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七.電話

「喂？羽心？」

蘭德靠在椅子上，一邊平復著自己的呼吸，一邊接起話筒。他的身側，雙肩包凌亂而凄慘地倒在牆邊的地板上。

「最近怎樣？開始學習了吧。」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柔和傳入蘭德的耳中。

蘭德輕笑一聲：「是啊，早上七點開始上專業課到12點，下午一點半去實驗室，晚上寫寫報告或是某些專業作業什麼的。」

「嗯，真的很辛苦啊。」

「怎麼說呢，有時覺得中午吃泡麵比吃學院食堂那些東西香多了。」蘭德半是感慨半是調侃地道。」

「哈哈。」玄羽心笑道，「泡麵的營養算是很全面的。」

兩人笑了一會兒，蘭德才緩過來：「倒是你，學法律可不得背死。」

「emmm…那首先我得拿得動那一堆書。」

隔著電話聽筒，蘭德都能想象出奮力抱著一大疊法學書籍的少女形象。二人又爆發出一陣大笑。

「不過說實話，有些案例還是挺有意思的。」玄羽心認真道。

「反正要背這麼多書，我看著就頭疼。」

玄羽心莞爾道：「我可受不了你們這種研究、實驗、考察。」

「但這些和我的想象還是不一樣。」蘭德吐出一口氣，「我原來以為我們的研究項目是自己的創意和靈感，現在發現只是為別人服務而已。理論組、實驗組，每一部分只負責自己部分的工作，看上去秩序井然有條不紊，實際上讓研究變成了機械化的工作。」

「應該可以申請調換，只要攢夠了經驗和時間。」

「具體我還不清楚，但好像很難。至少我的導師正式工作已經十五年，提交過三次申請，但依舊在實驗組，也還只是一位新人導師。而且……即使是基礎研究，大方向好像也被上面圈定了，只能在那個框架內研究。就好像……」

「計劃。」玄羽心輕聲補完了他想說的詞。單詞落地，話筒中忽然陷入了沉默。他們忽然發現，自己道出了某種看法，不僅是對自己的未來職業，也是對整個環境，甚至說是社會。和國家。他們經歷過智能聯邦的自由，見到過多元的社會與壯麗的虛擬世界，也曾參與發散式的，無邊界的研究。每個人可以在新大陸中創建個人空間，自由進行完全虛擬卻無比真實的，有意義或無意義的研究。而在這裡，的確是自由選擇未來方向，但大方向內的小方向卻只能接受計劃，依舊有框架，難以突破。

「我去了解了這塊領域近年的進展。依舊很多，但能看出下滑的趨勢，即使不太明顯。而且……里程碑式的突破越來越少。」

「從流動到凝滯。」電話那頭的聲音多出一分嚴肅，「就像上學時所謂的時間管理和計劃表，把時間精確到秒，把生活局限到秒。液態凝固成固態，直至一切停滯。」

「但為什麼要凝固？晶體凝固，分子規則排列，變得更加規則，更加堅硬，也更能經受外力。在對面的威脅下，只能計劃，這是被迫。被迫把力量集中在現實，集中在國家上。」蘭德道。

「被迫的集體主義。我們沒有腦域，沒法利用虛擬世界，只能面對現實。每一個個體是晶體內的分子，只能在有限的空間內熱運動，永遠不可能突破那個規則的多面體。如果溫度降到看似不可能的絕對零度……」

那是絕對的凝滯。玄羽心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蘭德的腦中閃過幾個名字。

《我們》。

絕非是《美麗新世界》中娛樂至死的生活，也許也並非《一九八四》中的集權，而是《我們》中的規律和計劃，是被精確安排佔滿的每一分鐘，是循環的工作與不變生活。

甚至，不會有那一個虛構的，記錄、思考、反思這一切的「我」。

「但，晶體外部的熱量正在升高。」蘭德輕聲道，「南極開放，局勢正在緩和。溫度不會一直下降，晶體總會融化的。」

「希望如此吧。」玄羽心說完，淺笑道：「這是你先提出的話題，現在倒像是你在安慰我。」

「……行了，不說這些，我們也做不了什麼。」蘭德道，「羽心，你打電話來，應該有比較重要的事吧。」

「嗯，奧黛爾說，她聯繫不上沙隆。」玄羽心道，聲音恢復了往日純粹的清冷。

「沙隆……」蘭德在腦海中搜尋著信息，卻沒能找到，「他家在……」

「東經77°，北緯28°。新德里。」玄羽心報出坐標與城市，簡潔，精確。

「是電話撥不通嗎？」

「電話和網路都無法聯繫家庭電話都沒有人接。」

「沙隆他……一直想做飛行員吧。」蘭德道，「也許是他參軍了，而且是某些秘密項目。」

「那……他應該很開心。」玄羽心也想起沙隆的理想。

「希望他永遠不會因自己的決定而後悔。」蘭德嘆道。

「另外，她讓我們準備足量消毒劑和口罩。」

「她？」蘭德反應過來玄羽心說的是奧黛拉，忽地警覺起來，「發生了什麼？」

奧黛麗選擇的從業方向是醫學，如今下午在她所在城市成都的第一醫院觀摩。

「那裡可能出現了未知的呼吸道類傳染病，大概率能夠人傳人。」

「什麼時候？」

「大概十月下旬出現，但她是前天收到這個消息。」

「十月下旬……她到現在才得到消息，而我們這裡……沒有報道、沒有通知、更沒有警告。這不一定可信吧。」

「謠言更易傳播，而真相反會被隱藏。」玄羽心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瞬，「你不夠了解奧黛拉。她不會隨意相信留言。」

「我明白了，謝謝。」蘭德將聽筒從耳邊拿開，忽又想起什麼，重新放到耳邊，張了張口卻在猶豫中沒有開口。

也許自己應該提醒她，但……無論是奧黛拉，還是玄羽心亦或是自己，也許都說不出口。

「我告訴她不要告訴太多人，即使她相信這是真實的，但不保證她會聽。」玄羽心彷彿窺見蘭德所思。

蘭德鬆了一口氣：「嗯，謝謝。祝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