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是個女孩啊

一定要是個女孩啊

庭芝的孩子長得白凈漂亮,像極了父親。還在襁褓之中,眼睛都睜不開,便會甜甜地笑。鄭夫人抱着的孩子,一手逗弄起她:「你便是宰相?稱量天下士,豈是汝耶?」

懷中孩子不哭不鬧,睜著黑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咿咿呀呀地,好像在回答一般。夫人彎起眉眼,眼中儘是愛憐:「郎君,你看這孩子生得多漂亮啊!」

上官庭芝坐在夫人身側,看着這孩子粉嫩的臉頰,忍不住輕輕捏了一下:「是啊,怕是以後比娘子你漂亮,把長安城的男人心都勾了去!」

「你凈胡說。」夫人嗔怪他,臉上卻是笑意。

「我看那日,下人說這孩子做宰相,必是信口開河,想討娘子歡心。既然不是男孩,我取的名字就留待後用。夫人給孩子取個名吧。」

「留待後用?郎君還想要多少孩子?」

「我啊,要和娘子一直生,生上百十個。」庭芝淺笑,目光溫柔如水。

「你累不死我。越發不正經了。」鄭夫人微紅了臉。

庭芝攬過妻子盈盈腰肢:「我們的孩子,一定不是尋常女子。夫人仔細給孩子取個好名字,配得上她。」

「琨兒的名字是郎君取的,煞是好聽,我自然不能敗於下風。」鄭氏打趣道,「容我三思,取個驚世駭俗的好名字。以後,即便她不能秉國權衡,一定不會泯然眾人。做個尚宮也好,做個王妃也好,她一定溫良賢德,成為天下女子的典範。」

「娘子慢慢想,不着急。只是不要等又有了孩子,還沒想出名字來。」

庭芝取笑過後,看向鄭夫人懷中的孩子,眼神越發離不開自己的小女兒。襁褓中她已經睡熟了,睫毛長長的結著晶瑩的露,鼻頭可愛極了。

願你平安喜樂。

同年,十一月初。深秋。

庭芝的女孩長得很快,稀疏的長出了毛髮,臉也圓潤了不少。

武皇后的小腹漸漸隆起,她又有了孩子。多事是深秋,那時宮中有個宦官,名叫王伏勝的,向皇帝狀告皇後行厭勝。所謂厭勝,就是民間的扎小人。武皇后聽聞了,不免冷笑,她向來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要是她真想教丈夫去死,皇上還能活到現在?不,不,不,皇帝現在還不能死,不僅不能死,他要好好活着。皇上向來是她的支柱,是她的靠山,要是忽然撒手人寰,她又有多大把握在朝堂之上站穩腳跟?

這件事的奇特在於,一個小小的宦官,哪裏來的膽子誣告皇后?他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么。武皇后不用多想,就知道這背後不是別人,就是她的丈夫。四五年前,李治就染上了風疾,整日頭暈目眩,看不清東西,再也不能像從前一般事必躬親。弘兒還小,沒辦法獨自撐起一個國家。這些日子,都是她在外邊撐著,批閱奏摺,斷決大事。她知道,權力這個東西,最讓人上癮,最讓人放不下。自己既然放不下,丈夫就更放不下,見着她日漸掌權,心中必然有芥蒂。喧賓奪主之事,幾個皇帝能容忍?兩年之前,李治把她的親信李義府貶到地方,雖然那狗賊自己作惡多端,但另一方面,他打壓皇后勢力的意圖也很明了。若是十年前要用人的時候,皇上把李義府供起來還來不及,斷斷不會這麼做。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武皇后撫著自己的小腹,這是帝皇家,即便是夫妻吵架,小打小鬧,也是軍國大事。李治他想怎麼樣,他的身體允許他親政嗎?他的兒子能承得起這個國家嗎?那還能怎麼辦?怎麼辦,只有任他發脾氣,寵着他啊。

「皇后!皇后!大事不好了!」宮婢琴音一臉急切,冒冒失失闖進來,「皇上正和上官侍郎商議,說是要廢皇后!」

「別急,慢些說清楚。」

那日上朝,朝畢之後,皇帝單獨召見宰相上官儀。

「有人密告皇後行厭勝,上官侍郎,你覺得這件事可信嗎?」

「臣以為此事關鍵不在於厭勝。」

「哦,此話怎講?」

「皇后得志以來,專作威福。每當陛下欲有所作為,皇后總是掣肘。這才是關鍵。至於厭勝,不過是表面的文章罷了。」

李治默默點頭,不愧是前朝進士,一語中的。

「那照上官侍郎的想法,此事該作何處理?」

「皇后專恣,海內所不與,請廢之!」

餘音迴響在大殿中,震人腦髓。李治沒想到上官儀直接這樣說,想來這幾年動輒被皇后牽制,自己老大不小的人了,卻被皇后像個孩子一般對待,哪裏有半點男子氣概?這還不是致命之處,他的權力,作為皇帝的尊嚴,都被這個女人帶走了。就像從前一樣,他是仁厚懦弱,他是多愁善感。但是,他可以對被廢的王皇后蕭淑妃心軟,也可以在心軟之後毫不留情把她們交給武皇后。他愛一個女人,與想廢掉這個女人,這兩件事並不矛盾。那一邊,是年少的自己,這一邊,是大唐的皇帝。大唐的皇帝,權力才是他的正妻。李治可以心軟,但絕不能手軟。

