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基因記憶

萬航感覺意識在遠去。

自己應該要死了吧。

一次又一次的躲過死神，做了那麼多的準備，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樣的人生，到底算什麼啊。

不甘心啊，本來還以為陶哥是可以信任的人，結果他白白從自己這裡分了那麼多賣晶體得到的錢，最後卻把自己給賣了！

不甘心啊，廢了那麼多功夫，才給大家建起了一個可以安身的家，就這麼被毀了！

不甘心啊！

明明遇到了又好看，性格又合得來的女孩，還想和她說更多的話，給她講故事，逗她笑，卻這麼就結束了。

這樣狗屁一樣的人生，我不承認！

意識越來越渙散，萬航的思考也變得沒有邏輯性，他忽然想起林零零說的話。

「上溯到神話時代，我們所有人都是親戚，都是女媧的子女，所以把覺醒和血統論掛鉤是愚蠢的，人皆有神性，人人都能覺醒，現在這種情況，一定是我們搞錯了什麼地方。」

他在最後意識彌留之際，盯著左手上的玄機。

那是萬航費盡千辛萬苦才弄到的二手貨，離開了山門之後，他就靠著這破玩意，還有從即將滿12歲的後輩們手中得到的時間晶體，持續不斷的修鍊著，向著覺醒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衝擊。

在這彌留之際，最後再試一次吧。

時間晶體裡面是壓縮著的時間，哪怕萬航在這個世界只剩下一秒的陽壽，只要他啟動了玄機，直到時間晶體損耗殆盡之前，他都可以持續不斷的向著覺醒發起衝鋒。

他啟動了玄機——只是啟動玄機的話，普通人也能做到，畢竟這種低級的量產玄機的設計初衷就是幫助普通人邁上修鍊之路。

他的意識從現實世界中「離線」，進入了基因記憶構成的世界中。

**

此時正站在空無一物的白色曠野上，面前是一道高大的城牆。

又是這個場景啊，萬航嘀咕。

回溯基因記憶的體驗，每個人都不同，童生時代，每次修鍊結束，萬航的師父都會把門下的童生集合起來，讓他們互相分享自己在修鍊中的體驗。

通過這些分享，萬航知道大多數人都是回到了自己小時候的某個場景中，以旁觀者的身份觀看自己經歷過的事情。

有些人則進入了光怪陸離的幻境，看到各種奇怪的東西。

但是像萬航這樣看到一道城牆的，貌似只此一個。

萬航試過用各種方法越過這個城牆，往左右兩邊走也好，直接抓著石塊的縫隙往上爬也好，都沒用。尤其是往上爬，給人的感覺就是自己一邊爬，城牆一邊在長高，努力了半天抬起頭來一看發現最頂端的城垛和自己的距離一點沒變。

萬航第一次在分享會上描述這面城牆的時候，師父非常淡定的摸了摸鬍子：「這可能是你的機緣，也可能代表著你根本不適合修鍊。」

現在想想，這跟廢話沒什麼區別嘛。

從那時候開始，一直到現在，萬航在這個世界看到的景色，都沒有半點變化。

又看到了這堵牆，萬航有點心灰意冷，看起來他所期待的萬一，並沒有降臨到自己身上。

不過以後想看這牆壁也沒機會了，因為他萬航就要死了嘛。這樣想著，萬航便在牆壁腳下的地上盤腿坐下，雙手選了個舒服的姿勢擺著，抬頭仰望高高的牆壁。

「又見面了。」他把城牆當成多年不見的老友，打開了話匣子，「這次，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因為我馬上就要淹死在海里了。又孤獨，又憋屈。」

牆壁沉默無言。

萬航接著說：「別看我說得這麼坦然，其實我不想死，可是有什麼辦法呢？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嘛，以前我以為這是一句豪言壯語，現在我才知道，這八個字裡面蘊含著多少不甘與無奈。」

說話的同時，萬航又回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羅哥的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說時遲那時快，眼前的牆壁和純白曠野就消失了，一條隧道呼嘯著從遠處衝過來，一瞬間就把萬航吞入其中。

隧道的牆壁上是無數會動的畫面，萬航在畫面里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林零零。牆壁飛快的向萬航身後疾馳，上面的畫面也走馬燈一樣的從萬航眼前閃過。

