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第 94 章

外頭夜幕已落下,屋裡依舊燈火通明。

一個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正挽著襯衫袖口,心事重重的拾掇著垃圾,一個帥氣憂鬱的小店老闆則默不作聲的打理著操作台,這氣氛...詭異中竟透著幾分美好和諧。

「內個...我收拾好了,這些往哪兒扔啊?」許思名提溜著兩大包垃圾,眨巴著眼問。

林莫倒是絲毫不客氣:「出門左拐,一直往前走有個垃圾站。」

打許思名進了店門,倆人雖也偶有時不時的瞄上對方一眼,可直到這會兒才算真正搭上話,許思名似乎對開局還挺滿意,淺笑著應了一聲,便出門丟垃圾去了。

他人回來的時候帶著點兒喘,額頭微微滲出細汗,估摸是一路小跑著來回的。

「還有啥要幫忙的嗎?」

「沒了,今天謝謝了,我準備鎖門了,你......」

許思名沒接這話茬兒,徑自問道:「你每天都忙到這麼晚嗎,不按時吃飯身體能受得了么?」

林莫怔了怔,始終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有了些細微的變化:「我...我剛吃了些點心,開店做生意就是這樣,習慣了。」

「哦,這樣啊~」許思名故作可憐,「可我還沒吃,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林莫無奈的看著他,沒說話,轉身從櫥櫃里抓了幾個高纖燕麥餅乾遞給他。

許思名略顯失望的接過,咕囔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要不...你陪我出去吃點兒,這麼久沒見了,我也…有好些話想跟你聊聊。」

「呵,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聊的?」林莫言語間滿是不可思議,好像面前這人說的話,是多麼的荒誕和難以理喻,「不如直說吧,許老師,你今天來是有什麼事兒嗎?」

許思名猛一怔愣,生生被這種淡漠和疏離感寒了脊梁骨,可他心裡清楚得很,這都是他自己活該,冤枉了人那麼久不說,一回來就莫名其妙的沖人撒火,簡直是罪該萬死了!

「抱歉啊林莫……」他唇角微微顫抖,「我就是...來跟你道個歉,上回是我態度不好,還有就是,幾年前我們......呼,對不起林莫,我...我真的是今天才知道真相,是我錯怪你了,我......」

然而,縱使他準備了一肚子賠罪和討好的說辭,此刻也只剩下了蒼白無力的語塞。

林莫定定的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終於有了些許鬆動,他本就是個性格柔和的人,這一鬆動幾乎抹凈了他眉眼中所有強裝出來的峻冷凌厲。

他一言未發,轉身從冰箱里拎了罐兒鮮奶,加熱,入杯,出了操作台,就近擱在一張桌子上,這才又看向許思名,指了指他手裡一直被冷落的餅乾,發號施令道:「先坐下吃點東西。」

「哦...哦好,謝謝!」許思名忙順從的坐到熱鮮奶跟前拆餅乾。

林莫也跟著坐在了他對面兒,靜靜的看著他一口口啃餅乾、喝牛奶,有那麼一刻,林莫的眸底漾著一片溫柔繾綣,可也就只有那麼一刻。

其實許思名簡短的一句抱歉,他就全明白了,那一年他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時,也曾想象過有朝一日,他倆面對面解開這個疙瘩的場景,可真到了此時此刻,他的內心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那件事明面兒上看是有心人惡意設局,但刨開來細想,不過是敗給了「信任」二字,更何況時過境遷,很多東西都會變,感情會。那個他一直等候的人也會,連他自己也不可能一塵不變,至少...他不會再愛的卑微,更不會打破道德的底線,去破壞一個家庭。

許思名咽下最後一口餅乾,小心翼翼的拍掉粘在指尖兒的碎渣,總覺得不再說點兒什麼,都過不了自己心裡的坎兒:「林莫,你能原諒我么,原諒我說的那些混賬話,我當時真特么跟個傻子一樣,蠢到家了,我......」

「思名哥,不用說了,我都明白!」林莫似乎不願再聽這些,直截了當的打斷了,「談不上原不原諒,有心人設計,你也不想的,都過去這麼久了,其實我...也不怎麼在意了,現在誤會都解開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嗯,那就好,你不怪我就好!」許思名鬆了半口氣,覷著林莫的臉色,試探著說,「那我們...我們能不能......」

