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八十九、民心(一)

六百八十九、民心(一)

「蹉跎蒼生憑驅役,碌碌黔首托生計。

不要蒼生方仲永,拓寬黔首咸陽路。」

徐慶之有感而發。

「我這是張打油還魂,做了個打油詩。讓大家見笑了。」徐慶之謙然一笑。

錢陽雨頓時不服「怎會笑,這麼好的詩,我還想問是啥名字呢。」

徐慶之微微沉吟「就叫《蒼生得入咸陽》吧。咸陽的文章典籍,並非人人都能看懂。可總不能人人都看不到。好東西,要分享。」

想到自己觀法則會,修鍊必速的情況,張之林喟然長嘆。

「我還是太天才了。」

張之林這一真情實感的發言,差點沒讓青九被花生粒噎死。

幸好王哥兒及時遞上一碗酒。

「太多散修為了活着而浪費天賦,太多宗門弟子因無用功而耽誤了修鍊,這我是深有體會的。」

「卻未想到,天才是這等不近人情。不知尋常百姓家的模樣,連舊時王謝堂前的燕都不如。」青九緩過氣來,一口氣抱怨完。

張之林第一次這般尷尬。摸了摸鼻頭。

王哥兒吮吸指尖花生粒留下的鹽漬,隨意問道「不知前輩是他我修鍊師嗎?」

張之林淡淡點頭「煉器六品、陣法七品、丹道七品。」

咽口水的聲音響起。

「七品…凝鼎境……張家空樹強敵。」徐慶之感嘆道。

「一宗一門,一派一族,總是求一個久安,求一個長治。以至於漠視對錯,不論是非。只看利益,只看當下的影響。」

「到頭來,又怎麼可能?」身在徐門而藏鋒,名處北道宗而同塵的徐慶之,雖主張安撫千尋譜張家。

可他到底是個重對錯的傢伙。是個經歷過不公的人物。

「張家樹什麼,不重要。只是張兄這等天分,竟也好意思自認是尋常修士。太不厚道了!」錢陽雨毫不客氣地調侃張之林。

張之林心緒釋然。

氣氛一時輕快,眾人互談相笑。

「昨個還有客人來,請我為他說書呢。」王哥兒這時又掏出一大捧瓜子,分與眾人。

「哦?請王哥兒說什麼?」

正是酒酣眼熱時候,彼此之間拘謹全消。未當過捧哏的青九,也主動接起話。

王哥兒感慨道「他啊,讓我講一講太祖的故事。」

「哪朝的太祖?」錢陽雨頗是好奇。

「我也這麼問的。他反問我,還能是哪朝的?」王哥兒吧唧著嘴,一口瓜子皮吐在手心。

「他說,本朝的!」王哥兒這口瓜子皮吐的格外中氣十足,像釘子紮下掌中。——不由得輕嘶一聲。

本朝的,太祖。

這是把帝弒天比做了皇帝。

將為民請命者比做奴役天下者,恰如指黑為白,指南稱北。

眾人一齊輕笑。

「本朝?——怕是糊塗了。」徐慶之冷哼。

錢陽雨一聲不發,悶頭嗑瓜子,瓜皮散在鬍子上,也不理會。

片刻,手中瓜子嗑個精光,才抬頭。

見眾人都看着自己,錢陽雨便開口「我們幾個,知道皇帝是最大的土主,是天下剝削勢力的代表……」

「但那些個散修,那些個扒開眼睛就要從床上滾下,腳打後腦勺忙一整天,流汗一整天,今天如此,明天也是如此,甚至年復一年,一生都要如此的散修,又怎會明白這些?懂這些?」

「我們又憑什麼要求他們懂這些?」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他們的才氣全消磨了,丟了,沒了。」