萬航立刻意識到自己正在看自己的記憶。

對於童生和練習生而言，只能回溯到最淺層的基因記憶，也就是自己親自經歷過的那些。一旦從自己的過去中找到執念，並且化解吸收，就能覺醒能力，成為新秀。

但是萬航被那堵牆擋著，想現在這樣的體驗還是頭一回。

這讓萬航十分的興奮，但是他也知道，大部分童生都能走到這一步，看到走馬燈——或者類似的東西。

關鍵還是能不能在記憶中找到自身的執念，並且化解和吸收。

走馬燈依然在繼續，而且牆壁向後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萬航都快看不清畫面上的內容了。

突然，走馬燈消失了，萬航發現自己正站在粵州的街頭，周圍是正在火併的年輕人。

萬航想起來了，這是他跟著師兄去海珠插旗時的場景，就是最近的事情。

記得那次一開始只是兩派的普通人四九仔對打，突然對方的天選者就下場了……

一剎那間，本來還算和諧的棍棒互毆場景，一下子變得血光四濺。

這時候萬航看到了自己。

當時的他正拖著渾身被天選者的火系技能燒得沒有一寸好皮膚的跟班，拼了命的想要離開天選者們交戰的範圍。

跟班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閉嘴，」萬航聽見自己在喊，「這點傷，只要跑掉了，分分鐘就醫好啦，像個男人一點！把那些怪物的注意力引過來，連我都跑不掉啦！」

萬航記得那次自己順利地逃了出去，但是門派並沒有派遣有治療能力的天選者來醫治自己的跟班。

最後跟班只能帶著那一身恐怖的傷疤度過剩下的人生了。

場景整個消失了，走馬燈再次回歸。

片刻之後它又消失了，萬航再次置身粵州的街頭。

他正站在互相對峙的兩伙人之間，回頭一看，果然年輕時的自己正站在身後那票人當中。

而現在正說話的，是萬航的師兄之一。

「刀仔蔡！食咗花都嘀生意嘸過癮，眾要搵過界？」

記得接下來——

對方並沒有例會師兄的質問，直接扔起了技能。

天選者們馬上進行防禦，而來壯聲威的四九仔們立刻四散奔逃。

當然有倒霉蛋當即就命喪黃泉，但是萬航鬼使神差地躲過了攻擊，身法靈敏的鑽進了旁邊的小巷——其實是一條小的維修通道，粵州每個城區都是船嘛。

接下來，萬航把自己各種從天選者互毆中逃生的場景都看了個遍。

兩個場景之間，都有走馬燈作為「過場」。

他明白自己這是在按著時間沿著記憶的路線往回走。

終於，他到了五年前的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他看著自己站在穿衣鏡前，整理身上的新西裝。

他忽然發現，這身西裝，其實很不合身，12歲的自己根本不足以把衣服撐起來，所以看起來衣服就像是罩在一個衣架上。

而且12歲的自己一點都沒有走江湖該有的氣場，嗯，就和後來他去迎接的那些後輩一樣，「乳臭未乾」。

17歲的萬航就這樣跟著12歲的自己，走出房間，然後和記憶里一樣，和一群穿著道袍的師弟們錯身而過，一樣被譏諷，最後羅哥出現在萬航的視野里。

那句後來萬航經常掛在嘴邊的話，也和記憶里一樣，從羅哥的嘴裡冒了出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萬航半開玩笑的想，難道這就是自己的執念？

這時候，羅哥已經像記憶里一樣，用手摟住12歲的萬航的脖子，拉著他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你在這愁眉苦臉的，沒有任何意義，來，走，帶你見見世面去。」

萬航日常回憶的時候，一般就到此為止了，之後的記憶都比較模糊，不外乎是第一次嘗到酒的滋味，第一次吸煙被嗆到等等

下一刻，場景就切換成了羅哥死的時候，萬航注意到，12歲的自己整個都呆住了，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垂死的羅哥。

等一等，記憶中羅哥應該是被天選者的打鬥波及，一下子就失去了一半的身體，瞬間斃命才對啊！

然而現在的場景並不是這樣，17歲的萬航跟前，身體被炸得腸子都流出來的羅哥並沒有馬上死去，他死死的抓著12歲的萬航大喊大叫：「救我，仆街快救我啊！我不想死啊！」

和記憶里，那個帶著洒脫感覺的大佬不一樣，此時的羅哥看起來一點都不洒脫，他的表情因為恐懼和對生的渴望而扭曲，鼻水、淚水血水混成一團，看起來十分的駭人。

他的雙手死死的抓著萬航，手指掐進了萬航的皮肉里。

「救我啊！我不想死啊！」

……

萬航想起來了，是還有這麼一幕。

自己被羅哥展現出來的求生欲嚇到了，這才背起羅哥一路飛奔逃離了戰場。

為什麼自己會一直忘了這事情呢？

難道說，這就是我的執念？

難道我……已經覺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