「我們還是朋友!」林莫像是很怕對方說出什麼讓他動搖的話,迅速打了岔,「那段日子是很好,也很...很難忘,但現在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我也不想有什麼改變,你有空的話,可以來店裡坐坐,至於其他的...過去了就算了。」林莫垂著眼瞼,盯著自己緊緊交纏攥握的雙手,手背上卻不知什麼時候被指甲掐出個深深的印痕。

話說到這份兒上,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但林莫這種不發火不撒氣、清冷寡淡的態度,反倒讓許思名更加不知所措,也突然意識到兩個人可能真的相去漸遠了。或許他自己也根本沒理清楚、沒想明白,他現在對這個人是什麼樣的情感,除了愧疚,還有沒有熱情?還是不是愛?於是他沒再多言、沒再糾纏,最後都記不清自己是怎麼離開的,有沒有好好的道一聲別。

***

過去好幾天了,許思名卻始終覺著胸中鬱結難抒,明明兩個人已經當面兒平心靜氣的解決了誤會,他卻沒有感到一絲鬆快,大概就是因為...太平心靜氣了。

就在他自個兒跟自個兒擰巴的時候,葉昊凡來了電話約他聚聚,正好缺個宣洩口,他想都沒想便應下了,臨末了還再三叮囑叫上包小凡,當時那店兒轉手的時候,這小子可把他瞞了個嚴實,現在翻出這麼多舊事兒,他還不得問個清楚。

可進了包廂才發現,柳澤熙也大模大樣的坐在裡頭,許思名臉色當場就變了,正準備摔門而去,被葉昊凡眼明手快硬生生給攔下了:「誒誒,思名,別走啊,你還沒消氣吶,虧我還花心思攢了這麼個局,想讓你們好好吃頓和解飯,大家都是朋友,以後免不了常見面,男人嘛,沒必要弄得這麼難堪,你說是不是!」

「和解?憑什麼和解?如果不是他,我跟林莫會搞成今天這樣嗎?」許思名絲毫不給人留顏面,隔空指著柳澤熙質問。

「......許大神,算我求你,就當是賣你兄弟我個面子成不,澤熙真的是誠心來給你賠罪的!」葉昊凡一邊兒死拽著許思名不放,一邊兒狂跟柳澤熙打眼色。

包小凡尷尬的站在一旁看鬧劇,勸誰都覺得立場不對,無辜的只想先找個地縫兒鑽進去躲一陣兒。

只見柳澤熙緩緩鬆開了一直交疊在胸前的雙臂,撐著桌面兒站起身,沒有往日呈現於人前的謙和優雅,沒有曾暴露在許思名面前的傲慢輕蔑,也沒有那日挨了一拳后的氣急敗壞,此刻他深不見底的眸色里,大概隱匿著一種...很內斂的愧歉。

「許先生,很抱歉,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對你們的傷害已經造成,你要罵我卑鄙齷齪什麼的,都行,我都認了,也遭過報應了,我現在只想懇請你,能心平氣和的聽我這個從鬼門關回來的人把話說完!」

許思名聽了這話當即一愣,連葉昊凡都有些意外,扭過頭直愣愣的望向柳澤熙,溫柔裡帶著點兒心疼:「澤熙...你說這個幹什麼?」

柳澤熙沖他淺淺一笑:「沒事兒,確實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所以...很多事情也都看通透了,更想推心置腹的跟許先生聊聊,其實我今天也沒打算求你原諒,只是欠你的真相總要還你的,林莫這人...你和我都低估他太多了!」說罷,他又緩緩坐回椅子上,遙遙看著許思名,像是在等他回應。

攻人攻心,許思名確實被正中了要害,他面無表情的與人對盯片刻,終於褪去渾身劍拔弩張的勢頭,隨手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了。

葉包二人可算是都鬆了口氣兒,也跟著坐回了自個兒的座位。

「那陣子,只要林莫晚上有演出,我都會去那家酒吧......」柳澤熙沉著嗓音幽幽開了口,陡然想到什麼,轉而握住身側葉昊凡的手,柔聲問,「我說以前的事,你不會生氣吧?」

葉昊凡恃寵而驕般睨他一眼:「撿要緊的說!」

許思名&包小凡:「......」

柳澤熙笑了笑,接著說道:「其實沒什麼,之前撞見過他被人糾纏,作為一個當時對他有想法的男人,怎麼可能放心。」說罷,他又試探性的覷了葉昊凡一眼。

這時,服務員敲門進來,將冷盤擺上了桌,柳澤熙端起自己面前的半杯茶,邊喝邊靜靜等他們離開。

「他狀態不怎麼好,看著挺累的,也有些...喪,我印象里他不是這種性情的人,也想不通他怎麼會去那種地方駐唱,就找人稍微查了查,然後就知道了他姐的事,還有...你家的事。」

