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良心的東西
趙溧陽抿唇,認真思考了半天才道:「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原也不指望那謝三能改邪歸正。是我的錯,沒有想到這一點。」
巧雲面色一紅,連忙擺手,急促道:「公子說的是哪裏話,是民女的錯——」
「那你錯在哪兒了?」
「我……」巧雲啞然。
趙溧陽笑眯眯的看着她,「總不能說長得美也是一種錯吧。」
巧雲有些羞赧的低頭。
而那青衣男子也含笑看着她。趙溧陽只覺得這男子十分面善,看着便讓人生出親切之感來。
「可是,我家裏丫頭很多,我也不能把你帶回去。」趙溧陽這樣說着,果然巧雲面色微微一白,輕咬貝齒,眼淚含眶。
「那…也…無妨的…」巧雲低着頭,瓮聲瓮氣。
「但既然是我惹的禍,我定為你尋個好去處。」趙溧陽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轉動,隨後落在了那青衣男子身上,「方才我見你也出來打抱不平,想來你不是謝三那一流之人。我且問你,你家裏缺丫頭嗎?」
青衣男子唇邊笑意更深,認真點頭,「十分缺。」
「那現在你不缺了。」趙溧陽隨手掏出了幾張銀票,遞給了那青衣男子,「我把錢和人都留給你,你好好照顧她。這五百兩,算是報酬。」
青衣男子認真問道:「那公子怎麼確認我會好好照顧巧雲姑娘呢?」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要是知道你耍心眼,下場你應該明白。」趙溧陽自覺已經恩威並施,巧雲姑娘的生活應該不成問題,不由心情大好。
青衣男子揣下了銀票,沖她拱手道:「公子真是安排周祥。」
趙溧陽笑呵呵道:「那是自然。」
說罷她又對巧雲道:「你若沒地方去,就去他家,你可願意?」
巧雲那眼色期期艾艾,分明是想跟着她走的。可是見她已經前前後後都安排好了,想必是無望,一時也只能含淚點頭。
趙溧陽自覺做了一件好事,正欲離開之際,卻突然又轉頭,上下看了一眼巧雲,終於問道:「巧雲姑娘,有一件事想要請教你。」
巧雲擦乾了眼淚,「公子請講。」
「當時大廳里那麼多人,你為何偏偏求救於我?」
巧雲微微一愣,卻沒料到她有此問,她遲疑片刻,仍是老實答道:「我娘曾經是宮裏的綉娘,這衣衫上的花紋樣式,我一看便知大概。您第一次來茶樓的時候,我便看見您婢女的衣衫上面是繁綉,此綉法很是複雜,花紋若隱若現,向來只進貢給宮裏貴人。」
「沒想到是衣服露出了破綻。」趙溧陽微微挑眉,有些自言自語道,「看來下次再也不能搶宮裏太監的衣服了。」
趙溧陽臨走之時,總感覺到有一道粘人的目光,猶如芒刺在背。
她知道,是那個青年男子在看着她,審視她,觀察她。
趙溧陽出宮一般只帶覓秀一人,可是她卻知道,暗地裏跟着她的人應該不下十個。
其實這些人很多餘。
她雖然很少見覓秀出手,可卻也知覓秀是箇中高手。
因為那暮遠山心高氣傲,向來只服真正的強者,而他對覓秀卻極為尊重。
趙溧陽也不太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
她一走出茶樓,便看見外面的大道上停著一輛馬車。這馬車與尋常的馬車不同,尺寸還要大上一些,紗幔用的是蘇錦,四周遮得嚴嚴實實,更顯華貴神秘。
她走近,車簾掀開微微一角,露出趙貞如的臉。
他總是這樣,臉上始終帶着親和的笑,如沐春風。好似人間翩翩貴公子,不染半點塵世俗氣。
趙貞如並不算十分俊俏,他皮膚很白,如玉般的白。一對劍眉飛揚,隱有張揚。可一雙眼睛卻如湖水,內斂沉靜。那又紅又薄的唇,始終噙笑,只讓人生出親近之意。
可趙溧陽卻知道,趙貞如是天下最無法親近之人。
他的心,比墨還要黑,比鐵還要硬,比冰還要冷。
趙溧陽甚至懷疑,趙貞如滅你滿門手起刀落之時,臉上的表情估計也是這樣不咸不淡的。
就彷彿這世上,沒什麼東西能讓他真正放在眼裏。
趙溧陽臉上浮起笑來,甜甜的喊了一聲,「四哥!」
趙貞如,當今魏國皇帝第四子,也是她的四哥。
趙貞如坐在高高在上馬車裏,一雙鳳眸斜斜睨了過來,上下打量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滿她穿着男裝在汴京里亂竄。
他抿唇,卻沒有指責,只是淡淡道:「上來。」
趙溧陽上了馬車。
馬車裏沉悶,黯淡的光透過帘子,照得他的手指如玉一般透亮。
趙貞如的手很好看,十指纖長有力,指節如竹。教她寫字的時候猶如指揮千軍萬馬,教她彈琴的時候溫柔如水,掐她脖子的時候殺意滿滿。
