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九十二、情法(上)

六百九十二、情法(上)

荒天之下六百九十二、情法個體的人也好,眾人集成的社會也好,是這樣子的。

只講情,不合法;單說法,不合情。…

「戴面具?」徐慶之若有所思。

「是,來人戴着面具,有一對桃花眼。緊盯着興國兄。眼饞得很呢。」錢陽雨有些幸災樂禍「還好,我留了一把大鬍子。」

「如此,來者確是西門官人。沒想到,竟投靠了宣聲。」徐慶之篤定。

「我記得,昌黎省五絕之一的西門官人,不是有個合歡宗?」張之林攥著拳追問。

「他啊,他水陸雙行,濕旱皆通。可不拘泥於女色。」徐慶之抿嘴輕笑。

張之林攥著的拳微微顫抖「好大個色膽。」

錢陽雨哈哈大笑,眼角垂珠。

半晌,捂著肚子、抹去笑出的眼淚,連拍帶打張之林的肩膀「興國兄,不愧是咱哥幾個中的小潘安。」

張之林腮幫子緊繃,牙縫裏擠出一句「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

錢陽雨無所謂地像個劉邦,啊不,流氓,搓著胸口「嗚,很乾凈。」

掏出手「我?有什麼好擔心的。以前我跳起來也砸不到宣聲腳趾蓋兒,他不會動我;現在,我對他有用,他也不會動我的。」

張之林不語。

「宣聲能掌控仁皇省,一,是他頂着顧玉成的肉皮,藉著人家的名望,聚攏人心;二,是他背後有九祖。或許還有商家……」徐慶之沉吟。

他不好意思說,還有北道宗。

錢陽雨毫不客氣地拆穿「不止。還有南三省和北道宗。」

「九祖需要參軍的修士,沒有修士參軍,他們管理不住搶來的五郡之地。北道宗和南三省想要仁皇省這大塊土地。」

「雙方看着是一拍即合。其實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九祖想的呢,肯定是修士、修士,還有修士!參軍、參軍,以及參軍!他們不缺資源、實力,就是沒人。」

「把宣聲推出來,讓他佔着仁皇省,做出頭的鳥,擋北道省和南三省的槍。宣聲鬥不過這倆大傢伙,只能向九祖投降。擴了軍,降了魔,一舉兩得!」

「南三省和北道省想的呢,很務實。——陳鎮波在九祖手裏,顧大哥也在九祖手裏,和九祖硬碰硬,也不能阻止九祖在仁皇省招募修士。倒不如交個朋友,做場買賣。」

「九祖也是務實的。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擁有仁皇省。不放任北道省和南三省滲透仁皇省,哪怕能招到修士,也是事倍功半。不如睜隻眼閉隻眼,你好我好大家好。」