「那回他來跟我道謝,我們聊了很多,對,就是你聽到的那段錄音,呵,不過被那個叫唐...唐什麼的,剪了個面目全非,也真是個人才!」說到這兒,柳澤熙抬起眉眼定定的看向許思名,「他跟我抱怨,但,怨的並不是你那事兒讓他有多負累,他在氣他自己,他恨自己像個傻子一樣只能在你身邊乾瞪眼,卻無能為力,他也知道駐唱那點錢是杯水車薪,可他沒辦法什麼都不做,大概也只有這樣,會讓他舒坦些,呵,這樣一個人,誰會不心疼!」

許思名怔怔的聽著,出了神兒,思緒大概是被帶去很遠的地方了。

「你不怎麼信任別人吧?」

「......什麼?」許思名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了。

柳澤熙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初次見面時我就有這種感覺,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證實了,林莫雖然沒有明說,但多多少少表露出對你的那點兒怨氣,大概就是你對他隱瞞的那些事兒,讓他覺得你根本就沒有信任過他!」

「......我自己能解決的問題,為什麼要讓他操心!」許思名辯解著,可辯解完才發現自己有些心虛,他當時選擇隱瞞,確實存在對林莫的擔憂,怕他會因此離開。

「不管是什麼理由吧,像他這種愛的卑微的人,這隻會讓他更沒安全感!」柳澤熙迎著許思名難以置信的目光,坦然一笑,「沒什麼好驚訝的,畢竟曾經追他的時候我也很卑微,同病相憐,能揣測到一點兒他的心思也不奇怪。」

「卑微」倆字如蒙頭棒喝,讓許思名久久無法釋懷,他從未想過會用這個詞形容林莫對自己的感情,他也從未覺得這段關係中他們是不對等的,可偏偏有一些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記憶碎片,如同呈堂證供一般,狠狠打著他的臉——

【我以為...你並不想太高調,害我誰都沒敢告訴】【我能不躲嗎?我敢承認嗎?讓你那些精英校友知道你身邊的是這樣一個人,你不覺得丟臉嗎?】【我沒有信心,我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才能追上你,才配你身邊這個位置】【哥...你原諒我這一回好不好,你想怎麼著都行,就是...就是別跟我說分手】

.........

「那天,我也是頭回把話說開,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柳澤熙放下茶杯繼續說道,硬生生將許思名的思緒扯了回來,「可我那會兒心高氣傲,根本不死心,也查過那個一直在暗地裡搞小動作的人,所以後來,我乾脆順水推舟,故意讓他們拍下親密照和回酒店的照片,呵,林莫當時大概是覺得我這個酒鬼可憐吧,沒想到是被我利用了,他那晚送我回去被我吐了一身,清理完才走,耽擱了些時間,其他什麼都沒做,這個...確實是我騙了你。」

「......」許思名狠狠的咬著后牙槽,除了悔和恨,真不知還能做些什麼。

「後來,你們果然分開了,我以為無論是真心,還是現實條件,讓他接納我只是時間問題,無時無刻的關心,給他創造更多更好的機會,陪他參見比賽,幫他姐姐找腎…呵~可就是走不進他的心,他說,他會用其他方式報答我,但感情的事...他不想騙我。」柳澤熙無奈的聳了聳肩,自嘲一笑,「落敗的一塌糊塗,大概就是敗在低估了他對你的用情至深,不過好在,我也不是個執念很深的人,不屬於自己的也不願惹人嫌的死命糾纏,更何況林莫那時候已經展露出很高的商業價值,我也不想破壞這種潛在的合作關係。」

說到這,他頓了頓,偏頭看了葉昊凡一眼,又緊緊牽住他的手:「大概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我才更懂得珍惜,也更相信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命中注定!」

「......」包小凡心說,也就我老婆在家安胎,不然誰還沒點兒狗糧發發。

「......」許思名心說,我靠,我這是腦子壞了吧,沒記錯的話這兩個人以前明明一見面就掐架的。

柳澤熙倒是絲毫不介意這倆人一言難盡的目光,手還牽的嚴嚴實實,反倒把葉昊凡搞得紅了臉。

「再後來,我一直在療養院養傷。」柳澤熙泰然自若的繼續說道,「林莫也留在了韓國,愣是白白幫了我兩年的忙,哪怕是跟他坦白了我當初乾的這事兒,他也沒走,其實我知道,他多多少少是怪我的,大概...也只是為了還我人情吧,他對我從頭到尾除了感激,怕是也沒別的念頭了,頂多...還有點兒同情,呵呵!」

