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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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容還好嗎?」

別院書房中,姜安城問。

說到妹妹的時候,他的神情很是柔和,原本就十分清俊的眉眼更添一層溫潤之意,像一塊被精心打磨出來的美玉。

「好,好得不得了,大伙兒全都得聽大嫂的,反正畫過押的嘛。看,這是我那份。」

花仔一面用下巴點著隨信附來的那張文契,一面東張西望。

這間書房很大,四壁全是書架,角落裡有練拳的木樁,木料上有一層純熟的光澤,顯然主人用它用得很是勤快。

來的時候,大嫂說過,姜安城是年輕一輩中最傑出的將才,且是難得的文武全才,在朝中也是身兼數職,在吏部與兵部皆有職份不說,還兼著京城兵馬指揮使。

意即整座京城的安全城防都在他的管轄之下。

花仔對於別人有多厲害向來沒有什麼具體感知,會聽話來拜師只因為簽了文書,大嫂說讓她學,她就得學。

只有今晚自己試過了,才知道大嫂說得沒錯。

「師父,你是怎麼做到的?指揮府兵的時候,你嘴裡念叨的是什麼?咒法嗎?」花仔十分好奇,手撐在几案上湊近他,「把那個本事教我行不?」

姜安城看著她,沒有回答。

信上寫的清清楚楚,花仔,姓花,名花,是天虎山上的二當家。

她和新帝風長天出自同門,亦是由螢道人養育長大,父母不詳,身世亦無從得知,天生神力,性喜自由,年約十九歲。

只是,面前的人臉只得巴掌大,眼睛圓圓,肌膚柔潤,鬢角毛茸茸地,看上去頂多只有十五歲。

姜雍容辦事最是妥帖,姜安城告訴自己不要懷疑妹妹的消息來源。

花仔一刻不得安靜,怎麼看都像是個坐不住的孩子,手腕上套了一圈又一圈的手鏈,每一條上面都有不少細小的鈴鐺,泠泠之聲不絕於耳,響在向來安靜的書房裡,十分突兀。

姜安城微微皺眉:「坐好。」

花仔只得把手收回來,但腿仍然翹著。

不能怪她。這書房裡沒有椅子也沒有凳子,鋪設的是席子。

花仔大馬金刀,一條腿盤著,一條腿翹著,還試圖打聽那奇怪又管用的咒語,姜安城道:「腿放下,正坐。」

花仔在山野間長大,不知道正坐是個什麼鬼,但看姜安城跪在席墊上,坐在自己的後腳跟上,便有樣學樣照坐了,嘴裡道:「這算哪門子正坐?分明是跪坐嘛……」

姜雍容讓花仔立下的文契就擺在姜安城面前,上面寫著「言聽計從,生死無悔」,底下是花仔的簽字畫押。

雍容辦事,向來滴水不漏。

眼前人像一隻頑劣小獸,未識規矩為何物,難服管束,想要教導她,需要先收束她。

姜安城道:「你既來我這裡受教,就要守我這裡的規矩,不得違逆。」

花仔點頭:「是,師父。」

看上去很乖的樣子。

姜安城稍稍放心一點,道:「一,你的師父是螢道長。螢道長乃神仙中人,我只是一介後進,雖憑些微之功忝居高位,卻不敢與螢道長比肩。所以,不要喚我師父,喚我夫子即可。」

花仔訝然:「那臭老頭那麼厲害嗎?」

姜安城:「……」

螢道長是大央人心中的活神仙,早在數十年前,帝王見了他也要稱一聲「老神仙」,但不知何故,在一對弟子眼裡的形象好像不佳。

「二,你從明日起去麟堂觀學,白日在麟堂好生學習,晚上回來我再教你兵法戰略。」

「麟堂?」花仔問,「那是什麼地方?」

「文有太學,武有麟堂。」姜安城道,「麟堂乃我朝教化武官之地。」

「麟堂里的人有你厲害么?我醜話說前頭啊,要是裡頭的人不經打,我是不學的……」

「二當家,」姜安城正色道,「我前面的話,你就忘了么?」

他的神情微有一點嚴肅,長年身居高位自生的威壓油然而起。

「行叭。」花仔攤手,「你是夫子,你說了算。」

然後問:「你這房子挺大啊,我住哪兒?哎從北疆到京城可真夠遠的,我一路馬不停蹄上了京,為了埋伏你,連晚飯也沒吃好……」

「……」姜安城臉上沒什麼表情,「那委實是辛苦你了。」

「沒事,應該的,不過我肚子都餓扁了,有吃的沒有?」

「那恐怕委屈二當家了。」姜安城道,「我這裡的第一條規矩,就是禁宵食。」

花仔一下子跳了起來,睜大了一雙眼睛:「我餓了!」

人餓了就得吃東西,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怎麼能讓人餓著?

太殘忍了吧?!

