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暴跳如雷的吼聲從外頭傳進來——

「死丫頭，竟然以為本尊——毛都沒長齊，想什麼呢？話本看多了嗎？趕緊洗乾淨！」

男人吼完，氣也沒下來，踏着重重的腳步聲走開。

屋裏的曲悠尷尬得恨不得當場去世。

若不是全身濕透跑不了……好吧，沒濕她也跑不了。

曲悠默默爬出蓮花池，落了門栓，脫光衣服再次跳下池子，把自己從頭髮絲到腳板底都洗了一遍，確保殺馬特大哥的狗鼻子聞不出味兒了。

磨磨蹭蹭洗完，換上乾淨衣裳，曲悠摸了摸濕漉漉的長發，不期然想起今日黎耀塵的眼光。

她遲疑了下，翻出件舊衣服，將長發包上，才慢騰騰出門。

殺馬特大哥卻不在廳堂里。

曲悠在院裏轉了一圈，最後在花廳里找到人。

她躊躇片刻，硬著頭皮走進去。

「前輩。」她站在門邊，低聲喚了句。

靠在軟枕上假寐的殺馬特大哥掀起眼皮，視線在她那塊裹着長發的舊布料上停留片刻。

曲悠等了會兒沒聽見動靜，小心翼翼往裏偷覷一眼。

殺馬特大哥收回視線，懶洋洋問道：「洗乾淨了？」

曲悠：「好了。」這對話聽起來真特么曖昧，真不怪她胡思亂想。

殺馬特大哥又瞅她一眼：「傻站着幹什麼？過來。」

曲悠磨磨蹭蹭往前挪了幾步。

殺馬特大哥哼了聲：「怎麼？這會兒知道怕了？方才罵本尊罵得不是挺歡快的嗎？」

曲悠羞愧：「是晚輩的錯……」

殺馬特大哥敲敲小几：「別廢話，過來！」

……這丫都不覺尷尬，她尷尬什麼？曲悠心一橫，大步過去，停在卧榻前，閉上眼睛，擺出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道：「前輩，來吧！」

殺馬特大哥：「……」

曲悠等了片刻沒聽到動靜，正欲睜眼，就聽他沒好氣地開口：「你這丫頭又陽奉陰違？怎麼還有味兒？」

曲悠連忙睜眼：「前輩，您若是對晚輩方才的……誤會不滿，晚輩向您道歉。或者您需要什麼賠償，晚輩也會儘力……大可不必刁難報復。」

殺馬特大哥無語：「……本尊看起來像是如此小氣之人嗎？」

曲悠暗忖：像。

殺馬特大哥望向蓮花池方向，摸了摸下巴：「難不成是水的問題？」他思索片刻，起身，「走。」

不祥預感浮上心頭。曲悠：「……去哪？」

殺馬特大哥衣袂翻飛，走得大步流星，頭也不回道：「給你換池水，再洗一遍！」

曲悠：……她就知道。

「速速跟上。」

曲悠不想去。她偷偷瞄向前院。

「要是敢跑，腿打折！」低沉嗓音從前方飄來。

人菜被人欺！菜逼曲悠拍飛逃跑的念頭，不甘不願跟上去。

片刻后，倆人再次站在水池前。

殺馬特大哥掃視一圈蓮花池，瞭然：「加熱陣法做得不錯，水卻是死水。」言罷，輕甩寬袖。

一蓮花池的水，在曲悠的目瞪口呆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蒸發殆盡。

然後，乾涸的蓮花池低開始出現清水，逐步增長，幾個呼吸后，滿至八分。

「好了。」殺馬特大哥朝曲悠點了點下巴，「下去。」

曲悠猶自掙扎：「……前輩，晚輩今日已經洗了兩回了。」

殺馬特大哥伸手：「那本尊便——」

熟悉的動作激起曲悠被扔的記憶。她飛快改口：「晚輩自己來！」

殺馬特大哥的大掌停在半空。

曲悠盯着他的手，哭喪著臉求饒：「晚輩就兩身衣裳，再弄濕，就沒衣裳換了。」

殺馬特大哥：「……」

許是她的貧窮震驚了這位大哥，他沒再說話，擺擺手出去了。

於是，曲悠開始今日第三回的沐浴。

這回她什麼都不敢加，清水擦洗，將自己搓得渾身紅通通的，就差上鍋蒸了。

結果一踏出屋門，就看到殺馬特大哥盯着她。

曲悠停下擦頭髮，抬手打招呼：「前輩。」

殺馬特大哥聽而不聞，盯着她……抽了抽鼻子。

然後，那雙斜飛入鬢的劍眉狠狠擰起。

曲悠心裏一咯噔，跨過門檻的左腳試圖往回收。

殺馬特大哥沉下臉，朝她勾了勾手指。

曲悠慫了，抬起的左腳再次放下，慢吞吞往外挪。

殺馬特大哥甩袖。

曲悠察覺身側掠過陣清風，回頭一看，蓮花池裏的水又沒了。

她眨了眨眼。

殺馬特大哥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你……」

曲悠連忙轉回來：「晚輩在。」

殺馬特大哥：「……」一甩袖，「隨我來。」

「……哦。」

倆人一前一後，走進旁邊的小涼亭。

殺馬特大哥掀袍落座，右手搭在石桌上，陷入沉思。

曲悠不知道他搞什麼鬼，看了眼他對面的石凳，想了想，還是老實站着。

站久了就有些無聊，她便忍不住偷偷打量面前的殺馬特大哥。

輪廓分明，五官深邃，劍眉入鬢，薄唇微抿，幽如深潭的黑眸彷彿泛著藍暈，望着人自有股不怒自威——

曲悠倏地驚醒，斂眉垂目，假裝無事發生。偷看人被抓包什麼的，太羞恥了……

殺馬特大哥卻不吭聲，盯着她裹着布巾的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曲悠頂着對方的視線，尷尬得臉上都要冒煙了。

