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真相

第128章 真相

「走?」言輕語稚氣未脫的眼睛裏儘是迷茫之色,「去哪裏?」

「不管去哪裏。去美麗的江南,廣袤的戈壁,或是大魏西南邊陲的小鎮。總之……離開這裏……」

「可我們離開汴京…要如何生活?」

趙溧陽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小桐,我攢了很多很多錢,足夠我們過一輩子。我想買個鋪面,開個小店。你不必擔憂……阿姐不會讓你受苦的。」

言輕語聞言,頭慢慢的垂下了,她的手指在衣袍之下輕輕的摳著,似在思考,又好似在醞釀些什麼。

小桐一直沒有回答。

她只是沉默的低着腦袋,臉上儘是局促和不安。

屋子裏很安靜,安靜到一種讓人不安的程度。

趙溧陽心頭升起一種強烈的不安和恐懼,她有些緊張的伸出手去,臉上卻仍有笑容,「小桐,我們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小桐緩緩的抬起頭來,看着她的眼睛,聲音很輕,「阿姐,我不願意。」

趙溧陽腦子裏空白了片刻,彷彿有轟隆隆的聲音在不斷碾過她的神智。

她從來沒有想過,小桐不願意跟她走。

不,她想到過。

可是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否定那樣的想法。

小桐怎麼會拋棄她呢?

小桐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看着她,很冷靜的說道:「阿姐,我不能那麼自私。爹娘養育我長大,我還沒有來得及盡孝,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更何況姐姐的婚事在即,她向來糊裏糊塗丟三落四的,肯定少不得我幫忙。」

她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阿姐,你有很廣闊的天空,你若是不想困在汴京城裏,大有能留下你的地方。阿姐,你是個有主意有主見的人,什麼都能做得好,你那麼堅強,無論在哪裏都能生活得很好。可我不一樣,爹娘和姐姐……都需要我……」

趙溧陽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剜了一刀。

嘩啦啦。

開腸破肚。

彷彿將她整個身體都撕扯開來。

她的唇角始終噙著淡淡的笑意,聽着小桐說起言家的爹娘和姐姐,看着小桐臉上溫柔的神色,她突然明白了一個很可怕的事實。

小桐……什麼都有了,根本不需要她。

她只是一個累贅而已。

她強忍着渾身傳來的疼痛,眼淚彷彿瞬間奪眶而出,她只能生生忍下,在心底千遍萬遍的喊著:我也…需要你。

可是她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咬住了牙關,才使自己沒有哭出聲來。

原來她堅持走到的終點,竟是這樣的不堪入目。

小桐是她的全部,那麼她自然應該也是小桐的全部。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連小桐也不需要她了?

那麼她咬着牙走過的路,又有什麼意義?

趙溧陽很想大哭一場,可是她忍住了。

她的牙關在輕輕發顫,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沒有絲毫破綻,「那麼你…是…不想跟我走?」

言輕語這回堅定的搖頭,看着她輕輕道:「阿姐,聚散終有時。」

她長長的嘆息一聲,小小的年紀竟有種蒼涼之感。

「阿姐,其實上次見面之前,我都快忘了你長什麼樣子了。我記得你對我的好,記得有你這麼一個姐姐,可是……可是……我就是記不得你的樣子了。從小到大,無論是我生病了,還是不開心了,陪在我身邊的都是言家的姐姐。所有你不在的日子裏,我都只有言明蘭一個姐姐……雖然說這樣的話很薄情,可人就是這樣,阿姐,你不在了,我就漸漸忘記你了——」

趙溧陽此時想着,原來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

她沒有說起這幾千個日夜裏,她是如何期盼著小桐的回信。

她沒有說起她曾輾轉反側,想着小桐在言府過得好不好。

她更沒有說起,那些藏在曾府地下留給小桐的半根糖葫蘆。

那些痛苦的日子裏,她光是想着和小桐在一起的未來,便覺得刀山火海,碧落黃泉,她也要拼了命的走下去。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自作多情」四個字。

趙溧陽咧開嘴,輕輕笑了,她笑得很凄涼,笑得眼淚直打轉,笑得彷彿肝腸寸斷般。

她有千言萬語,可最終只是一句話,帶着最後一絲絕望的希冀,「可我們……可我們才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

