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重生
天空突然放晴，周遭的冰雪開始消融。不遠處有一個身影，舉步維艱地朝著我走來。走近了才發現，竟是顧影！方才我身邊的顧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顧影一如既往地叫了我一聲：「趙醫生……」就像最初的時候。
「你，你怎麼在這？」
她這這一句「趙醫生」喚出了這麼多年來的記憶，她視我如守護神，如父如母。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只是愣愣地看著她。她對我笑了笑，說：「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啊……你不是說會一直保護我的嗎？」
我心中的某個地方被觸動了，人往往就是這樣，剛開始的初衷不過是簡單的柴米油鹽，越往後走，就會越加貪婪，漸漸地遺忘了初衷，想要得到更多。返璞歸真之後才幡然醒悟，最初想要的，不過就是再簡單不過的柴米油鹽。可是這世間的幾十億人口，又有幾個能堅守本心，忠貞不渝呢？
腳下的冰雪已經開始變得濕漉漉的了，遠處的冰山也在繼續消融著，一座山頂轟然塌了下來，將地面震出了一條裂縫。裂縫隨著不斷下墜的冰雪越裂越大，最後直接裂成了一條巨大的溝壑，下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幸好顧影及時拉了我一把，不然此刻我已經墜入了這萬丈深淵了。
顧影緊緊地拽著我的衣角，恐懼顯而易見。
我突然就心頭一動，一把拉過她的手，告訴她：「別怕，有我在……」
這一刻我雖這麼說，其實心底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帶著她逃出生天。我明知這不過是陳默設下的催眠，我和顧影都只是在夢境，一切都是假的。可我無法看著她恐懼，她這麼信任我，我不能也不想讓她失望。
顧影緊緊地拉著我的手，問我該怎麼辦。我不知道，這一場催眠的結束指令是什麼，我問顧影，顧影也不知道。
冰雪仍在不斷消融，我們已經踩在了冰水裡，刺骨的寒冷真實得不像話。顧影已經被凍得臉色慘白，再多一刻，我覺得她就會放棄最後一刻的溫熱。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我突然想到，結束指令，會不會就是我的死亡？我和顧影，只有一個能活著出去！為了殺死我，陳默，還真是煞費苦心。
我放下顧影，拍了拍她的臉用力搖晃她，讓她有了暫時的清醒。
「顧影，你聽我說，等一下你轉過身去，我數一二三，你就用力睜開眼睛，知不知道？」
顧影似乎明白些什麼，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用力地抱住了我：「你要幹什麼？我不要你做傻事……我不要你走……」
我只覺眼睛里一陣溫熱，那陣溫熱沒一會兒就化作了一縷爬行，爬過了我的臉頰。她知道結束指令，原來她一直都知道結束指令，只是不願告訴我罷了。這一刻，我覺得我的選擇沒有錯。
「顧影，你知道的，我本就是不該存在的。記住，你的一再退讓只會讓有些人得寸進尺，就像我，差點就殺死了你……對不起，無論是對於帶給你的傷害，還是那些遠遠不夠的保護，對不起……這一次，你要勇敢地活下去……」
顧影死死地抱著我，泣不成聲，嘴裡不斷地重複著兩個字：不要……不要……
我想要掙脫她，可她怎麼也不放手，我只能掏出刀子威脅她。只是她意志堅定，刀子的威脅對她根本不起作用。我便只能真的動手，把刀子刺進了她的胳膊，鮮血頓時就染紅了她整個衣袖。我以為這樣，她就會放棄，可我，再一次低估了她死亡的勇氣。我索性丟掉了刀子，跟她抱我一樣，緊緊地抱著她。
「顧影，不要這樣……你連死的勇氣都有，為什麼沒有勇氣活著？別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只要你活著，就是我活著，知不知道？」
「不知道，這不一樣。你是你，我是我，就像現在，你能保護我，可我不能保護我自己！」