「咳嗯,內個,思名!」葉昊凡臉上紅暈褪去,清了清嗓子開了口,「林莫一直沒急著讓我們跟你解釋這事兒,除了上回跟你說的,他怕影響你在國外的工作,他還說...這可能也是你們命中的劫數,他想用這段時間讓他自己變得更好,好到...足夠匹配留在你身邊!」

「嗯,所以我才說,你也低估了他!」柳澤熙輕微點了點頭,接過話茬兒,「他不是那種不能共患難的人,也不是市井裡那些見利忘義的人,我有時都覺得,他能為了你拼上自己的所有,呵~那時候是真讓人嫉妒透了!」

「對啊許哥,林店長當時求我把你那個鋪子留給他,好像錢都是臨時湊的,裝修用的也是你之前選的方案,我覺得他就是想給你們之間留下點兒羈絆,他應該是一直在等你回來!」包小凡終於有些按耐不住,插了話。

不過這小夥子心裡是真沒點兒數,自個兒往槍口上撞,就見許思名偏頭瞪向他:「我還沒說你呢,他怎麼會知道那個店的事兒?」

「額......」包小凡後背一涼,「嘿嘿,去他店裡閑聊來著,你說這麼大個事兒,他也算是當事人之一,應該知道一下嘛!」

許思名只瞪著他,沒說話,陳年舊案了,除了眼神上的壓迫,也沒其他辦法了。

說起這茬兒,葉昊凡來了興緻,撇撇嘴戲謔道:「我說老許,你真是何德何能啊,就為了你倆那個小店,我們家老柳想在這邊搞個品牌連鎖請他打理,他都不肯分一點心思,嘖嘖,不過...聽說人家做的還挺好!」

「所以,欠你的真相還你了,你原諒或是不原諒我,我都接受,不過我們說了這麼多,你應該明白是啥意思吧,他一直都沒放下你,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柳澤熙簡明扼要的做了個總結,然後把問題丟回給了許思名。

巨量信息充斥著許思名的大腦,確實,原不原諒這位推波助瀾的「幫凶」,對他來說已經沒那麼重要了,歸根到底,還是怪他自己,沒能在林莫聲嘶力竭為自己辯解的時候選擇相信,接下來怎麼辦,才是更要緊的。

但讓他茫然無措的是,大傢伙兒給他理出的這條線索,呈現的這些證據,都顯示那個人不但沒怪他,心裡還一直裝著他,一直在等他,可那天兩人見面時的畫風...似乎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許思名蹙著眉,遲疑道:「可他對我的態度好像......」

葉昊凡似乎明白了什麼,忙問:「你已經找過他了?聊過這事兒啦?」

許思名落寞的點點頭:「他的意思是,過了那麼久,很多東西都淡了,還可以做朋友,但其他的就......」

「朋友?我擦...是你理解錯了還是哄人態度不好?」葉昊凡不可思議的提高了嗓門,「你倆這樣子能做朋友才鬼了,要麼愛的死去活來,要麼老死不相往來,所以思名,你自己到底是怎麼個態度?說真的,這裡頭最無辜的就是林莫,他要是還氣你那也是應該的,現在關鍵是你怎麼打算的!」

「我覺得...他身邊可能已經有人了,畢竟你們說的這些,也是好一陣子之前的事了......」許思名微垂眉目,抿了抿唇,他想到林莫指根兒那道刺眼的光芒和深深的戒痕,當時以為對方是柳澤熙,現在看來可能另有他人。

「啊?這我怎麼沒聽說?」葉昊凡很是詫異,扭頭問柳澤熙,「誒,這事兒你知道嗎?」

柳澤熙無辜的看著他:「拜託,我跟他現在也很少聯繫的好吧,這點兒覺悟我還是有的!直接問他本人不就好了。」

「對啊!我傻了!」葉昊凡一拍腦門兒,又轉向許思名,「直接問,你倆啊,誤會鬧得夠多了,就別猜來猜去了,又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問題,一會等他來了,直接問他唄!」

「你...你說什麼?」許思名猛地一抬眼。

可還不等他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包廂的門已經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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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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