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件

條件

面對著這樣一個情願被打也要那二十塊錢的男孩,陸秋在心裡對拿著鼓槌的自己說:

「陸秋,對方是真的鬼,而你,真的不是人。」

捨得打,或者說,他敢上手打嗎?

陸秋看著這雙童真的,充滿期待的眼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半晌過後出聲道:

「那這樣好了。」

「你把眼睛閉上,等你數到十了,我就開始揍你,好不好?」

男孩沒想到這個人真的順杆子爬,還和他講條件。

世間真的存在如此厚顏無恥的人嗎?

男孩的眼神陡然冷了下來,不過嘴裡還是在說:「可以。」

「哥哥,閉上眼睛數十下就可以了嗎?」

如果忽略他的眼神,只聽他的話,真的是十分乖巧,聽得人心都要化了。

陸秋試圖摸摸他的頭,想了想后害怕被襲擊,把手縮回來:「嗯。」

於是小男孩仰起頭,把眼睛閉了起來。陸秋盯著他,一邊確認著他真的閉上了眼睛,一邊慢慢地,小心地往後退。

「記得要數十下,十下!」

在小男孩數第一下的時候,陸秋已經提著鼓槌拔腿跑了。

在衝出教學樓的那一刻,陸秋和昨晚一樣,在心裡替孩子的家長罵了自己一通:

「騙小孩子,沒有道德。」

*

這之後陸秋是不敢回去了,很怕一進去就看到一雙幽怨的眼,下午的計劃就此終止。

但也還是有收穫,比如說他發現了有些區域需要特定條件解鎖,以及,進入了新的區域后,廣告也會隨之改變。

頭盔是他目前看到的最貴的商品。陸秋坐在桌前沉思著,意識到這樓里的房間就跟抽卡的卡池一樣,他之前一直在耗費體力低的區域轉,相當於老在第一關,能隨機抽到的廣告質量並不高。

要是想在更好的卡池裡抽卡,就得搜索完一個又一個區域,解鎖更難的地方。說來倒也不是需要什麼太難的,主要就是錢,以及體力,以及想要白看廣告時,陸秋真實的跑得快的體力。

這天下午,陸秋老老實實地呆著,等到了晚上九點五十多的時候,他抱著高壓鍋穿過操場,朝平房那裡走去。

遠遠地,陸秋聽到了貓的叫聲。

超市的大門在這排平房最左邊的屋子那裡,右邊的三間房都沒有門,只有窗戶,是那種糊著綠色窗紗的,姥姥家才會有的小窗子。此刻正有貓將爪子扒拉在窗紗上,借力跳到屋頂上去。

他不禁停了腳步,站了一會兒。

黑貓,不祥。

陸秋在心裡憂傷地這樣想著,走進屋子,推開門利落地開了燈。

接著他扭過頭去,借著屋裡的光亮望見某間窗戶下面還坐著只沒跟上同伴的貓。

黃色的,圓墩墩的,垮著臉坐在地上的貓。

陸秋望著它,定定地看了會兒后心裡更加憂傷:橘貓,吃得那麼多,家裡養不起,也很不祥。

而橘貓顯然並不稀罕他的飯,在陸秋轉身間便不見蹤影。他看看那橘貓曾坐過的地方,然後又看向旁邊的屋子。

前兩次來的時候他都只在最左邊的屋子呆著,並未去探究別的房間,只是大概地看了一眼。

倒也沒有什麼不同的。陸秋回到屋裡,朝著右邊走去,拉下第二間屋子的燈繩。

啪,白熾燈亮起來,照著和前面相同的銀灰色的四層貨架,也是三排六個。

第三間,第四間,所有的燈亮起之後,陸秋站在屋子的盡頭,回頭望去。

這貨架未免太多了些。聽楊先生的意思,老闆們大都進貨了幾次便主動要求關門,那麼,這些貨架應該沒有擺滿過。

這讓陸秋想起了小時候的家裡的冰箱。父母經常會不在家,時間從一周到一個月不等,獨自在家的時候陸秋就靠著冰箱里的東西過活。

他最害怕沒有被塞滿的空蕩蕩的冰箱。這意味著父母已經離開了很長時間,也意味著他很快要餓肚子了。

冰冷的,一層又一層空空的冰箱。

現在,陸秋凝視著這些貨架,像是在凝視著小時候絕望地看著的冰箱。

當它們被擺得滿滿當當的時候,那會是怎樣的景象?

身為新任的超市老闆,陸秋忽地有了一種莫名的責任感。

他想讓這裡更像一個真正的超市。

帶著這種突如其來的使命感,陸秋向前邁步,原路返回。

這次他每走完一間屋子便拉滅一盞燈,隨著一次次的燈繩被拽下的聲響,他身後的世界逐個墜入到黑暗中,而他背對著黑暗,朝光亮處獨自走著。

剛一回到左邊的房間,陸秋便看見正有四個中年男人站在貨架前,互相交談著什麼。

其中一人看見了陸秋,便示意其他的幾個人打住話頭。他們紛紛轉過臉來,和陸秋打招呼。

「我們幾個是熟客了,」戴眼鏡的男人笑道,「這次挺好的,新的老闆更年輕啊。」

旁的幾個人當即附和地笑起來,說著什麼「年輕人陽氣旺一點,很適合」這樣的話,聽上去是誇獎,但陸秋完全聽得出來他們更像是在等著看什麼熱鬧。

秉著和氣生財的原則,陸秋並不同他們翻臉,同時眼尖地發現有一個人拿出了一張單子,正對照著貨架上的東西在看。

那單子遠遠看去,就是那種常見的超市促銷時發的三折的宣傳單,花里胡哨,有各種商品的照片和價格。陸秋還想再仔細地看看,卻有一個人這時候向前一步,擋住了陸秋的視線:

