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皓月當空。
楊戩留下的不僅有摺扇，還有鐵傳甲。
而鐵傳甲甚至還帶來了一壺好酒。
扇在袖中，酒在眼前。
李尋歡是個懂得享受，也懂得知足的道理的人。所以即使這間屋子內只能照進一束月光，楊戩也已經不在眼前，他仍然喝的很快樂。
但鐵傳甲卻一點也不快樂，甚至有些憂愁。
他說道：「少爺，你真的要和他們去少林寺？」
李尋歡道：「一定要去。」
鐵傳甲道：「楊公子也會跟你一起過去？」
李尋歡道：「沒錯，而且他一定打算救我。但我若是到了必死無疑的時候，一定會去主動尋死。而他若是看見一個人一心想要找死，也一定不會出手去救。」
楊戩雖然不在這裡，他說的卻很肯定，甚至輕笑了一聲，好像想起了什麼好事。
鐵傳甲道：「少爺，你、你這又是何必！你想做他的朋友，所以不肯求他替你治病。但你現在要被人害死了。朋友不就是應該在這種時候，兩肋插刀的么。」
李尋歡握著酒杯，目光朝向這間房屋內僅有的一間小窗，連一個字都不說。
鐵傳甲黯然道：「我知道你喜歡著林…小姐。但是，他們已經將你害得這麼苦。難道非要到連命都賠給他們的一天才能停下嗎。」
李尋歡微笑道：「一個人肯為另一個人賠上命的理由有很多，並不一定是愛情。何況我現在並沒有那麼喜歡詩音。」
鐵傳甲吃驚地看向他。李尋歡已經喝了許多酒，但他的臉上雖然蒼白，卻仍然很鎮定。
鐵傳甲道：「……你能想開就好。」
李尋歡道：「我並不是想開了。」
他的眼睛裡帶著一種奇特的光芒，接著站了起來。
窗邊，明月高懸。
他將那隻酒杯放在月光下，喃喃自語：「我愛上了天上那一輪明月。可是，這隻酒杯實在太小，太小了。又怎麼能裝的進月亮呢。」
鐵傳甲起先有些茫然，但當他聽懂時，臉色便變得煞白。他的心慢慢向下沉，一時竟說不出話。
李尋歡又說道：「所以，我不會讓他因為我的事救我。」
沒有人會希望自己在愛情里是卑微的。當變得卑微的那一刻，也就已經離愛情遠的不能更遠。
而他已經離楊戩很遠很遠，再遠一步，或許他將徹底變成被神仙所拯救的凡人。
神仙與凡人，是無法對等交談的。而李尋歡與楊戩卻可以。
因此他一步也不能退。
鐵傳甲又沉默了很久，才僵硬地說道：「可是楊公子，他是個男人。」
李尋歡笑了笑，道：「幸虧如此，這樣我還能與他交個朋友。」
他說的句子讓別人來聽，一定會覺得很苦。但李尋歡的臉上，卻是很愉快，很溫柔的。因為愛上楊戩這件事，比他其餘所有的事還要單純。再也不會有其他人因為他的愛而痛苦，可能會痛苦的人唯有他自己一個了。
而愛情的痛苦，又豈不是一種甜蜜的痛苦嗎。
就在這時，他手上的摺扇，突然發出了一陣譏笑聲。
李尋歡愣了愣，瞧見鐵傳甲仍舊在沉默中發怔，好像什麼也沒聽見。
接著那聲音說道：「你說你愛上了楊戩？」
李尋歡將摺扇微微提起，輕聲道：「你竟然是個活物？」
那聲音冷笑道：「廢話，不然我主人怎會將我留在這裡。」接著他停了一停，又說道：「給你一句忠告，我勸你不要去愛他。」
李尋歡苦笑道：「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但那聲音已不再說話了。
楊戩回來時，已是四更丑時。
夜深人靜，那間屋內卻沒有人睡著，反而所有人都變得更清醒了。因為當那個人出現時，屋內好像也亮了幾分。
楊戩走向了鐵傳甲，道：「我把你送回客棧。」
但這一次鐵傳甲卻沒有點頭應聲，而是突然抬起了頭，好像想通了點什麼。
鐵傳甲的確想通了。他心裡想著，罷了，少爺想要喜歡誰便喜歡誰。只要不是林詩音就好。
於是那虯髯大漢在下一刻開口問道：「楊公子，你可有婚配否？」
楊戩道：「啊？」
他的臉上表情有些茫然。然後他慢慢收緊了眉，根本沒有想到過會被人問這個問題。
李尋歡苦笑了起來。他知道鐵傳甲已經接受了他的心思，但仍然是受了很多刺激，不然這一向沉穩的虯髯大漢絕不會問的這樣突然。他輕輕地說道：「他對神仙的親緣關係，有一些興趣。」
李尋歡說的很勉強，楊戩卻沒有聽出來，因為鐵傳甲的問題的確太突然，而這又正是一種可以說的通的解釋。
於是他淡淡道：「這些與凡人並沒有什麼區別。正如我也有一個同父同母的親妹妹。」
李尋歡問道：「你有一個妹妹？」
楊戩微笑起來，道：「沒錯。她是這三界最美的仙人。」
他說這句話時連聲音都變得很溫柔，眼睛里好像映進了月光。
李尋歡目不轉睛地凝注著他，心下想。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麼才可以不愛他。
那摺扇終於回到了楊戩手上。
三首蛟被楊戩握在手上時，雖然能說話，也能控制自己的重量，卻無法變回真身。
但比起兩千年前，三首蛟的待遇其實已經被提升很多了。因為兩千年前，他不但不能說話，就連神識也是被封印的。
而現在，他甚至能在楊戩面前開上一兩句玩笑。
三首蛟也是這樣一個隨遇而安，懂得知足的人。因為他不僅膽小，而且怕死。
三首蛟道：「您去了一趟華山？」
楊戩道：「嗯。四公主又去找了沉香，明天我還需出去一趟。你這裡怎麼樣？」
三首蛟道：「有一件事。那個凡人，真是心高氣傲。」
楊戩道：「怎麼？」
三首蛟道：「他跟他手下說，他如果快死了，就去自己找死。那樣您就一定不會救他。」
楊戩輕笑起來，道：「李尋歡的確是一個這樣的人。」
三首蛟道：「所以您才打算親自護送他？」
楊戩道：「假如他一心要死，我會在他死前請他喝酒。」
三首蛟道：「我還以為是因為他跟您長著一張臉，所以您特別寬待他。」
楊戩淡淡道：「你今天的話太多了。」
三首蛟徹底沉默了下去，卻仍然沒有說出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