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襄州行

第39章 襄州行

裴禕與長岱二人啟程前往北方的襄州,這裏早已入冬,下着小雪,天邊黯黯,來往的行人穿着大襖,縮著身子,一個個呵著熱氣擦着手掌,路邊商販揚聲叫賣,烤板栗的香味飄了一路。

「你餓不餓?」裴禕開口問起身後的人。

長岱搖搖頭,道:「屬下不餓。」

裴禕警惕道:「我是裴公子。」

長岱意識到自己的疏忽,道:「屬……」他還是有些不習慣,改口道:「是,裴公子。」

裴禕倒是有些餓了,她一餓,就莫名想起崔堇然。她深吸一口氣,將崔堇然這個花腸子王八摒除在外,餓了就餓了,自己去找吃的不就好了!

她這麼想着,搓了搓手,抬步走去路邊小攤。長岱原本與裴禕站在一起,誰知突然中間擠進來三位出來遊玩的妙齡少女,看着裴禕的側顏紛紛挨在一邊偷笑,有姑娘故意抬臂撞了一下裴禕,走近去貼緊她的手臂,裴禕眼角的餘光瞄到了她們,卻視若無睹,不做理會。長岱朝那幾位不老實的姑娘翻了個白眼,他本來就身形健碩,這一瞪,那三位女子臉色突變。

裴禕不喜歡陌生人對她動手動腳,被別人碰了以後暗暗裹緊氅衣,她發覺到長岱與那三位姑娘隱有衝突的苗頭,也不去勸阻,反而聞着板栗香,微微斂目。

長岱冷哼一聲,抱起手臂陰陽怪氣地道:「這還沒到春天呢怎麼就做起夢來了。」

「我看你是嫉妒人家吧,不然瞪什麼瞪啊!」其中一位姑娘站出來道。

長岱欲要還口,裴禕伸手接過商販打包好的烤板栗,開口道:「長岱,我們走吧。」

長岱聞言,明顯有些不甘心,他對那幾位姑娘冷哼一聲,對方也不是吃素的,被欺負了自然就要打回去,裴禕見火藥桶要炸了,故作生氣,一語雙關道:「還不快走,真不害臊。」

雪越下越大,飛絮亂舞,就快要染白了裴禕的青絲,長岱跑去買了把紙傘替她撐著,裴禕將熱乎乎的板栗捧在掌心暖手,一時舒服不已,人也精神了不少。

走着走着,二人忽地駐足,前路茫茫,他們隱約看見走來一隊哭喪的人,一身素白,披麻戴孝,哭聲漸近,紙錢乘着寒風遠飛,之後又陷在了雪地上。路人紛紛自覺地退向街道兩邊,給他們讓道。

這時怡醉樓里走出來兩位容貌清麗的女子。

卓螢看着那一隊哭喪的人,低聲罵道:「哼!死了才好。」

長岱站在裴禕身邊,連他都聽到了那女子說了什麼,想必裴禕也是聽到了,他垂下眸子偷偷看了一眼裴禕的反應,只見她一動不動,依舊看着前方微微出神。

吳韻兒撐著傘冷笑道:「就是啊,誰讓她害死了瑤姐姐!」

周遭議論聲四起,見這陣仗,裴禕猜想死者應該是大富大貴人家。小男孩喬牧踩着雪一跳一蹦地趕過來,對卓螢和吳韻兒說道:「姐姐,不可看哭喪的人,也不可踩到這些紙錢,不然會被詛咒的。」

卓螢聞言譏笑,一點都沒把對方的話放在心上,一針見血地道:「那些都是唬小孩子的話罷了。」

吳韻兒反而抬腳踩踏散在雪地上的紙錢,悶響聲聲,紙錢被踩得又臟又皺,陷進皚皚白雪裏,吳韻兒看着紙錢狼狽成這樣心裏痛快得很,嘴裏憤恨道:「我就踩,怎麼着!」

喬牧好心勸阻,誰料落了個好心當成驢肝肺的下場,他膽小,見她們二人如此肆無忌憚,一點都沒有尊重死者的意思,一霎時也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委屈,小臉漲紅,哭着跑回家裏去。

