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傻阿嬌
我回到了宿舍已經十一點了，室友們依舊把頭蒙在被子裏發短訊，那種專註的狀態即使是宿舍里闖進來幾個淫賊把她們奸了也毫無覺察。我簡單地洗刷了一下，便拖着疲憊的身子爬上了床。恍然入夢之際，我隱約聽到了廁所里有哭聲，無須分辨，我用腳指頭也能聽出那是阿嬌的聲音。我連忙爬下床，跑到廁所門旁，用力推，發現門被插上了，我敲了敲門，裏面的哭聲停了下來。我打開洗刷間里的燈，蹺起腳尖朝廁所里看，燈光正好射在她憔悴的臉上，整張臉顯得無比蒼白，加上那雙哭紅的雙眼，蓬亂的長發和一襲白睡裙，簡直跟日本恐怖片里的女鬼一模一樣。我被她的樣子嚇了一大跳，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阿嬌，把門打開吧，出了什麼事能跟我說說嗎？」我試探著問。
「已經沒事了，我現在只想自己靜靜地呆一會。」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總給人一種可怕的奄奄一息的感覺。
「阿嬌，你怎麼啦？是不是病了，姐陪你去看醫生，阿嬌，先把門打開。」
裏面沒了動靜，一絲也沒了。
我突然感覺到有種巨大的恐懼感如烏雲般黑壓壓地朝我襲來，我下意識地低下了頭，看到了我最不願見到的，也是最害怕見到的東西，我大聲尖叫了起來，雙腳觸電似的騰空而起。
血，是血，是阿嬌的血。
我拚命地踹門，聲嘶力竭地哭喊著阿嬌的名字。室友們此時才如夢方醒，紛紛掀開被子，象一群膽小的野兔從洞裏探出了腦袋。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阿嬌自殺了，快來把門撞開！一屋子大活人都管着幹什麼呢？」我氣憤地朝她們拚命地喊。
她們先是驚呆，看我的樣子不象是發瘋，便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一起把門給踹開了。
「讓開，」我推開她們衝進了廁所，使勁攥住她依然在噴涌著鮮血的左腕，轉身朝她們喊，「站在這幹什麼？快找紗布來！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她們還沒從失魂落魄中走出來，撥一撥才轉一轉。
「給你紗布。」
我接過紗布將她的手腕緊緊地纏住，血終於止住了。
「救護車五分鐘后就能到，到我們公寓樓下。」
「阿嬌，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我背起血泊里的阿嬌，一直朝門外衝去。
「等等我，我要換件衣服。」一個舍友說。
「哪有時間換衣服？要去就馬上下去，不去就呆在宿舍里清理地上的血！」我的話引得相鄰宿舍相繼打開門看熱鬧。
她們誰也不敢留下來，都穿着睡衣遢著拖鞋跑了出來。
我背着阿嬌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階，是阿嬌微弱的心跳和些許的體溫給了我力量。
「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我鼓勵著阿嬌，也鼓勵着我自己。
從坐上救護車到她被送進病房的那一刻，我一直緊緊地握着她冰冷的手，我也能隱約地感覺到她也在抓我的手。
我知道你真的不想死，人在這一刻的反應是出自本能的，是不會騙人的，你還渴望生命，而且是強烈的渴望，我能感覺得到。阿嬌，你不能死，你這麼美麗、善良的女孩是上帝花多大工夫才造出來的啊；你不能死，你答應帶我去看土樓，給我唱閩南歌，你答應的；你不能死，我還要帶你去我家，讓我老爸給你做最好的菜；你也不會死，好人自有天相；你不會死，因為你是我在清醒時交的最好的朋友，我會用我的一切為你祈禱，為你保佑，哪怕那些血我替你流……