「是是是,你洞察秋毫,明察燭私。在大街上說這些,也不怕叫人聽去。」讓人戳破心思的徐慶之有些懊惱。

這卻令張之林略生暢快。

錢陽雨嘿嘿一笑「約定成俗,凝鼎境不為難凝鼎境。有興國在,凝鼎之下,哪個敢偷聽。凝鼎境,又何必互相為難?——再說,你不信興國的實力?」

插科打諢的錢陽雨,能與張、徐二人勾肩搭背,便是青九,對他也板不起臉。

「想當初,在宗內,修為論高低。現如今,卻是結交現長短。——何況錢家的小公子,現今得了陳鎮波的傳承,修為上的成就,必不會低。」青九眼裏的錢陽雨……

如同古寶之劍。

「非直結交遊俠子,亦曾親近英雄人。」

任爾三教九流,市井民徒,是「遊俠子」;任爾廊廟堂官,君子小人,還是「英雄人」。

錢陽雨都能恰到好處地與之接近、親昵。分寸恰到好處。

徐張諸人三五成群,在整條街上並不扎眼。

幾人相互談笑着,很是隨和。

整條

大街就像熟睡的夸父,熙攘的人群是夸父喉嚨,人群嘈雜且混合的聲,構成了夸父的夢話。

而天地間的夢話,在一抹絕色面前戛然而止。如扼喉噎嚨。

「竟有人,美到如此不現實。」徐慶之心頭沒來由輕顫。

這是對極致之美的尊重,是單純的心動。

方才嬉笑如常的錢陽雨徹底呆住。

「姐……」錢陽雨半晌吐出一個字。

錢陽臻看着大鬍子的錢陽雨,只感到荒誕。總覺得,她這個族弟的鬍子應是一大團蓬草,風一吹,就刮下來滾走。好讓她再看到當初那個乾淨而無賴的少年郎。

那鬍子長的真厚實。

錢陽臻平靜地邀請「來吧,我帶你們去見顧聖。」

「顧聖?」錢陽雨雙眉相接,如短兵相鬥。

「姐,你叫他顧聖?!」錢陽雨不可置信。

錢陽臻並不回答。只是款款而行。

錢陽雨三步並兩步,一把拽住錢陽臻。

錢陽臻回眸,眼中微含猶豫。

片刻,錢陽臻甩開錢陽雨的手「走。這裏不適合說話。」…

再次回到聖齊宗,一切物是,可憐人非。

「大哥呢,過的還好嗎?」錢陽雨悶聲發問。

錢陽臻幾乎一個踉蹌,穩住身形,轉而提起個沒來由的話題「仁皇省,有太多散裝的詩詞文章,假託顧玉成之名。裏面有一句,我很喜歡。」

「典當人間都做舊,歸去未必有來思。」錢陽臻輕吟。

錢陽雨心頭咀嚼,反覆斟酌「很清新,這詩,像黃瓜。不豪華,但解膩得很。」

「如果沒記錯,那詩,全文並無太多氣量。名字只是叫〈又雪〉。」沉默許久的青九終於發言。

見二錢都看向自己,青九脫口「

天卿做水浮日稀,雲嵐漫雪舉樹橫。..

青娥霜宮馭龍鳳,素殿滕六侍玉夢。

於是天下鏤室空,一望地際凈清清。

干風吹徹二十載,總是南下忘羈縻。

典當人間都作舊,歸去未必有來思。

人生莫寫強說辭,今朝唯有登樓念」

「確實沒有什麼氣量,雄魄。只是,很對心。」錢陽臻呢喃道。

「典當人間,在人間,又不在。」錢陽臻輕笑,似自嘲。

「作詩人又有什麼本事,典當人間?」青九反問。

「或許…也不過是心頭有舊意罷了。」張之林插話。

「不必談這些,李商隱的詩,定不了意。在我心中,這詩,只有此一句好。因為我現在,歸去不來思。」錢陽臻看向錢陽雨。

那眼神,帶着一份釋然。這是錢陽雨記憶中,要強好勝的姐姐從未有過的。

「怎麼了?」錢陽雨心頭湧起不好的預感。

錢陽臻並不回答,繼續向前去。

一路上,肖家的弟子也好,錢家的弟子也好,肖家長老,錢家長老,都只是敬重地做足禮數。

「你看,他們有什麼不同?」錢陽臻又問。

錢陽雨眉頭緊皺。

「你啊…我的弟弟,你被排除在爭權場外,不在奪利堂中。你沒有經歷骯髒,也沒有走進潮濕和陰暗……」

「我告訴你。說話有用的修士,會得到敬重,但沒有諂媚。只有掌權的大境界,會享受諂媚這個特權。」

「我們錢家,他們肖家,都沒修士再掌權了……」

「……畢竟那個顧聖來了。」錢陽雨有些無所謂。

他是如此。

從小,錢陽雨就沒有哥哥姐

姐積極於爭名奪利,天賦雖然不算差,卻害怕手足相殘。只想要享樂,做安樂公。

他也不喜歡被冷落。但更甘心於自己吃點家族身份帶來的小甜頭,而不去拚命。

甚至不願同肖家相對抗。

所以他被排除在錢家核心外。

所以他和各種人都打交道。

所以他能逃出錢家。

他總是無足輕重的。

孤獨與自由,是一對忠貞不渝的相思鳥。人們常常以為自己只得到其中一隻,卻不知,世上沒有一對相思鳥會分離。

錢陽雨得到了自由。

此時,錢陽臻知道,她這個弟弟,到底還是脫胎於從前那個小公子。

「非直結交遊俠子,亦曾親近英雄人。引自,唐,郭震之詩《古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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