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隔牆把目光探過來

公公隔牆把目光探過來

鴿子總覺得,公公心裡有事。

以前根是個開朗的人,鬥地主那陣,儘管根頭低著,尾巴夾著,但眼睛是清亮的。鴿子還記得,根被押上忠字台那回,有個貧農端了一盆尿,說是給根洗臉,根忙忙地蹲下,捧起尿就洗。鴿子呀了一聲。那一聲呀讓根抬起了頭,鴿子清清楚楚看見,根眼裡是有東西的,那東西怪得很,不是火,不是水,卻清清蕩蕩地往人心裡去。

秋一死,根眼裡的東西就滅了。

根先是啞了。根哭了三天秋,就啞了。人啞了是很可憐的,想說說不出,想喊喊不出,急得兩手亂抓,像是把話打肚裡掏出來。

根不。根突然失了語。鴿子甚至認為,根是為秋失語成啞巴的。

一個人為什麼突然要失語哩?

接著根泥了道牆。

格布家的院原來沒牆。

鴿子剛嫁過來,根就把院子一劈為二,中間泥道牆。根把自己隔出了這個世界。

鴿子說,爹呀,讓人笑話哩。根不理。根的不理不只是把鴿子的話不當話,他眼裡壓根就沒鴿子這個人。

飯熟了,鴿子讓草去叫根。再怎麼,飯總得一起吃吧。根不吃。根甚至不讓草進他的院。鴿子是外人,草可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呀。無奈,鴿子只能把碗端牆頭上,鴿子隔牆縫看見,根端著碗,眼睛卻盯住另一個方向。根久長久長地端著碗,就是吃不下一口飯。

根心裡有事哩,大事。

一開始,鴿子以為根嫌她,不情願她進這門。

鴿子心裡屈,臉上卻不能表示出來。誰讓她當初眼裡沒格布。

當初,當初也怪不了鴿子呀。格布的心思鴿子當然清楚,同在坡上,抬頭不見低頭見,格布一個眼神兒,鴿子啥也清楚了。那眼神兒**裸火撲撲,燙哪哪一個印。鴿子不是沒想過,想得疼哩。夜裡偷著想,白日背過人想,想來想去,不能。誰敢眼睜睜往火坑裡跳呀。甭說鴿子,坡上坡下打聽去,誰個敢嫁地主的兒子?

現在好了,總算蓋了一床被子,一個鍋里攪了勺子。可公公不願意。

慢慢地,鴿子發現,不像是那麼回事。

格布出了遠門,臨走時跟根說,夜裡聽著點,這陣子坡上鬧賊。鴿子就發現,公公謹慎了,越發地不敢跟牆這邊有瓜葛。平日雖是不說話,偶爾地碰見,望一眼還是有的。儘管那眼促促的,惶惶的,兔子般掠過,但總歸是望了。格布一走,那眼突然就絕影了。眼看迎面碰上了,突然一個閃身,不是躲便是躥,腳步比賊快。平日碗端牆頭上,怕飯涼,鴿子會喚一聲,那院心照不宣地走出來,接碗的一瞬,手指正好給碰上了,那份抖顫喲,驚心,刻骨,明明含了某種東西在裡面。也是格布一走,任你千喚萬喚,那院死死的,像是成心跟你僵,等你放下碗,人還沒挪過牆,碗忽悠不見了。

我又不是貓,吃你哩。

鴿子又氣又可笑,沒見過這號公公。

這樣幾次,鴿子就說,你爹怕我哩。格布開玩笑,是怕他自個哩。鴿子先是沒聽懂,等明白過意思,一個閃身翻格布身上,你壞,哪有這樣糟蹋自個爹的。格布被她弄痛了,邊討饒邊笑,我爹是光棍,你要當心呀。打鬧中兩個人扭到一起,屋裡很快發出別樣的聲浪。

是格布提醒了鴿子。這以後,鴿子就有點壞了,有時故意兒鬧出點事,她倒要看看,公公到底是怕她還是嫌她。

趁格布不在,鴿子在鏡前打扮半天,頭髮洗得蓬蓬的,披著,翻揀來翻揀去,挑一件最時興的衣服,領口低低的,露出一片子白。褲子挑最窄的,緊繃繃的,自己看著都難受。太陽底下,大大方方進了那院。公公躲避不及,一頭縮在了炕上。鴿子吟吟說,太陽暖,我拆洗被窩。說著上炕,腿險些蹭著公公的臉,公公漲紅著脖子,大氣喘得牛一般。鴿子還想壞點,故意說,幫我一把呀,把床單掀了。

那聲音軟軟的,柳條兒般撩弄人。

公公緊張死了,一張床單,比剝牛皮還吃力。鴿子看著,心裡吃吃地笑,藉機又碰了下公公的手。公公疾溜溜地躲開,跳下炕鑽牛棚喂牛去了。

牛發出一聲低哞,渾渾的。鴿子抱著被單,暖暖的太陽曬得她渾身舒服。她站在院里,直想沖太陽笑兩嗓子。

夜裡,鴿子安頓綠樹跟草睡下,自個卻不睡,坐炕上想。想著想著,撲哧笑了。格布走了好些日子了,格布不能不走,兩個娃上學哩,家裡吃的穿的,一大堆事兒等著錢花,光靠麥是不夠的。格布手巧,在一家打井隊當修理工,一月能掙五百。鴿子捨不得他走,錢一逼她又捨得了。女人就這麼賤,為錢賤,為男人賤。這才走了幾個日子,就覺炕涼了,被窩有風了,咋睡也不踏實。睡不踏實就想對院,一想就想到了壞。鴿子原本是不壞的,在泥奎家甚至還死板,悶騰騰的,讓泥奎感覺不到生氣,泥奎就罵過,炕上罵的,你死人呀,直挺挺的,動動也不會。

鴿子哪有心勁動,原想這輩子也就這麼一個直挺挺的姿勢了,沒想格布打開了她。不僅動,還扭,還壞,還使上勁地叫。鴿子把自己搞活了,身上多了條魚,竄來竄去,折騰得浪花四起。心裡藏了只猴子,擠眉弄眼的,儘是些鬼點子。

起風了,打得窗戶噼啪噼啪響,借著響動,鴿子忽然就喊了,邊喊邊往對院跑,有賊呀,爹——

公公一個驚起,提了棒,撲出來了。月光下,鴿子滿臉紅雲,賊嚇的,身上哆兒哆嗦的,穿的那個少,望不成。鴿子抖著,又爹了一聲,就往懷裡倒。根伸出了手,旋即燙著似的,猛地縮回了。提了棒衝風兒吼,啊啊啊——

鴿子壞夠了,倒地上笑得起不來。根咂摸出了什麼,啊得更駭了。啊啊啊——啊!

鴿子終於明白,公公是怕,真怕。再端飯,公公就用了方盤,公事公辦,冷漠得不近人情。

忽一日,鴿子發現,自個心裡多了什麼,痒痒的,老把她往壞處推。

鴿子嚇了一跳。媽呀,使不得。

再在院里走,就覺有道目光跟著,往哪走都跟著。即或格布來的日子,也擺不開。格布逗她,心神不定的,你踩迷魂草了。鴿子心說,目光呀,後頭。身子就扭了起來,瘋得不成樣子。

鴿子離不開牆頭了,忙著忙著,猛抬頭,就看見目光從牆上探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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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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