由於刀割得不深，而且止血比較及時，沒有引起不良的情況，輸完血后休息一段時間好好補補身子就可以了。聽了醫生的話，我懸著的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裏，突然鬆弛下來的我感覺又困又累，真想看看靜靜躺在病床上的臉色漸漸恢復紅潤的阿嬌，然後隨便找張床死心塌地地睡上一覺。舍友們畏畏縮縮地擠在候診室的一角，像一群被關押的人質。深夜，空氣里透著冷酷的寒，我也不自覺地交叉雙臂，抱住了雙肩。我看着她們，但她們卻故意躲避我的視線，一張張充滿愧疚的神情掛在她們臉上。我沒有一點得意的神情和邀功的心態，其實她們是無辜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誰也無法強制別人按自己設定的軌跡來運轉、生存，任何事都無法求全責備，何況自己也不是在為自己的生活疲於奔命嗎？我微笑着朝她們走去，她們極不自然地挪移着腳步，擠得似乎更緊了。
「剛才說那些話的時候我態度很不好，而且說了些難聽的話，希望你們能原諒我。」我表情嚴肅地向她們道歉。
「不要這樣說嘛，我們是有責任的，如果不是你，恐怕，恐怕——」
「對啊，出了這事，就怪我們平時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交流不夠，所以不了解彼此的現狀，如果早早發現了苗頭，在做一下心理工作，是絕對不會發生這件事的。」
「所以我們今後要多關心姐妹們的事，把姐妹們的事當作自己的事，做真正的親姐妹！」
「對，親姐妹。」
舍友們的話，每個字我都認真的聽着，細細的品著，牢牢的記着，我知道我做的很不夠，需要做的還有很多很多。
「我也要擠！」我對她們說。
「來吧！」她們從中間騰出了一人的空間，我使勁沖了進去，剛好把它塞得嚴嚴實實。
我們笑着擠著，祛散了寒冷，也冰釋了隔閡。我擠進了她們的世界，就像一滴水溶入了本應接納它的河流。
「205病房的那個女孩醒了，她說想見你們。」一個護士站在候診室門口說。
我們手拉手興奮地跑了出去，一股腦湧進了205病房，圍坐在阿嬌的病床上。
「你們最好少聊一會兒，病人現在很虛弱，需要休息。」護士叮囑說。
我們一頭答應着，一頭七嘴八舌地問阿嬌現在的感覺。
我們每個人都跟她說了幾句話，面色稍顯紅潤的她還十分虛弱，額頭上附了一層細細的汗，眼睛半睜著，語氣也微弱得很，但她依舊很美，美得讓人憐愛，宛如矯襲一身之病的林妹妹。她的目光很淺，彷彿心就浮在上面。我能看得出，她很慶幸自己能活下來。
「不能再折騰你了，等你恢復好了咱們一起出去玩。你睡吧，安心地睡，我們不會離開你的。」我握着她漸漸變暖的手。
舍友們紛紛起來，有的輕輕吻了下她的臉龐，有的朝她做了個鬼臉，有的擺擺手道了聲晚安……她們陸續走了出來，當我也要站起來時，她卻緊緊地拉住了我的手，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企求他人的保護。從死亡的夢魘里走出來，亦更加畏懼死亡，她用一雙惶恐不安的眼睛告訴我，他有多麼害怕。
「阿姐，我剛才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見我雙手攀在一塊岩石上，腳下是無底深淵，我哭喊著救命，可無人聽見。我的手在流血，就在我要放棄的時候，有人抓住了我的手，並直把我拉了上去，可當我被救起之後卻找不到那個救我的人。黑漆漆的一片我不該往哪走，我好怕。」她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到我的手背上，涼涼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你怕什麼？我不是在你身邊嗎？還有寢室的姐妹們，還有那些醫術高超的大夫，還有所有喜歡你的人都沒有棄你而去，你應該感覺幸福才對，怎麼會害怕呢？夢總歸是夢，是夢終究要醒的，美夢也好，噩夢也罷，總會被清晨的陽光蒸發、祛散，回到現實中來。雖然現實里會遇到許多心煩的人和事，但是如你說過的那樣，用一個孩子的單純的眼去看世界，心煩的事也能帶來快樂，討厭的人也會變成朋友，是不是你說過的？用一顆樂觀的平常心去生活，是你的勇於爭取，不是你的敢於放棄。生活就像逛超市，每個人的購買力都是一定的，挑自己需要的，而不需要的東西哪怕是打一折都是奢侈的，明白嗎？還有，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能有輕生的念頭，無論用生命交換什麼東西，都會是一個賠本的買賣，這是我一直堅持的觀點。不用刻意證明什麼，健康快樂的活着是對你愛的人最好的報答，是對你恨的人最有力的聲討！記住，活着，而且是快樂地活着。」