而覓秀已經守在馬車外面,防止有人靠近這輛馬車。
沒錯,她唯一貼身的婢女,是趙貞如的人。
趙貞如端坐在那裏,眼睛微微眯著,似乎有些累,聲音有些啞,「見過羅千青了?」
「見過了。」
「印象如何?」
趙溧陽欲言又止,想起方才那男子的神色,「他好像知道我是誰。」
「母後有意讓他當這駙馬爺,自然早已暗中安排過見你。他認識你,不足為奇。」
趙溧陽心中驚愕。她之前還想着那羅千青乃宰相之子,怎會怕那謝三?可先前他遲遲不肯出頭,原來是知道她在茶樓之中。
他料定她會出手,便在一旁等著看戲。
趙溧陽心想,這人看着倒是敦厚老實,不料也是只狐狸。
「既然母後有意為你擇婿,你便也裝裝樣子。」趙貞如抬起眸來看着她,他的眼睛雖笑着,可卻給人一絲冷意,「你回宮不過兩年,母后定然還捨不得你。雖說她眼下中意羅千青,可真正成親,至少還要等上兩三年。」
趙溧陽連忙拍了個馬屁道:「四哥說什麼,溧陽就做什麼。」
趙貞如的正妃孟芊乃一品軍候的嫡女,自三年前兩人完婚之後,趙貞如在軍方便多了一條臂膀。
如今趙貞如和太子趙貞吉斗得如火如荼,而羅千青父親羅廷一國之相,只有獨子羅千青,若能收入其麾下,便能掌握魏國言官集團。
當今皇后所出一子一女,便是太子趙貞吉和公主趙溧陽。太子和皇后想要籠絡文官集團,自然想着從羅廷處下手。
聯姻,是最好的方式。
而她,自然是最好的聯姻對象。
她是一枚棋子。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只能是趙貞如的棋子。
趙貞如眉頭微鎖,瞥她一眼,「你可有不情願?」
趙溧陽微微一笑,「四哥說的這是什麼話。四哥讓我做的,我當然情願。」
「那倒也是。」趙貞如往後一仰,眼眸低垂,似笑非笑的瞥着她,「這件事對你來說應該不難,你向來最會蠱惑人心,不是嗎?」
趙溧陽唇角扯了一下,算是回答。
「就先和羅千青處著,最好能讓他愛上你,死心塌地為你所用。」趙貞如說完這些,似乎有些疲累了。
趙溧陽許久不見他了。
據說他被皇帝派去江南巡鹽,這一去便是半年,這半年裏遭遇過十幾次大大小小的刺殺,更不包括朝廷趁他離開的那些明槍暗箭。
據說光是參他的本子,便足有等身之高。
她看見他手掌虎口處的傷痕,是新的,粉嫩,才開始結痂。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她的太子哥哥做的。
她別過視線,看着他,雙手伸出去,「信呢?」
趙貞如看她一眼,只見那女子就這麼坦然的盯着他,目光之中有一絲急切。他垂下視線,想到這世上估計也只有「小桐」二字,能夠讓她有些許真正的情緒波動。
她很會演一個公主。
即使她出身奴籍,自幼為奴為婢,大多時候都是在做粗活,並未受過貴族教育。可是她卻比這汴京城裏大部分閨秀都更像一個貴女。
因為她話很少,表情也很少,總是淡淡的,拿腔拿調的時候,別有天家風範。
縱使京城的貴婦圈們暗地裏如何不屑這個流落在民間歸來的公主,可卻也對她懼怕一二。
趙貞如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遞給她。
趙溧陽抿了抿唇,雙手接過,隨後迅速揣入懷中。
見趙貞如挑眉,看着她,趙溧陽笑着道:「我回去再看。」
趙貞如微微一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放心,你們姐妹之間的信件,我全都看過。」
趙溧陽語調微微轉冷,臉上仍掛着笑:「你也放心,她的性命在你手上,我不會輕舉妄動。」
說罷這話,趙溧陽掀開車簾,離開了馬車。
趙貞如看着她遠去的娉婷背影,撫摸着手背上的傷口,一時之間神色有些黯然。
他的隨行小廝仲滿在一側提醒了一句,「爺,公主的禮物——」
趙貞如此刻才想起,抽出坐墊之下的小方格,裏面有一個雕花精緻的木盒。木盒裏是一對玉石耳環,取名為「山水連珠」,是他這次下揚州之前托商丘老先生做的。
前後做了小半年,這對耳環才剛到他手裏。
仲滿瞧了一眼,滿生歡喜道:「公主最喜歡收集珠寶器玉了,她要是看見了這對耳環,一定高興得不得了。」
趙貞如淡淡一笑,眼底有些意味不明,他輕輕斥了仲滿一聲,「你懂什麼,她哪是喜歡珠寶,分明就是貪財而已。我這對耳環送過去,她八成第二天就典當換成銀錢。」
仲滿抓着腦袋乾笑兩聲,也不敢接話。
趙貞如便自己罵了一聲,「沒良心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