言輕語皺眉看着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阿姐,你糊塗了。你不是小芸,你是大魏的六公主殿下。」

趙溧陽搖頭,她只覺得身子發軟,有些站不穩了。

耳邊繼續傳來言輕語的聲音:「阿姐,你若是假公主,又怎能瞞得過先皇和先皇后?就算陛下手眼通天,可他當時不過是個不受寵的親王而已,怎麼會有能力遮掩這樣的彌天大謊?阿姐就從來沒有想過……四殿下是怎麼瞞過天下所有人的嗎?」

趙溧陽聞言,眉梢輕輕一挑,眼底深處卻零星有了暗芒。

窗外彷彿突然起了風。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你說什麼?」

「阿姐,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真真假假,只有旁觀者才清楚。」

突然之間,言輕語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外太空傳來一樣,嗡嗡嗡的聽不清楚。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如果她是假的,那麼為什麼母后和父皇沒有發現任何一個疑點?

如果她是真的,那麼也就是說,趙貞如從一開始就佈下了這驚天陰謀。

腦子裏很快的閃過那些畫面。

轟隆隆——

彷彿驚雷閃過,整個天地轟然間全部倒塌!

下一秒,趙溧陽雙眼一黑,整個人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言輕語疾呼一聲:「公主!」

——————————————————————

太平別院的那位姑娘生病了。

這次不同於上次風寒,她是直接昏了過去。

大夫們提着藥箱,來了一撥又一撥,團團圍聚在姑娘屋子裏,頗有些水泄不通的意味。

就連那位漂亮公子也趕了過來。

不過石婉等小丫頭們從來沒有見過漂亮公子生那麼大的氣,他一直陰沉着臉等在旁邊,氣壓低得彷彿將周圍的空氣都能凝結成冰來。

大夫們看了又看,最後一致得出了結論,姑娘是急火攻心,情緒上來一時無法舒緩,這才導致氣血翻湧暈了過去。

換句話說,姑娘要麼是傷心過度暈過去的,要麼是被氣暈過去的。

氣得那漂亮公子在屋內踱步,大罵他們是庸醫。

那漂亮公子冷著臉問屋內的人,「今天誰來過?」

滿屋子的丫頭們都低着腦袋不敢搭話,只有覓秀姑娘說道:「言家那位小姐來過了。」

「她們說了什麼?」

覓秀搖頭,「只有她們二人知道。」

趙貞如又看向屋子裏站着的一臉局促的大夫們,不由怒從中來,暴喝一聲:「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救人!要是一個時辰內她醒不過來,我就誅你們九族!」

這話說得是滿屋子的人都瑟瑟發抖。

漂亮公子真是急瘋了,竟然連「誅九族」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這天下誰有權利誅九族,那隻能是大魏的皇帝陛下啊。

公子真是氣糊塗了。

大夫們連聲應着,開藥的開藥,施針的施針,熬藥的熬藥,所有人都動了起來,只有巧雲、覓秀等寸步不離的守在趙溧陽身側。

趙溧陽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她彷彿夢見了她第一次進宮時候的樣子。

那是個天氣很好的日子,萬里碧空半點雲彩不見,碧藍如洗,皇城上空白鳥齊飛,掠過那屋舍勾出的畫影之中,就像是畫本裏面才能見到的場景。

迎接她的人一直站到了宮門口,有母後父皇,有各宮的妃嬪公主,有太監宮女,他們全都伸長脖頸望着她,長長的隊伍彷彿見不到頭。

她記得母后淚眼婆娑的接她下車,緊緊的拽着她的手不肯鬆開,又是哭泣又是高興,逢人便一個勁兒的說趙溧陽長得有多像自己。

她那個時候很怕母后。

因為在來的路上,她就已經聽說了母后的雷厲風行。

一個能將曾家太爺太夫人逼死的女人,想必一定是個心狠手辣的。

她怕極了。

她生怕自己的身份被拆穿,然後被拖出去五馬分屍。

於是她總是下意識的去看趙貞如。

只要趙貞如還好好的,她就會是好好的。

她起初在宮裏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漏了餡。偏偏父皇、母后和大哥竟從來不曾疑心過她的身份,甚至連試探都沒有過。