「他們沒機會思考,所以順着樸素的感情,把領袖與皇帝混為一談。在他們眼裏,這不都是老大,這不都是說話最好使的!」

「他們又怎會知道,他們把驅逐剝削的人與維持剝削的人混為一談……說到底。是他們的盲目,我們的不儘力,天下的不盡心。」錢陽雨撲掉鬍子上的零星瓜子皮,淡然定論。

眾人聞言,又接着嗑瓜子。

「幸而,錢公子今天找上我,不然,我怕是又久未開張,苦了我的肚皮。」王哥兒適時賣慘。

見氣氛不再凝重,王哥兒接着感慨「雖說把至尊比做皇帝,是對至尊把天下還給天下人這一信念的大否定。」

「可就像錢公子所說,蒼生、散修,也就是絕大數普通修士,他們是沒有思考機會的,時間久了,也就不會思考了。」

「不會思考,自然也就不會分辨至尊與皇帝本質上的不同。他們只覺得皇帝厲害,至尊厲害,所以就將至尊稱為太祖……」

「蒼生的感情總是樸素的。而樸素則難免粗淺,甚至是醜陋和野蠻。」

王哥兒緩緩起身,看着面前形容有異、俱是錦繡的眾人,緩緩折腰行禮。

「諸位前輩是做大事的。王哥兒今天說這些,是希望前輩們日後成了大修士,高境界,萬萬不要忘了,蒼生是什麼模樣。民心又是什麼模樣。」

「不要想當然的以為,至少也來看一看,看一看我們這群泥腿子平日裏都在想些什麼。不論可不可笑。」

眾人十分驚怔。

若說眼前,這只是王哥兒一人折腰。

可論心底,他卻是蒼生一員。

青九抬眼望向窗外。此刻好風有力,正吹開一片天明。

雪停了。

張之林心臟微滯。

古往今來,得民心者得天下。

多少人物,只以為振高臂便有響應,舉大旗就有跟從?

民心到底為何物?且住民間人世答。

在張之林視角,九祖是竊國大盜。

但在仁皇省散修眼裏,九子聖軍是一個包容的軍隊。

而他們在參與的,是一場針對妖國不義現實的討伐之戰。

是為了正義。

恰如仁皇省城牆上那一句「盡四海外為封疆,終古不用城與隍」。

那麼,在他省眼中,與古秦省一樣,伺機而動、待價而沽的北道省,在徐慶之視角下又是怎樣的?

在北道省散修眼中,又是如何呢?

他們是怎樣看待遙遠卻可接觸到的一切?

九省的民心,到底是怎樣的?

這一刻,眾人不再向壁臆測、悶頭瞎猜,他們特別想抬起腳,到各處瞧瞧。

錢陽雨拊掌連連。

「我與諸位一樣,都有困惑。只是該上路,還是要上路的。不能因噎廢食,因盲裹足。」

「歷史是由盲人走出來的,現實是由勇者闖出來的。」徐慶之贊同。

他深有體會,大多成功立績的人,是不清楚他所行所為的深遠意義的。

張之林貼近青九「一起來?」

青九並不猶豫「自然。」

「張打油。——據傳說打油詩的由來就是此人。可自行上網查詢;故而徐慶之自稱張打油還魂。

我一直嘗試描寫大荒不同地域的散修,用他們來托出當地的風俗人情。也一直嘗試去刻畫不同地域、不同勢力的散修,他們的心中在想什麼。

在我觀念中,大荒這盤棋,大修士也好,高境界也罷,再狂妄地自比下棋人,也不過是棋中一子。而芸芸眾生,天下散修,卻實實在在的,是棋盤。

沒有他們,就沒有所謂的天下。

這大荒的模樣,可以由他人塑造、引導。

而最後定型、穩固的,只能是大荒的所有散修。

本章中,民間將至尊帝弒天稱為太祖的事例,你可以當成鄙人穿越到大荒,親眼所見。

鄙人可以保證,這確實是大荒民間縷縷風氣中的一縷。

把開拓者、散修庇護者的至尊,比喻成裹足不前、壓迫散修的修鍊皇帝,這固然是大荒謬。可也是真實存在。

恰如王哥兒請求,諸位前輩對這種現象,應當是知道它、理解它的。只有知道並理解,才能改善與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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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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