好在，沒多久，就聽殺馬特大哥泄氣般長舒了口氣。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曲悠連忙答話：「晚輩曲悠。」黎耀塵不是提過幾回嗎？這位大哥記性真差。

殺馬特大哥輕叩石桌：「哪個屈，哪個悠？」

「戲曲的曲，悠然的悠。」

殺馬特大哥又問：「幾歲了。」

「二十二了。」

殺馬特大哥的臉僵了：「二十二？你才二十二？」

曲悠翻了下原身的記憶，確認道：「我出生那年被師父撿回卧虹山，距今二十二年，應當錯不了。」

殺馬特大哥又不吭聲了。

曲悠不解，小聲問道：「前輩，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殺馬特大哥抹了把臉，恨聲道：「沒問題！」完了嘀咕了句，「人類幼崽好像只有短短……」

曲悠沒聽清：「什麼？」

殺馬特咳了聲：「無事。」

曲悠：……神神叨叨的。

殺馬特大哥伸手，掌心向上，道：「手給我。」

曲悠戒備心頓起，下意識把手往後放。

殺馬特大哥頓時想起方才的誤會，臉黑了：「我只是要看看你修為。」

曲悠不信：「前輩早上已經看出來了。」這丫可是一見面就點出她未築基的水平。

殺馬特大哥的臉僵了僵，乾巴巴道：「那隻能看個大概，我要查你經脈體質。」

曲悠狐疑地看着他。為什麼突然要查她的經脈體質？

「手！」殺馬特大哥瞪她。

曲悠懾於黑惡勢力，只得慢慢伸手。

殺馬特大哥不耐煩，伸長胳膊，一把握住。

曲悠如今身量比上輩子高，手比原來也幾乎大了一號，但落在殺馬特大哥手裏，卻怎麼看怎麼小。加上倆人膚色相距甚大，握在一起，顯得曲悠的手愈發小，男人的手愈發寬厚……

還有，殺馬特大哥的手，真熱乎……

曲悠有些走神。

掌心陡然湧進一股熱流。

她瞬間回神，看向殺馬特大哥。

坐在石凳上的殺馬特大哥藍發依舊凌亂，神情卻有些嚴肅。

曲悠定了定神，感受那股熱流慢慢遊走全身。

繞行一周天後，那股熱流慢慢退出。

殺馬特大哥眉心擰起，再次陷入沉思。

曲悠看看他，再看看倆人交握的手，掙了掙——

手心一緊，殺馬特大哥掀眼：「作甚？」

曲悠：「……前輩不是查完了嗎？」

「……」殺馬特大哥頓了頓，慢吞吞鬆開她的手。

曲悠：……這傢伙怎麼突然奇奇怪怪的？

殺馬特大哥倒是神色輕鬆了許多，道：「你的體質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壞，好好調整一番，也是能起來的。」

曲悠越聽越奇怪。但殺馬特大哥話里的好意，她能聽出來。她扶了扶自己包頭髮的帕子，乖乖點頭：「晚輩知道了，以後會努力修鍊的。」

殺馬特大哥頓住，掃了她一眼。

曲悠縮了縮脖子。她說的不對嗎？

殺馬特大哥撇嘴，索性轉移話題：「知道我是誰嗎？」

曲悠點頭：「大概知道。」

殺馬特大哥哼了聲：「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什麼叫大概？」

曲悠：「……前輩可是凌霄殿尊主？」

殺馬特大哥的臉色這才好看些。他清了清嗓子：「沒錯，我叫玄冥，『載玄載黃，我朱孔陽』之玄，冥是『冥火薄天，兵車雷運』的冥，乃現任凌霄殿尊主。」

曲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麼突然如此正經？

殺馬特大哥，哦不，玄冥似乎有點不自在，輕咳一聲：「反正，記住我叫玄冥就行了。」

「……哦。」

玄冥：「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曲悠：「？？」

玄冥：「你師父不是死了嗎？你打算再拜師嗎？」

「嗯。」髮絲上的水滴滑落，滴到曲悠脖子上，她下意識按住帕子搓了搓，隨口道，「那是記名師父，晚輩只是卧虹山的外門弟子，以晚輩現在的修為資質，拜師什麼的，估計比較難，隨緣吧，慢慢練著就是了。」

玄冥視線在她半濕的長發上打了個轉，不滿道：「你還想回卧虹山？」姓黎那臭小子還盯着她呢。

曲悠無奈：「不想回也得回。」

玄冥摸了摸下巴：「我可以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曲悠動作一頓。有這等好事？

「但是……」

曲悠心道：果然。

玄冥：「我有個條件。」

曲悠放下手，恭敬道：「您請說。」只要能把她搞出卧虹山。

「你得跟着我，我帶你修行。」

曲悠：「……您要收我為徒？」

玄冥一臉嫌棄：「我為何要收你為徒？你資質太差，我不要。」

曲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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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注孤生.冥：你資質太差，別想當我徒弟！

曲悠：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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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玄載黃，我朱孔陽。——《國風·豳風·七月》

冥火薄天，兵車雷運。——枚乘《七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