「你來起草廢后詔書!」

上官儀一介文人,心思正,風骨也正。他從小熟讀經書,記得「牝雞司晨,惟家之索[R1]」,斷斷見不得女人掌權。上官儀詩寫得風雅,文章俊逸飄灑,這廢后詔書也是文不加點,洋洋洒洒揮筆立就。寫完落筆,文首那一字墨跡還未全乾。他雙手呈上紙卷。

「皇後殿下到!」

李治頭暈眼花幾年,拿起草擬的詔書,第一句還沒看全,一聽宦官這一聲,嚇得雙手一抖,把詔書丟在地上。

武皇後面無表情,彎腰拾起詔書,雙手展開掃了一眼:「上官侍郎年紀愈大,筆力雄健不減當年啊,這幾句不帶髒字,罵得口若懸河,倒是凶得很。」

上官儀不理會武皇后,扭過頭去,神色流露出不屑。

「上官侍郎,請迴避一下,我有事與聖上商議。」武皇后話雖說的客氣,語調卻是威脅一般,誰聽了不膽戰心驚。

上官儀不。他一動不動,就站在那裏,彷彿生了根似的。

「侍郎,你先下去吧」過了一會兒,李治開口了。

上官儀看了一眼武皇后,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一退下,事情便再無挽回的餘地。那一瞥,悲涼的如同易水寒風,他明白,皇上不會護着他。退下,便是永別。他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一步,一步,一步,走向的不是宮門,是死亡。

上官儀的背影消失於大殿。

武皇後步上庭階,一步一頓。她左手持着那份廢后詔書,走到李治面前,牽起李治的手,放在自己小腹。

「郎君,這是你的孩子啊。她還沒出生,你就不要我了,是嗎?」

李治被她攥著的手一顫。

「好,好,好,你恨我擅權,要廢我這個皇后,我無話可說。可是,可是這難道不是你的孩子嗎?你就這樣狠心?弘兒呢?賢兒呢?你知不知道,這一個舉動,會牽扯多少人!弘兒是我們的孩子,他那麼聰明,那麼孝順,你廢了我,他便不能繼續做太子。太子府的官僚該如何處置?那可都是你我千挑萬選的賢德之士,你是不是也要把他們殺了?」

「這樣做,根本不是精明。太魯莽了啊。」

李治閉上眼睛,不做聲了。

「這些都拋卻不談,郎君,我這麼些年做錯了什麼嗎?我哪一步不是為李唐的江山,為你的江山着想?那時候你還年輕,前朝的顧命大臣把持朝政,難道不是我幫你一步一步扳回來的?我想專權,可笑!我的哥哥們都被我貶去了地方,朝中根本沒有一個武氏重臣。我愛你之心,敬你之心,還要如何表露,郎君你才肯相信啊!這麼多年,你對我就如此無情,非要將我置於死地嗎?」

「你說話啊。」武皇后眼睛紅了,「這麼多年,我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嗎?」

李治抬起頭,看見眼淚在她的眼睛裏打轉,他的心,霎時間漏了一拍。上一次看見皇后流淚,還是在感業寺,他離開的時候。那個頭髮還沒留起的寺尼,握着他的手,不肯鬆開。他撫了撫她的背,擁住這個看似堅強的女子,擁了許久。放開的時候,她低頭轉過身就走,一瞬間,李治看見她微紅的眼眶,他的心就軟了。這個女人,連哭都不想讓他看見。那時他暗自發誓,今生再也不會讓她受委屈。沒想到到頭來,讓她哭的,還是自己。

「好啦,皇后——不,媚娘你別哭了。」他抬起袖子,用袖口給她拭去眼淚,「我從來沒想過要廢掉你。都是上官儀這個狗官教唆。我其實——」李治嘆了口氣,從皇後手裏奪過廢后詔書,擲進了座側香爐中。

他雙手環住皇后的腰,側頭把耳朵輕輕放在她的肚子上,默默聽了一會兒。他聞着皇后衣物散出的芳香,閉上雙眼。

保佑這一胎,一定要是個女孩啊。果真是,我要她做大唐最受寵的公主。

李治感覺皇后的雙手摟住了他的脖頸,他微微笑了起來。大唐不能沒有武皇后,若是皇后真的不在了,這江山又能仰仗誰。

「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就這樣,這封詔書,還沒送出宮門,就在大殿香爐竄動的火舌中,化為灰燼。

[R1]出自《尚書》,意為:母雞打鳴,家門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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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必要的歷史背景啊,百合線在後邊,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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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妝濃[太平公主×上官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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