姜安城起起身:「這便是規矩。」

他拈起案上那份文契,送到她面前:「二當家要是不願意守我這裡的規矩,我也不敢教導二當家,請自便吧。」

方才坐著還不大覺得,這會兒他站了起來,花仔才發現他好高,自己才到他的肩膀。

而且他明明沒有抬高聲量,也沒有一絲怒氣,可莫名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勢,讓花仔覺得自己又矮了一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花仔向來很識相的。

求學大業當前,只好暫且委屈一下五臟神,明早再好好祭拜。

「嗐,夫子就是老大,不吃就不吃吧。」

姜安城喚了管家桑伯來,讓桑伯領著花仔去廂房歇息。

姜安城將那張文契收進錦匣中。

唔,願受管束,便不算朽木。

看來雍容口中的這位頑童也沒有那麼難教。

*

大央在卯時早朝,姜安城醒來時天還沒亮。

此時整座京城還在睡夢當中,是一天當中最安靜的時候。

但他睜開眼睛,就發現了異樣。

為圖清凈,別院的下人刻意精減,桑伯負責整個別院的日常運作,也負責他的貼身服侍,往常這個時候,桑伯應該捧著衣物侍立在側了。

但桑伯不在。

不僅如此,還有隱隱的喧嘩聲遙遙傳來。

似乎是,廚房方向。

別院的廚房在東南角上,與正房隔著一片池塘,以及一大片竹林。

竹林里養了兩隻仙鶴,平日里仙鶴在晨霧中步履輕盈,鶴唳清明,總能替姜安城消一消案牘間的勞乏。

但今日竹林空曠,兩隻鶴不見蹤影。

姜安城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加快腳步,來到廚房的院外。

菜筐里的菜蔬灑了一地,下人們一個個被捆了手腳跟菜筐堆在一起,口裡塞著布巾。

和下人們有同樣遭遇的,還有那一隻仙鶴。它被捆了腳綁了翅膀,甚至連嘴上都密密實實地扎著布帶。

人和鶴見了主子,無法做出其他的動作,全體統一開始蠕動掙扎,嘴裡嗚嗚作響。

姜安城先把桑伯解了:「怎麼回事?」

「快,主子快去救雲影!」桑伯急得直喊,「她要把雲影煮了!」

姜安城臉色一變。

廚房裡,花仔往灶里加了一捆柴,鍋里騰出濃重的熱汽,水燒開了。

唔,可以拔毛了。

她拎起案板上那隻被捆得嚴實的仙鶴。

仙鶴拚命掙扎。

「住手!」

姜安城衝進來,「你在幹什麼?!」

「夫子早!」花仔笑眯眯,頭髮雖然亂糟糟的,但晨光照進來,每一寸肌膚好像都在發光,整張臉明明亮亮,「夫子稍候哈,這鳥毛得燙一燙才好拔。嘿嘿,今兒個運氣真好,院子里讓我逮著這麼大兩隻鳥,還都挺肥,只消烤上一烤,那油一定是滋滋響……」

她把自己說餓了,咽了口口水,就要把手裡的仙鶴往鍋里燙。

姜安城一把奪過雲影,二話不說替雲影開束縛,雲影發出一聲驚魂未定的哀鳴,撲騰著飛走了。

「哎哎哎!」花仔萬分可惜,還試圖去追,只是到底比不上人家長翅膀的,頓時望空長嘆,「嗐,我那麼大隻鳥啊,本來還想烤給夫子吃的!」

姜安城深深呼吸一下,臉色鐵青:「跟我來!」

*

花仔肚子餓,一晚上沒睡好,天不亮就醒了。

別院的待客之道相當周到,客人醒得再早,廚房都準備好了早飯。

清粥一碗,蟹粉小籠包一屜,清炒葵菜一碗,還有幾樣小菜,幾樣點心,幾樣乾果。

姜家別院的待客的規格,不能說不豐盛了。

但對花仔來說,少了一樣最要緊的東西。

那就是肉,肉,肉啊!

大清早的就沒肉吃,還讓不讓人活了?

桑伯恭恭敬敬地表示,小肉包里不單有蟹粉,還有蟹肉,且還表示,這螃蟹是從江南特地運過來的,膏肥黃厚,正是一年當中最好吃的時候。

花仔勉強挾起一個塞嘴裡,然後覺得,鮮是有一股鮮味,但,這叫肉?這連塞牙縫都不夠啊。

當然她很有上門當學徒的自覺,當然不好隨意使喚夫子的下人。

於是就得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然後一往後園就看見了兩隻大鳥悠然自得地在水邊剔著翎,且不怕人,一逮就逮個正著。

「京城的鳥可真笨啊。」

花仔感慨。

桑伯驚恐,廚子驚恐,廚房裡亂了套,大家拚命想阻止花仔。

當然結果顯而易見。

沒有什麼比打擾別人找吃的更掃興了,所有礙手礙腳的都被花仔捆起來扔到了一邊。

試問天下間有誰能阻止餓了一晚上的花仔吃肉呢?

「……我也沒打算捆他們多久,本來想烤好了鳥就放了他們的……」餓扁了的花仔有氣無力,「我那麼大隻鳥……」

說沒就沒了,嗚。

姜安城:「……」

他終於開始領略到姜雍容信中再三強調花仔需得好生管教的真意,深深呼出一口氣,鋪開筆墨。

花仔以為他是覺得自己捆了他的人,所以要來教訓她一頓。

但姜安城居然沒有說教,反而寫起字來,看來是聽了她的解釋之後明白了她的苦心。

很好,是個很通情達理的師父。

於是她施施然準備再去整點肉吃吃,然後就聽姜安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站住。」

花仔站住腳,回身。

姜安城將手裡的紙張貼在牆上,「看好了。」

花仔識字有限,一字一字念道:「一禁宵食,二禁肉食……這是什麼?」

「家規。」姜安城冷冷道,「我說過,想在我這裡受教,就要守我這裡的規矩。」

花仔的眼睛和嘴巴一點一點張大,齊齊變得圓滾滾。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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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仔:不吃肉,毋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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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姜大人今天崩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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