這就是我和我的本體，如果不是命途多舛，我就不會出現在她的生命。我憐惜她，保護她，可眼下對她最好的保護，就是我的死亡。
我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趁她卸下防備的時候一把將她推開，縱身躍入了那條溝壑。
「快睜眼！」我拚命地喊。
可隨之而來的並不是一切的消散，而是尾隨而來的顧影！
這個傻子！以為跟著我跳下來就沒事了……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只要我跳下來，不管她跳不跳，都是我死，她活啊……
「顧影，好好活著，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
我猛地睜眼，依舊是慘白的一切，不過，是病房裡的慘白，陳醫生穿著白大褂，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我淚如雨下，趙駿亦，這一次是徹底離開了吧！
「顧影？」陳醫生試探性地問。
「陳醫生，你說一個人，怎麼樣才算是死了？」我問他，有的人活著，可心早已死了；有些人死了，可心還能活著……
陳醫生沉默了一陣，起身走到了窗口。
「顧影，趙駿亦走了，你更應該好好活著……」
是嗎？為什麼每個人都跟我說我該好好活著？可偏偏沒有人能告訴我，要怎麼樣，才算是「好好活著」……
「陳醫生，我能出院了嗎？」
陳醫生望著窗外，我躺在床上只能看見他的背影，無法知道此刻眼他眼中的是一個怎樣的世界。他只回答了一句：可以……
第二天，沈楓的父母過來幫我辦理了出院手續，還配了一些藥物。他們本想讓我去住他們那兒，我拒絕了。此刻我情緒低落，不想去他們那兒礙他們的眼。
回到家，家裡一塵未然，顯然是有人來打掃過的。這裡曾經充滿著歡聲笑語，雖然偶爾我與沈楓也會有口舌之爭，可總歸還算是幸福的一家。而今物是人非，這裡的一物一件和冷清，無不提醒著我失去一切的事實。
我打開冰箱，本想煮碗面吃，可冰箱里的東西壞的壞，過期的過期，沒有一樣能吃的。就像這房子，在外人看來還是老樣子，可進門后才能發覺，裡面的空蕩蕩和冷清清，會令人窒息。
我一個人在沙發上睜著眼睛躺了很久，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做了一個冗長又悲傷的噩夢。我期盼著從夢中醒來，可我不知道，夢的盡頭會是在哪裡。
於是我拿起茶几上的那把水果刀，來到浴室，在浴缸里放滿了溫水。
我躺進浴缸，溫熱灌進了渾身每一個毛孔，身體就好像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輕……我不知道，以後外面的人會怎麼評價我，經不起挫折，或是憐憫唏噓，可我都不在意。未經他人之痛，就只能被淪為茶餘飯後的消遣。
這一次，沒有人再來阻止我的刀子了……我的心，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愉悅與平靜，是那種輕淺而沒有負擔的愉悅，就像水的浮力，將我托上了天堂般快樂。我看到沈楓牽著糖糖和小九來到浴缸邊，沈楓的手溫柔地撫過我的傷口，輕輕地抱住了我，對我說：「對不起，顧影……對不起……」
糖糖和小九不再詭異，恢復了孩子們該有的天真與爛漫，站在一旁，微笑著看我。
「我帶糖糖和小九在前面等你，你慢點來，我們都會等你……」沈楓好像用盡了他畢生所有的溫柔，說出來的話，就像天上的雲朵般柔軟飄逸。
「媽媽，我愛你……」糖糖說。
「媽媽，小九也愛你……」小九也呀呀地學著糖糖說。
「顧影，」沈楓說：「我愛你……」
「你，真的愛我嗎？」我哭著問他。
「愛你，只愛你……」
天花板上又落下了無數的雨滴，沖刷了原本的一片殷紅。我從浴缸里起來，在客廳遇見了陳醫生和沈楓父母。沈楓父母坐在沙發上，見我出來便眼含熱淚，焦急地起身望著我。陳醫生正站在陽台上望著窗外，手中還夾著根香煙。
見我出來，陳醫生回過頭，會心一笑。
我面對他，回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