我也不知道從那裏弄出來這麼一大堆理論，大概是從阿嬌眼睛裏悟出來的，可不管怎麼，效果不錯，她眼睛的迷霧漸漸散開，緊繃的面部肌肉也鬆弛了下來，紅潤飽滿的小臉露出了踏實的笑容，那雙冰冷的手，也已找回了失去的溫度。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清澈的眼睛望着我，還有一抹迷人的微笑。我能讀出她此刻的心情，她正努力忘卻傷心的記憶，正努力驅散死亡的陰霾。
「你該休息了，我再不出去，醫生可要給我白眼了。」
「再見，阿姐，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也好好休息吧。」
我站起來時，她沒有抓我，而是伸出手向我告別，她像是在說：「你放心吧，我不再覺得很害怕了。」其實我知道，我那些話只不過是一隻鎮靜劑，暫時緩解她的痛苦，若要根除病根，還要靠阿嬌自己的免疫力了。
我回到了宿舍已經十一點了，室友們依舊把頭蒙在被子裏發短訊，那種專註的狀態即使是宿舍里闖進來幾個淫賊把她們奸了也毫無覺察。我簡單地洗刷了一下，便拖着疲憊的身子爬上了床。恍然入夢之際，我隱約聽到了廁所里有哭聲，無須分辨，我用腳指頭也能聽出那是阿嬌的聲音。我連忙爬下床，跑到廁所門旁，用力推，發現門被插上了，我敲了敲門，裏面的哭聲停了下來。我打開洗刷間里的燈，蹺起腳尖朝廁所里看，燈光正好射在她憔悴的臉上，整張臉顯得無比蒼白，加上那雙哭紅的雙眼，蓬亂的長發和一襲白睡裙，簡直跟日本恐怖片里的女鬼一模一樣。我被她的樣子嚇了一大跳，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阿嬌，把門打開吧，出了什麼事能跟我說說嗎？」我試探著問。
「已經沒事了，我現在只想自己靜靜地呆一會。」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總給人一種可怕的奄奄一息的感覺。
「阿嬌，你怎麼啦？是不是病了，姐陪你去看醫生，阿嬌，先把門打開。」
裏面沒了動靜，一絲也沒了。
我突然感覺到有種巨大的恐懼感如烏雲般黑壓壓地朝我襲來，我下意識地低下了頭，看到了我最不願見到的，也是最害怕見到的東西，我大聲尖叫了起來，雙腳觸電似的騰空而起。
血，是血，是阿嬌的血。
我拚命地踹門，聲嘶力竭地哭喊著阿嬌的名字。室友們此時才如夢方醒，紛紛掀開被子，象一群膽小的野兔從洞裏探出了腦袋。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阿嬌自殺了，快來把門撞開！一屋子大活人都管着幹什麼呢？」我氣憤地朝她們拚命地喊。
她們先是驚呆，看我的樣子不象是發瘋，便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一起把門給踹開了。
「讓開，」我推開她們衝進了廁所，使勁攥住她依然在噴涌著鮮血的左腕，轉身朝她們喊，「站在這幹什麼？快找紗布來！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她們還沒從失魂落魄中走出來，撥一撥才轉一轉。
「給你紗布。」
我接過紗布將她的手腕緊緊地纏住，血終於止住了。
「救護車五分鐘后就能到，到我們公寓樓下。」
「阿嬌，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我背起血泊里的阿嬌，一直朝門外衝去。
「等等我，我要換件衣服。」一個舍友說。
「哪有時間換衣服？要去就馬上下去，不去就呆在宿舍里清理地上的血！」我的話引得相鄰宿舍相繼打開門看熱鬧。
