你的。」

我：「難道叔叔阿姨不尊重你嗎？我要是這樣作，我媽早一個大耳刮子扇過來了。」

啵啵：「不尊重人的行為不僅僅是暴力。剝奪選擇權，自己的人生卻要按照他們的想法規劃...有什麼好？筱筱，我是個有想法的人，不是機器。」

我：「你吃泡麵的錢，上網的錢，Q幣充值的錢，都是誰的？」

啵啵不說話。

我：「拿着父母的血汗錢反抗，大言不慚的要自由。這就是你的想法？」

啵啵眼睛紅紅的。

我：「你有錢買照相機嗎？」

啵啵哽咽：「我以後掙錢買。」

我：「沒文憑沒本事沒背景，你怎麼掙錢？留在網吧當網管？在昏暗不透氣的小屋裏，看着一幫未成年敲鍵盤，幻想你的攝影生涯？」

這時候網管出來透氣，正好聽見我這句話，不高興的喊：「這網吧是我爸開的！女網管我們還不稀罕呢！不樂意呆就滾！」

我：「人家爹好歹是老闆。你看，當網管也需要人脈。連這麼破的地方都不招女生。」

網管：「滾滾滾！」

說完進去把啵啵的書包撇出來，狠狠地瞪了我倆一眼。

我把書包撿起來，拍掉上面的土。

一抬頭，啵啵已經走了。

連忙追上去，問道：「回家嗎？」

啵啵搖頭。

我：「你去哪？」

啵啵還是搖頭。

我：「要不今晚去我家住吧。」

啵啵再次搖頭。

我真的生氣了，罵道：「你怎麼爛泥扶不上牆！」

啵啵：「我好歹是爛泥，你就是灰塵。」

我：「什麼意思？」

啵啵：「筱筱，你不懂有夢想卻被阻撓的難過。我知道我這樣做不對，可是我心裏不舒服。讓父母難過就像在報復一樣，我就是故意的。」

我：「叔叔阿姨都是為了你好，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啵啵：「我當然明白。小時候父母逼着你吃不喜歡的胡蘿蔔，也是為你好，你開心嗎？不吃胡蘿蔔會死嗎？明明有那麼多蔬菜都含有維生素，偏偏選擇你最討厭的那個。沒錯，挑食不好。但每個人都有不喜歡的食物，這有錯嗎？」

我被她這段話噎得不知該說什麼。

從小我就討厭胡蘿蔔，聞到味道都噁心。

我媽為了治好這個「毛病」，頓頓做飯放胡蘿蔔，不吃完就不許下桌。

每次我都哭啼啼的，在我媽的威嚴下，強忍着吃。

最後嚴重恐懼吃飯。

一聽到「開飯」兩個字，渾身哆嗦。晚上發高燒，迷糊中都喊著：「不要逼我吃...我真的不想吃...」

爸媽再也沒有強迫過我。

啵啵看我不說話，冷笑。

我被她的這個表情徹底激怒了，喊著：「是啊，我不喜歡吃胡蘿蔔，強迫我吃也不對。但我沒有砸鍋摔碗，沒有離家出走！因為我知道媽媽做飯不容易，很辛苦！」

啵啵：「你慫罷了，沒有膽。」

我：「我好像真的不懂你，就像你也不懂我。」

啵啵：「因為我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但你不知道。」

我：「但我喜歡你，直到剛剛。」

說完我把書包還給她，走了。

哭了一路。

到家我爸媽看我眼睛紅紅的，也沒敢問。

第二天早上，在公交車上碰見啵啵。

雖然車內的人很多，但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四目相對。

我沒理她。

下車的時候卻忍不住在人群中找她，看她要去哪。

「找我嗎？」身後傳來她的聲音。

我尷尬地轉過頭，看到啵啵笑嘻嘻的樣子。

本來想拽拽地說：「才不！」

腦袋卻不自覺地上下搖擺。

唉...啵啵說得對，我就是慫。

啵啵：「對不起。」

聲音太小了，沒聽清。

我：「你說什麼？」

她：「沒什麼。」

我去！！！！

太可惡了！！！！

就這樣和好了。

我：「你先好好上學，考個外地的大學。反正到時候天高皇帝遠，叔叔阿姨也管不着你。」

啵啵：「看不出來啊，你還是雙面間諜。」

【三】

高中畢業以後，啵啵在快餐店打工。

我因為傳銷的事差點誤入歧途，對兼職一直抱有陰影。我媽看我直翻白眼，說又懶又笨，借口一堆。

啵啵領的第一份薪水，帶我去吃了哈根達斯的下午茶。

香甜的奶油雪糕，入口即化。

我一整天都沉浸在香草的濃鬱氣息里。

奇怪的是，後來無論在哪家店，都沒有第一次吃的時候美味了。

長大以後，工作了。

啵啵如願以償的開始了攝影生涯。

不過遇到瓶頸期時，她也會吐槽：「早知道當初考公務員了，穩定又踏實。攝影當愛好，兩不耽誤。」

我：「馬後炮。」

她：「你管我。」

我：「我樂意。」

她：「樂意你吃屁！」

高中語文課，老師說她最喜歡的就是李白。尤其那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下面的我不自覺腦海里浮出：大千世界人茫茫，不及啵啵伴身旁。

她是我人生中不可剝奪的美好。

（喬飛內心OS：我呢？）

（我內心OS：先來後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