他們好像就認定了她是六公主。

她便僥倖的想着,父皇母后思女心切,被親情蒙住了雙眼,估計根本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敢假冒公主。

更何況趙貞如那個人做事細緻,肯定早就將一切都安排打點好了。

於是漸漸的,她放下心了。

在皇宮裏的日子,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在曾府的時候她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挑水、洗衣、打掃,每日幹活幹得腰酸背痛,因為疲累,她很少想有的沒的,沾了床就睡。

可是長樂宮裏,有幾十個宮人服侍她,她一張嘴便有吃的送進來,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床,就算她不會作詩不會彈琴,也沒有任何一個貴女敢笑話她。

她隨手寫的一首連韻腳都押不好的詩,卻能博個滿堂彩,大家還都說她是文曲星下凡。

她覺得皇宮裏的人真是有趣極了。

她都替他們累得慌。

因為這件事,大哥趙貞吉沒少拿那首詩笑話她。

他還裱了她的詩放在床頭,說這是她第一次作詩要留個紀念,氣得趙溧陽去跟母后告狀,母后把那首詩翻來覆去的讀,最終眉頭輕皺,決定不能繼續放縱她,便逼着她上學堂學詩詞歌賦。

對於趙溧陽來說,上學堂那就跟出宮玩沒什麼區別。

師傅也不怎麼管她的功課,她便時常翹課帶着覓秀滿皇宮的玩。

她時常讓覓秀帶她上屋頂,看陽光之下的汴京城隨着光線角度的變化而變化,濃墨重彩,淺淡得宜。

那是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恍惚間她看見了太陽底下,母后坐在冷宮的長椅上,沖她招手。

她好似老了許多,鬢角邊上銀髮叢生。她瘦得脫了相,全無當初接她入宮時的富貴嬌艷,好似花開到了荼蘼,就只剩了蒼老。

她笑着對趙溧陽說道:「小六,記得明天來看我。」

不遠處的樹下站着一個白衣青年,眉眼清俊,咋一看有些像她。

趙溧陽很久才認出,那是大哥趙貞吉。

在夢裏她才驚覺,原來趙貞吉和她長得那麼像。

同樣凸出的眉峰,同樣冷峻的眼尾,甚至連唇形都像得可怕。

趙貞吉只是遠遠的望着她,眼睛深處彷彿沒有焦距,他彷彿看着她,又好似透過她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他獨立在那棵樹下,身影看起來單薄極了,有種悵然天地之間的感覺。

趙貞吉的聲音彷彿透過風,陰沉的傳進了她的耳朵里。

——趙溧陽,你害了父親母親,害了你唯一的兄長。

——你為什麼還有臉活着?

趙溧陽皺眉,心裏想着:他們又不是她真正的親人。

她入宮的時候,就知道他們可能都會死,她早就跟自己說好了,不會對他們投入真感情。

她只是皇宮裏的一個看客而已。

他們的死活,從來都不掌握在她的手裏。

可是她又突然聽見了言輕語的聲音。

——阿姐,你被趙貞如給騙了。你不是小芸,你是大魏的六公主殿下。

啊。

她幡然醒悟,瞪大眼睛看着趙貞吉。

彷彿只在剎那,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枯枝殘樹不見了,碧藍天空不見了,汴京城內的屋舍小道不見了。

腳下驀的騰空。

眼前陡然變得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

身子加速往下墜去,彷彿要墜到地獄中去!

覓秀看見趙溧陽身子在發抖,便吩咐幾個丫頭多拿幾個炭火盆過來。

外面正是春天,可入了夜還是很冷。

屋子裏卻熱得彷彿伏天一般。

即使如此,趙溧陽渾身還是冷冰冰的,像是所有的精血都被抽幹了。

她雙目緊閉,臉上蒼白,嘴唇上沒有一點血色,乾裂開來,彷彿只剩一具屍體躺在哪裏。

那人即使在睡夢之中,也是眉頭緊皺,彷彿眉宇之間有化不開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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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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