長岱這人打心底里喜歡小孩子,可就是長得過於高大魁梧,好幾次莫名其妙嚇哭了人,長岱見小男孩勸說無果后委屈地跑開了,一時心生惻隱,喃喃道:「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裴禕的手被烤板栗捂得暖烘烘的,開口道:「看出來了?」

「啊?什麼?」長岱有點懵。

「她們有矛盾。」裴禕一笑,顛了顛掌中的板栗,眸子一轉,看了一眼旁邊的兩位女子。

長岱點點頭,眼神落寞,語氣都有些消沉,他道:「也不知道死的人是誰……」

裴禕雲淡風輕地「嗯」了一聲,看似對此並不關心。長岱目光追隨着緩緩路過的棺槨,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他神色憂鬱,微微抬傘看了一眼擠滿陰翳的天空,雪花漸近他的視野,一點純白的冰涼落在他的眉梢。

裴禕不明所以,她對長岱這人了解不多,以前只以為他是渡魂海邊兇猛殘暴的判官,沒想到這人還這麼多愁善感,裴禕自詡不懂得共情,她不知道長岱在傷心什麼,但也沒多去打擾人家。長岱看着哭喪隊伍遠去,目光炙熱,融化了一季的冰雪。

長岱收回了情緒,臉色一變,道:「裴公子,我們今晚吃什麼?」

裴禕摸著板栗也快涼了,她道:「我不知道,你想吃什麼?」

長岱聽着裴禕的意思,心裏偷偷樂着,他道:「所以,今天是老大請客嗎?」

裴禕一笑,拍了拍落在肩膀上的飛雪,道:「我們走吧。」

二人隨意解決完晚飯後,裴禕帶着長岱去投宿,二人一人一間房。長岱進了房間之後便倒頭大睡,不到半刻鐘便打起了咕嚕,裴禕的房間就在他的對面,隔着一扇門和寬闊的過道尚能聽得一清二楚,那聲音高低起伏,猶在耳畔……

裴禕躺在床上,被長岱的呼嚕聲吵著,她也無心數小羊,她心裏暗暗慶幸這一樓住下的客人不多,否則明日早起長岱少不了挨一頓唾沫星子!

裴禕覺得莫名其妙,今晚怎麼那麼精神?她有些失落地看着窓紙上的影影綽綽,時序寒冬,襄州街道兩旁成列的樹都是光禿禿的,萬象蕭索,不見生機。冷風呼嘯,彷彿一不小心就會把窗欞撞得稀巴爛。裴禕感覺到冷,她翻了個身,抬起被子蓋住腦袋,只剩得鼻子和嘴巴露出來,外面隱隱響起踩雪的聲音,樓下有小孩子打着雪仗,雪球撞散后順着後頸滑入,惹得熊孩子們忍不住縮起身子咯咯歡笑。

裴禕蒙在被子裏眨眼睛,她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黑暗容易滋生多愁善感,她突然想起冥疆的祈願節應該也快到了,她認真地算了算,卻有些失落地發現還有四個月,遠著呢。

她覺得時間過得真快,眨眼間一年又過去了。冥疆百姓對祈願節的情懷無異於人間的元宵節,對於祈願節來說,熱鬧是必然的,每年街道都會被圍得水泄不通,百姓們吃過晚飯,便一家三口出街玩樂一陣,守着子時到來。

待到子時,百姓們會一起放文燈,隨着文燈悠悠向遠,大夥們揚聲念出自己的新春願望。記得去年祈願節的時候,裴禕於樓台上擺起小几,獨坐飲酒吃點心,她透過朱欄,見樓下熙熙攘攘,人頭攢動,成千上萬盞文燈從底下緩緩升起,隨風飄去,一時天空被照得夜如白晝,輕輕然搖晃的文燈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猶如銀河懸夜。

