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烈火紅裝
深秋的暮雨打在天漢朝大殿皇宮血紅的磚瓦上，遠遠看去，占都城河洛三分之一大的皇城中高頂屋檐上濺起的雨花深深地把天地割裂成兩截，整個皇城的上空都瀰漫著厚重的濃霧，使得肅穆的皇城成為了平民眼中越加遙不可及的聖地。ｗｅＮｘＵｅｍｉ。Ｃｏｍ不過，連月來的雨水在這個時節憑添了几絲肅殺沉抑的氣氛，從漢歷310年的立夏伊始，天漢朝的帝都河洛就不斷轉走或駐入不同的軍隊，僅軍隊鐵蹄踏過留下的泥濘及濺起的水花就讓路人一時間寸步難行。
此時一行人馬正不顧泥濘的阻礙，直徑踩過路上的泥濘匆匆護送著一頂紫色官轎往皇城趕去。
「蕭太醫又進宮了，不知道又是宮中哪位貴人身體欠佳啊？」
「是啊，邊疆的戰事剛剛穩定下來，好不容易重新實施科舉，可不要再推遲了。」
「不錯，要是這次錯過了，還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再考呢？」
「呸、呸、呸！王五，你可別烏鴉嘴，我等這次科舉已經等了十年了，這次一定會開考了，我可不能錯過這次光宗耀祖的機會。」
「……」
客棧里的從全國各地趕來赴考舉人們憂心地議論著，自天漢朝與西域北川朝開戰以來，天漢朝的科舉考試已延遲了兩期，如果這次又出現皇族貴人的國喪的話，寒門學子們則不得不再等五年，普通人的人生又有幾個雄心滿腹的五年呢？
轎子里的蕭谷蒿緊閉著那雙烙印著歲月痕迹的雙眼，斑白的雙鬢隨著轎子的起伏一顫一顫的，已過古稀之年的他早已經退出宮內固定的御醫班子，遷出皇城養老，只有接到宮中貴人的難症急貼才會進入皇城行診，蕭谷蒿出身在醫術世家，自身的天賦加之家族的熏陶，再者由於妻子莫珊珊娘家特殊的巫醫身份，讓他習得了不少珍貴的偏方土方，越發成就了蕭谷蒿的醫術，其在整個中原都是數一數二的醫藥高手，他行診時透著一股淡定的儒雅之氣，被譽為「儒醫聖手」。然而這一次雖然蕭谷蒿的臉上還是平靜如水，但他緊按著藥箱的手卻透露出了他的凝重。
「老爺，南門到了。」侍從的聲音嘹亮的想了起來。蕭谷蒿睜開雙眼，看了一眼藥箱，提起藥箱出了轎子，旁邊的侍從早已經把傘打好了，由於雨水蒙住了一些視線，前面的路看起來陰暗而沉重，蕭谷蒿站定了身子后，和往常一樣整理了一下衣袖，便往北亭王府的方向走去。
天漢朝作為統一中原的大國，皇家的氣度煞是不凡，雖浸在雨水之中，依然不失其肅穆不可侵凌的豪姿，帝王的寢宮炫龍殿在豪華奢侈的皇城中更似一顆奪目的明珠，金色的琉璃牆瓦在雨水的沖刷下變得更加清晰奪目，寢宮外的侍衛在冰冷地雨水中定定的佇立著，不停地用內力蒸發身上的雨水，周身散發著強烈的氣場，牢牢地把炫龍殿護在中心。然而此時的炫龍殿內呆著的並不是一位威儀強勢的帝王，而是一位躺在金色蠶絲龍床上蒼白瘦弱的男子，英俊而滄桑的眉宇間散發著痛楚，然而即便現在的他非常的虛弱，他的眼神依舊鋒利，剛毅的嘴角倔強地抿著，他就是天漢朝的帝王龍延宇——世人心中的一個傳奇，18歲登基為帝，19歲就平定了天漢朝內部的混亂，無數次南征北戰均獲大捷，半年前這位正當壯年的帝王取得邊疆大捷后，突然宣稱要閉關祈福去除征戰的殺戮罪孽，朝內一切事物均由太子龍正楠負責，一時間震驚朝野，漸漸地龍延宇成了一個超脫世俗的傳奇，卻無人問津現在的龍延宇如何。如不是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原先擁有氣吞山河之氣的一朝霸主，既然成了奄奄一息的弱書生。
一隻白玉般的纖細柔荑緩緩地揭開了龍床周邊的幔紗，龍延宇看到來人時，眼神瞬間變得冰冷，並糅雜著一種悲痛徹骨的哀傷。
「皇上，我答應您的條件，現在您可以告訴我另一半兵符的所在了吧。」低啞而嫵媚的聲音輕輕地響起，龍延宇苦澀地閉了閉眼，定定地再一次看向床前明艷端莊的婦人，似乎還依稀可見當年她清眸流盼的樣子。
「你，愛過朕嗎？」龍延宇沙啞道。
「一景一情。」婦人說完后，沉默瀰漫了整個空間，突然之間，龍延宇瘋狂地大笑起來，整個人顫抖不止，像抽搐一般，「咳……咳……呵……」血氣從他的喉嚨中翻湧上來，而婦人依舊一臉平靜地站立不動。
「呵呵呵，朕現在很難相信你真的會愛上一個人，不過朕很相信你現在肯定不愛了，至少不愛朕了，」龍延宇強忍著喉嚨中的血痰，「把朕當年送給你的蠶絲紅裝拿來吧，你有了兵符，不需要它了。」