她們誰也不敢留下來，都穿着睡衣遢著拖鞋跑了出來。
我背着阿嬌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階，是阿嬌微弱的心跳和些許的體溫給了我力量。
「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我鼓勵著阿嬌，也鼓勵着我自己。
從坐上救護車到她被送進病房的那一刻，我一直緊緊地握着她冰冷的手，我也能隱約地感覺到她也在抓我的手。
我知道你真的不想死，人在這一刻的反應是出自本能的，是不會騙人的，你還渴望生命，而且是強烈的渴望，我能感覺得到。阿嬌，你不能死，你這麼美麗、善良的女孩是上帝花多大工夫才造出來的啊；你不能死，你答應帶我去看土樓，給我唱閩南歌，你答應的；你不能死，我還要帶你去我家，讓我老爸給你做最好的菜；你也不會死，好人自有天相；你不會死，因為你是我在清醒時交的最好的朋友，我會用我的一切為你祈禱，為你保佑，哪怕那些血我替你流……
由於刀割得不深，而且止血比較及時，沒有引起不良的情況，輸完血后休息一段時間好好補補身子就可以了。聽了醫生的話，我懸著的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裏，突然鬆弛下來的我感覺又困又累，真想看看靜靜躺在病床上的臉色漸漸恢復紅潤的阿嬌，然後隨便找張床死心塌地地睡上一覺。舍友們畏畏縮縮地擠在候診室的一角，像一群被關押的人質。深夜，空氣里透著冷酷的寒，我也不自覺地交叉雙臂，抱住了雙肩。我看着她們，但她們卻故意躲避我的視線，一張張充滿愧疚的神情掛在她們臉上。我沒有一點得意的神情和邀功的心態，其實她們是無辜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誰也無法強制別人按自己設定的軌跡來運轉、生存，任何事都無法求全責備，何況自己也不是在為自己的生活疲於奔命嗎？我微笑着朝她們走去，她們極不自然地挪移着腳步，擠得似乎更緊了。
「剛才說那些話的時候我態度很不好，而且說了些難聽的話，希望你們能原諒我。」我表情嚴肅地向她們道歉。
「不要這樣說嘛，我們是有責任的，如果不是你，恐怕，恐怕——」
「對啊，出了這事，就怪我們平時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交流不夠，所以不了解彼此的現狀，如果早早發現了苗頭，在做一下心理工作，是絕對不會發生這件事的。」
「所以我們今後要多關心姐妹們的事，把姐妹們的事當作自己的事，做真正的親姐妹！」
「對，親姐妹。」
舍友們的話，每個字我都認真的聽着，細細的品著，牢牢的記着，我知道我做的很不夠，需要做的還有很多很多。
「我也要擠！」我對她們說。
「來吧！」她們從中間騰出了一人的空間，我使勁沖了進去，剛好把它塞得嚴嚴實實。
我們笑着擠著，祛散了寒冷，也冰釋了隔閡。我擠進了她們的世界，就像一滴水溶入了本應接納它的河流。
「205病房的那個女孩醒了，她說想見你們。」一個護士站在候診室門口說。
我們手拉手興奮地跑了出去，一股腦湧進了205病房，圍坐在阿嬌的病床上。
「你們最好少聊一會兒，病人現在很虛弱，需要休息。」護士叮囑說。
我們一頭答應着，一頭七嘴八舌地問阿嬌現在的感覺。
我們每個人都跟她說了幾句話，面色稍顯紅潤的她還十分虛弱，額頭上附了一層細細的汗，眼睛半睜著，語氣也微弱得很，但她依舊很美，美得讓人憐愛，宛如矯襲一身之病的林妹妹。她的目光很淺，彷彿心就浮在上面。我能看得出，她很慶幸自己能活下來。
「不能再折騰你了，等你恢復好了咱們一起出去玩。你睡吧，安心地睡，我們不會離開你的。」我握着她漸漸變暖的手。
舍友們紛紛起來，有的輕輕吻了下她的臉龐，有的朝她做了個鬼臉，有的擺擺手道了聲晚安……她們陸續走了出來，當我也要站起來時，她卻緊緊地拉住了我的手，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企求他人的保護。從死亡的夢魘里走出來，亦更加畏懼死亡，她用一雙惶恐不安的眼睛告訴我，他有多麼害怕。