街道上人聲鼎沸,久久難消。裴禕往嘴裏送了一塊栗子糕,香甜入口,留於唇齒,她一時覺得世間竟如此美好。

不知今年的祈願節又會是何等光景……

想着想着,困意襲來,裴禕昏昏沉沉睡去,直至天明。翌日,裴禕正準備下樓時,長岱跑上來,他的頭髮和衣服上粘著雪,裴禕神色淡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睡到了什麼時候,不過看樣子,長岱是趁早出去了一趟。對方買了新鮮出爐的包子回來,塞到裴禕手裏,隔着油紙,裴禕能聞見包子的香味。長岱還未掃去身上的霜雪,他用手順了順胸口之後,喘著氣道:「公子……」

裴禕看着他嗆得一臉通紅,倒了溫水給他,她淡然道:「你先休息下,慢點說。」

溫水入肚,長岱發乾的喉嚨也好受了些,他緩了緩,才道:「公子,你還記得昨天我們見到的那位黃裳女子嗎?」

裴禕手肘支在桌子上想了想,道:「站在怡醉樓門口的那位?」

長岱點點頭,「正是。」

「怎麼了嗎?」裴禕問道。

「公子。」長岱回首看了一眼,發現房門沒關,他湊近了些,低聲道:「那人死了。」裴禕眼眸一轉,掩飾住心裏的那點詫異,昨天明明還好好的,怎麼突然人就沒了,她覺得長岱既然跟她說起這件事,那必然也是打聽到了什麼,她問道:「你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聽別人說,那女子昨晚還好好的,睡前還跟幾個姐妹兒聊葷|話呢,誰知今天早上竟然出事了!」長岱忽地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嗓門大了些,稍稍控制了一下,又繼續道:「那人死狀極其恐怖,躺在床上掐著自己的脖子還翻著白眼,老鴇子剛開始還以為她偷懶不想起床,進門一看發現人已經噎氣了。」

裴禕給自己到了杯溫水,隨後吃起長岱買回來的包子,長岱繼續道:「而且早上除了那老鴇兒之外也沒人進她的房間,更沒有人與她起爭執,不知道這姑娘怎麼的,年紀輕輕就尋了短見。」

「嗯。」裴禕輕聲回應,若有所思。

怡醉樓死人的消息不可遏制地傳開,路人圍於樓下議論紛紛——

「我聽說那姑娘死得詭異,是自己掐死自己的。」

「我孫子說昨天霍公子的未婚妻出殯時啊,那姑娘不僅踩了人家的紙錢還罵了人,真是報應啊,可惜了,這小姑娘長得貌美如花,沒想到就這麼香消玉殞了!」

「會不會是得罪了死人,所以去找她索命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別亂嚇人,不是說那姑娘是自殺的嗎!?」

「這神神鬼鬼的事情誰知道啊!」

聊得正熱的大叔和婦人見裴禕似乎要抬步進入怡醉樓,其中一人招手將她喚了過來,好心道:「這位公子,你這是要去怡醉樓?你沒聽說今早裏面死了人嗎?」

「是啊,這位公子,就算你想狎妓這個時候也要忍忍啊,要不去別的地方解決也行,反正天下這種煙花之地多的是,還是說你就痴情於哪位姑娘,非對方不可啊?」

冷風迎面而來,裴禕道:「只是去找個人罷。」

「公子我勸你還是擇日再來吧,你是不知道那姑娘死得多詭異,免得去了招惹了不幹凈的東西。」

這時有一位老婦人走進了,牽起裴禕的手摸了摸,心裏暗暗道年輕真好啊,這細皮嫩肉的,彷彿能掐出水來似的,她笑眯眯地對裴禕左瞧瞧右瞧瞧,隨後道:「這位公子可有心儀的姑娘,我那孫女年芳十八,貌美如花,不知道公子有沒有意思去我家吃頓飯,我順便讓你們二人認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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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兒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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