婦人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但她沒有說什麼，轉身離開了炫龍殿。龍延宇朝著婦人離開的放下苦澀的垂下眼帘，很難記得清自己是怎麼被一個女人逼迫到如此狼狽的地步的，果然愛情真的是危險的東西，不知道是可喜還是可悲，到如今他才知道到底誰才是深愛自己的女人，「亦如，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即使救不了朕，重振不了朕的江山，也要為了自己好好地活著。」龍延宇把手伸向自己頸部的青龍掛飾，在細小的龍眼處輕輕地按了按。
不多時，婦人又一次踏入炫龍殿，手上多了一個做工精緻的檀木箱子，面無表情地遞向龍延宇。
龍延宇顫顫地做起身接過箱子，打開箱子，一抹殷紅閃現在他的眼前，他用枯乾的手把紅裝拿了出來，「清寧宮木鳥。」龍延宇一字一頓地說到，婦人的眼神變了變，爾後默默地離開了炫龍殿。
「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閑。」龍延宇喃喃地低語道，「香語，當年的你真的是你嗎？」他吃力地從龍床上下來，用紅裝裹起自己的身體，殷紅的顏色折光灑在他蒼白的臉上有一種奇異的血色，他緩緩地走到精緻的燭台前，顫顫地伸出右手「嘭！」燭台上的燭火掉落在他的腳下，瞬間吞噬了他的雙腳，並快速地從他的腳上蔓延上來，在意識消失之前，恍惚間他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雙帶著溫柔笑意的明媚眼眸……
二十三年前的元宵燈節，剛剛平定西疆戰亂天漢朝沉浸在盛大的喜悅之中，為了避免朝廷內部勢力因外耗而減損，皇族與天漢朝第二大武將世家鳳家聯姻，武家長女鳳香語被立為貴妃。
「皇上，吉時已到，請移駕淳熙宮！」方公公尖細的聲音在龍延宇的耳畔響起。
「恩。」放下西疆的疆域圖，讓宮女們整了整新衣。龍延宇面無表情地出了上書房，一路上都思索著如何安排西疆的政事，絲毫無視兩旁張燈結綵的喜字紅布，婚姻，對於帝王來說，只是一種政治需求罷了。
天漢朝的皇族婚禮是天下最為盛大的婚禮，原本是讓天下女子最為艷羨的殊榮，只是到了龍延宇這一朝，由於戰事不斷，加之龍延宇本身不願在這一敏感時期影響軍費的補給，故而並未在婚禮上多加鋪展，但曉是如此，皇族的婚禮還是一片的奢華無比。單就賜給鳳貴妃的淳熙宮就集合了南北最優秀的工匠，在淳熙宮原來的布局上，重新規劃宮內庭院內，琉璃燈內鑲的夜明珠也特意從南海玉島中進貢上來，入夜時分，明珠的熒光折射在漢白玉砌的板上，竟比宮中的大紅燭燈更明上幾分。紅白交錯的光線，讓久經沙場的龍延宇有一種恍若戰場的感覺。「紅血與白刃，呵呵，看來朕註定是為戰場而生的啊。」龍延宇諷刺地輕嘆了一聲。
步入淳熙宮的內室，龍延宇擺擺手讓下人下去，之後徑直走到床前的紅影旁，毫無感情地掀起紅蓋頭。
眼眸——一雙明媚的眼眸對著他溫柔的笑著。那一瞬間他感到心房似乎被輕輕地刺了一下，很微妙。似乎從那時起，龍延宇的內心開始變得暖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貴妃鳳香語才德兼備，禮節有度……有國母之儀，即日起冊封鳳香語為天漢朝皇后，遷清寧宮……欽此。」
「香語，不要難過了，青鳥的生老病死我們無法左右，但朕保證朕一定會一生都伴你左右的……」
「香語，朕知道你喜歡天上的鳥兒，這是朕親自設計的木鳥，朕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可以跟它說說話，朕會聽得見的……」
「香語，朕知道你喜歡紅色，所以特意讓南蜀養蠶世家煉製了天下獨一無二的紅絲，製成這蠶絲紅裝，你喜歡嗎？」
「香語，這蠶絲紅裝你一定要放好，如果遇到什麼危險，穿上它，到哪兒，朕都會馬上到你身邊……」
「香語……」
烈火已經蔓延至龍延宇的全身，龍延宇的表情充滿了痛苦，但這種痛苦卻與身上的火無關，倘若現在有人看見這一副景象，一定會感覺到一種詭異的氣息，似乎火與龍延宇的身體始終隔著什麼，龍延宇的嘴裡始終呢喃著，一瞬間那件蠶絲紅裝裂帛成一片片紅色的字元，漸漸地龍延宇被這片字元給吞噬了，滿室只剩下龍延宇的最後不完整的低嚀：「下一世，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