「阿姐，我剛才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見我雙手攀在一塊岩石上，腳下是無底深淵，我哭喊著救命，可無人聽見。我的手在流血，就在我要放棄的時候，有人抓住了我的手，並直把我拉了上去，可當我被救起之後卻找不到那個救我的人。黑漆漆的一片我不該往哪走，我好怕。」她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到我的手背上，涼涼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你怕什麼？我不是在你身邊嗎？還有寢室的姐妹們，還有那些醫術高超的大夫，還有所有喜歡你的人都沒有棄你而去，你應該感覺幸福才對，怎麼會害怕呢？夢總歸是夢，是夢終究要醒的，美夢也好，噩夢也罷，總會被清晨的陽光蒸發、祛散，回到現實中來。雖然現實里會遇到許多心煩的人和事，但是如你說過的那樣，用一個孩子的單純的眼去看世界，心煩的事也能帶來快樂，討厭的人也會變成朋友，是不是你說過的？用一顆樂觀的平常心去生活，是你的勇於爭取，不是你的敢於放棄。生活就像逛超市，每個人的購買力都是一定的，挑自己需要的，而不需要的東西哪怕是打一折都是奢侈的，明白嗎？還有，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能有輕生的念頭，無論用生命交換什麼東西，都會是一個賠本的買賣，這是我一直堅持的觀點。不用刻意證明什麼，健康快樂的活着是對你愛的人最好的報答，是對你恨的人最有力的聲討！記住，活着，而且是快樂地活着。」
我也不知道從那裏弄出來這麼一大堆理論，大概是從阿嬌眼睛裏悟出來的，可不管怎麼，效果不錯，她眼睛的迷霧漸漸散開，緊繃的面部肌肉也鬆弛了下來，紅潤飽滿的小臉露出了踏實的笑容，那雙冰冷的手，也已找回了失去的溫度。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清澈的眼睛望着我，還有一抹迷人的微笑。我能讀出她此刻的心情，她正努力忘卻傷心的記憶，正努力驅散死亡的陰霾。
「你該休息了，我再不出去，醫生可要給我白眼了。」
「再見，阿姐，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也好好休息吧。」
我站起來時，她沒有抓我，而是伸出手向我告別，她像是在說：「你放心吧，我不再覺得很害怕了。」其實我知道，我那些話只不過是一隻鎮靜劑，暫時緩解她的痛苦，若要根除病根，還要靠阿嬌自己的免疫力了。
我回到了宿舍已經十一點了，室友們依舊把頭蒙在被子裏發短訊，那種專註的狀態即使是宿舍里闖進來幾個淫賊把她們奸了也毫無覺察。我簡單地洗刷了一下，便拖着疲憊的身子爬上了床。恍然入夢之際，我隱約聽到了廁所里有哭聲，無須分辨，我用腳指頭也能聽出那是阿嬌的聲音。我連忙爬下床，跑到廁所門旁，用力推，發現門被插上了，我敲了敲門，裏面的哭聲停了下來。我打開洗刷間里的燈，蹺起腳尖朝廁所里看，燈光正好射在她憔悴的臉上，整張臉顯得無比蒼白，加上那雙哭紅的雙眼，蓬亂的長發和一襲白睡裙，簡直跟日本恐怖片里的女鬼一模一樣。我被她的樣子嚇了一大跳，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阿嬌，把門打開吧，出了什麼事能跟我說說嗎？」我試探著問。
「已經沒事了，我現在只想自己靜靜地呆一會。」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總給人一種可怕的奄奄一息的感覺。
「阿嬌，你怎麼啦？是不是病了，姐陪你去看醫生，阿嬌，先把門打開。」
裏面沒了動靜，一絲也沒了。
我突然感覺到有種巨大的恐懼感如烏雲般黑壓壓地朝我襲來，我下意識地低下了頭，看到了我最不願見到的，也是最害怕見到的東西，我大聲尖叫了起來，雙腳觸電似的騰空而起。
血，是血，是阿嬌的血。