「小老闆,不好意思,今天沒有我們要的東西,我們改日再來。祝你生意興隆。」

說著,這些人一齊離開,留下來不及追問的陸秋站在門口目送著他們,心裡惦記著那張單子。

那是這家超市的促銷海報嗎?如果是,他很想好好地看一看。

可惜的是後面來的幾位客人並未都帶著單子。

他還在記掛著那張海報。

晚上十一點半,時間差不多了。陸秋覺著應該不會有什麼人再來了,他把今天剛到的高壓鍋放好,打算關門。

而這時他聽見了有人在敲兩下門。

門並未關,敲門的人只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已。陸秋在這一瞬里以為是那位楊先生來了,趕忙回頭,看到的卻是一張生面孔。

那人只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和牛仔褲,露出被刻意地練出的肌肉,但並不讓人覺得威武,只覺得有種流氓氣。他極為輕佻地朝陸秋抬了抬下巴:

「準備關門了?」

說罷他看看貨架:「這是已經賣得差不多了,還是你現在就進了這麼一點貨?」

陸秋下意識地接話道:

「目前剛開張,我以後還會進更多的貨,後面還有很多貨架。」

這確實是他的真實想法,在他看來也沒有什麼問題。不過,顯而易見的,在那個人眼裡,這很有問題。

這人臉上的笑凝固了一下,旋即他低下頭,再抬頭時換上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打算把這些貨架全用起來?」

下一刻,他噌地從自己的褲子里掏出了皺巴巴的什麼東西,把它展開給陸秋看。

陸秋愣住了。

這是有些眼熟的東西,很像是之前的客人拿的海報,可它又有些不像,因為在每一張商品的照片下面,多了很多小小的字。

於是陸秋上前兩步。這下,他看清了,其中一張照片下寫的是:

曾被售出的最高價:400元。

曾被售出的最低價:25元。

銷售建議:這副眼鏡自推出以來一直飽受質疑。建議老闆摁住客人把眼鏡扣到他臉上,讓他親身體驗一下這副眼鏡隨機播放恐怖片名場面的效果。

我們的史上最高價就是這樣來的,客人哭喊著說只要你把眼鏡拿開,給多少錢我都可以。

記錄的是每一樣商品曾經售出的最高和最低價,對於超市老闆來說,這可以成為以後定價的一個參考。

陸秋還想看看別的,卻發現周圍有很多商品的照片是灰色的,只有個大概樣子的輪廓,下面也沒有小字,是刮獎卡片上的那種灰色的條條。

這是......?

陸秋湊近了一點,那人則突然將單子收回,看他:

「這玩意兒是你們超市老闆才會有的東西。哦,對了,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會有這個?」

「這不是我的,是上一任老闆的。我從他肚子里取出來的。」

這人故意壓低了聲音:

「他死在精神病院里,死的時候肚子是被剖開的,裡面塞著這張紙。」

聽到這話,再想想自己剛才臉離這張單子這麼近,一種噁心的感覺頓時衝上陸秋的心頭。他咳嗽一聲,下一秒就快嘔吐出來。

而這讓那人笑起來:

「騙你的,但是有件事我沒有撒謊。」

「上一任老闆已經死了。」

說完后他發瘋似的走過來,大力地按住陸秋的肩膀,把他扳過去,逼著他去看右邊那些黑漆漆的房間。

陸秋聽到他在自己的耳邊一字一句地說:

「如果你繼續進貨,你會和他們一樣的,或者,比他們更慘。沒準你真的會在某次進貨的時候被剖開肚子。」

陸秋是很不明白,為什麼客人們都熱衷給他安排各種凄慘的下場。

因此他站著不動,幽幽地道:「既然我進貨的風險那麼大,能不能盼著我平安一點,給你們多進一點有用的東西。」

說完這句話后,陸秋明顯地感覺到肩膀上的那隻手鬆了點勁。

他藉機掙脫開來,離這個人遠了一點,接著便指著這人手裡攥著的單子,說:

「我需要這個。」

對方給了他一個欣賞的眼神,並簡短地道:「我有條件。」

陸秋便回之以簡短的一個字:「談。」

這種乾脆讓男人覺得滿意,他笑道:

「你還沒有在午夜的時候進過貨吧?我要你在午夜進貨一次,那些貨我全要了。」

陸秋問他為什麼非得午夜,他回答說:

「午夜是最兇險的時候,也是最能淘到好東西的時候。我看出來了,你有這個膽量,不然我不會和你說這些。」

哦,好東西。

想起了在某個午夜被逼迫買四個高壓鍋的經歷后,陸秋心生憐憫之情,慈愛地看著眼前的人。

仿若神明俯瞰雲下的凡人:

「那個,我問一下......只要是我午夜進到的東西,你都要?」

你是要我坑你,還是不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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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進貨,我略有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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