我拚命地踹門，聲嘶力竭地哭喊著阿嬌的名字。室友們此時才如夢方醒，紛紛掀開被子，象一群膽小的野兔從洞裏探出了腦袋。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阿嬌自殺了，快來把門撞開！一屋子大活人都管着幹什麼呢？」我氣憤地朝她們拚命地喊。
她們先是驚呆，看我的樣子不象是發瘋，便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一起把門給踹開了。
「讓開，」我推開她們衝進了廁所，使勁攥住她依然在噴涌著鮮血的左腕，轉身朝她們喊，「站在這幹什麼？快找紗布來！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她們還沒從失魂落魄中走出來，撥一撥才轉一轉。
「給你紗布。」
我接過紗布將她的手腕緊緊地纏住，血終於止住了。
「救護車五分鐘后就能到，到我們公寓樓下。」
「阿嬌，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我背起血泊里的阿嬌，一直朝門外衝去。
「等等我，我要換件衣服。」一個舍友說。
「哪有時間換衣服？要去就馬上下去，不去就呆在宿舍里清理地上的血！」我的話引得相鄰宿舍相繼打開門看熱鬧。
她們誰也不敢留下來，都穿着睡衣遢著拖鞋跑了出來。
我背着阿嬌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階，是阿嬌微弱的心跳和些許的體溫給了我力量。
「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我鼓勵著阿嬌，也鼓勵着我自己。
從坐上救護車到她被送進病房的那一刻，我一直緊緊地握着她冰冷的手，我也能隱約地感覺到她也在抓我的手。
我知道你真的不想死，人在這一刻的反應是出自本能的，是不會騙人的，你還渴望生命，而且是強烈的渴望，我能感覺得到。阿嬌，你不能死，你這麼美麗、善良的女孩是上帝花多大工夫才造出來的啊；你不能死，你答應帶我去看土樓，給我唱閩南歌，你答應的；你不能死，我還要帶你去我家，讓我老爸給你做最好的菜；你也不會死，好人自有天相；你不會死，因為你是我在清醒時交的最好的朋友，我會用我的一切為你祈禱，為你保佑，哪怕那些血我替你流……
由於刀割得不深，而且止血比較及時，沒有引起不良的情況，輸完血后休息一段時間好好補補身子就可以了。聽了醫生的話，我懸著的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裏，突然鬆弛下來的我感覺又困又累，真想看看靜靜躺在病床上的臉色漸漸恢復紅潤的阿嬌，然後隨便找張床死心塌地地睡上一覺。舍友們畏畏縮縮地擠在候診室的一角，像一群被關押的人質。深夜，空氣里透著冷酷的寒，我也不自覺地交叉雙臂，抱住了雙肩。我看着她們，但她們卻故意躲避我的視線，一張張充滿愧疚的神情掛在她們臉上。我沒有一點得意的神情和邀功的心態，其實她們是無辜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誰也無法強制別人按自己設定的軌跡來運轉、生存，任何事都無法求全責備，何況自己也不是在為自己的生活疲於奔命嗎？我微笑着朝她們走去，她們極不自然地挪移着腳步，擠得似乎更緊了。
「剛才說那些話的時候我態度很不好，而且說了些難聽的話，希望你們能原諒我。」我表情嚴肅地向她們道歉。
「不要這樣說嘛，我們是有責任的，如果不是你，恐怕，恐怕——」
「對啊，出了這事，就怪我們平時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交流不夠，所以不了解彼此的現狀，如果早早發現了苗頭，在做一下心理工作，是絕對不會發生這件事的。」
「所以我們今後要多關心姐妹們的事，把姐妹們的事當作自己的事，做真正的親姐妹！」
「對，親姐妹。」
舍友們的話，每個字我都認真的聽着，細細的品著，牢牢的記着，我知道我做的很不夠，需要做的還有很多很多。
「我也要擠！」我對她們說。
「來吧！」她們從中間騰出了一人的空間，我使勁沖了進去，剛好把它塞得嚴嚴實實。
我們笑着擠著，祛散了寒冷，也冰釋了隔閡。我擠進了她們的世界，就像一滴水溶入了本應接納它的河流。
「205病房的那個女孩醒了，她說想見你們。」一個護士站在候診室門口說。
我們手拉手興奮地跑了出去，一股腦湧進了205病房，圍坐在阿嬌的病床上。
「你們最好少聊一會兒，病人現在很虛弱，需要休息。」護士叮囑說。
我們一頭答應着，一頭七嘴八舌地問阿嬌現在的感覺。
我們每個人都跟她說了幾句話，面色稍顯紅潤的她還十分虛弱，額頭上附了一層細細的汗，眼睛半睜著，語氣也微弱得很，但她依舊很美，美得讓人憐愛，宛如矯襲一身之病的林妹妹。她的目光很淺，彷彿心就浮在上面。我能看得出，她很慶幸自己能活下來。
「不能再折騰你了，等你恢復好了咱們一起出去玩。你睡吧，安心地睡，我們不會離開你的。」我握着她漸漸變暖的手。
舍友們紛紛起來，有的輕輕吻了下她的臉龐，有的朝她做了個鬼臉，有的擺擺手道了聲晚安……她們陸續走了出來，當我也要站起來時，她卻緊緊地拉住了我的手，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企求他人的保護。從死亡的夢魘里走出來，亦更加畏懼死亡，她用一雙惶恐不安的眼睛告訴我，他有多麼害怕。
「阿姐，我剛才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見我雙手攀在一塊岩石上，腳下是無底深淵，我哭喊著救命，可無人聽見。我的手在流血，就在我要放棄的時候，有人抓住了我的手，並直把我拉了上去，可當我被救起之後卻找不到那個救我的人。黑漆漆的一片我不該往哪走，我好怕。」她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到我的手背上，涼涼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你怕什麼？我不是在你身邊嗎？還有寢室的姐妹們，還有那些醫術高超的大夫，還有所有喜歡你的人都沒有棄你而去，你應該感覺幸福才對，怎麼會害怕呢？夢總歸是夢，是夢終究要醒的，美夢也好，噩夢也罷，總會被清晨的陽光蒸發、祛散，回到現實中來。雖然現實里會遇到許多心煩的人和事，但是如你說過的那樣，用一個孩子的單純的眼去看世界，心煩的事也能帶來快樂，討厭的人也會變成朋友，是不是你說過的？用一顆樂觀的平常心去生活，是你的勇於爭取，不是你的敢於放棄。生活就像逛超市，每個人的購買力都是一定的，挑自己需要的，而不需要的東西哪怕是打一折都是奢侈的，明白嗎？還有，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能有輕生的念頭，無論用生命交換什麼東西，都會是一個賠本的買賣，這是我一直堅持的觀點。不用刻意證明什麼，健康快樂的活着是對你愛的人最好的報答，是對你恨的人最有力的聲討！記住，活着，而且是快樂地活着。」
我也不知道從那裏弄出來這麼一大堆理論，大概是從阿嬌眼睛裏悟出來的，可不管怎麼，效果不錯，她眼睛的迷霧漸漸散開，緊繃的面部肌肉也鬆弛了下來，紅潤飽滿的小臉露出了踏實的笑容，那雙冰冷的手，也已找回了失去的溫度。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清澈的眼睛望着我，還有一抹迷人的微笑。我能讀出她此刻的心情，她正努力忘卻傷心的記憶，正努力驅散死亡的陰霾。
「你該休息了，我再不出去，醫生可要給我白眼了。」
「再見，阿姐，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也好好休息吧。」
我站起來時，她沒有抓我，而是伸出手向我告別，她像是在說：「你放心吧，我不再覺得很害怕了。」其實我知道，我那些話只不過是一隻鎮靜劑，暫時緩解她的痛苦，若要根除病根，還要靠阿嬌自己的免疫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