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童年
我躺在床上，蓋著被子蜷縮成一團。趙駿亦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把我散在臉上的頭髮往耳朵后捋了捋。
「如果你覺得不需要我了，我可以離開……」
我不知道他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離開，是什麼意思？可是為什麼當他說要離開的時候，我的心會這麼痛，而且是一陣一陣的悸痛？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若是以前，我定給他充足的信任和依賴，可眼下，我真的分不清了。沈楓、趙駿亦、賀塍……這些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尤其是趙駿亦，他本不該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我生命里啊！他本該是我的陽光我的指引，是我最信任的人啊！可眼下為什麼，為什麼就連他也加入了令我恐懼的行列？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啊？
我一言不發，捂著被子啜泣。趙駿亦溫暖有力的手掌壓在了我的臉上，他用力地親吻了我的額頭，我的臉頰。他滾燙的熱淚落在我臉上，我不知該怎麼辦，只能任由他親吻著。
「顧影，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愛自己，好嗎？」
我看著他潮濕的眼眶和悲涼的眼神，突然就很不舍，在他轉身前拉住了他的手。
「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要是沒有你我一定會死的……」
好難過，真的好難過，就像生生地從心頭撕下一塊肉，就像狠狠地將一把刀子刺進血肉。
趙駿亦回過頭，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這一刻，我們就好像是一體的，我離不開他，而他，也離不開我。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就覺得其他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能和趙駿亦在一起，彼此相擁，彼此安慰，一直到天荒地老。
我們做了，在這病床上。
趙駿亦摩挲著我的頭髮，一遍又一遍地溫柔地呼喚著我的名字，讓我前所未有地感到踏實安心。我們彼此相擁著入睡，他身上的香水味，熟悉而又悠遠，漸漸地，癒合了我的心傷，帶著我回到了遙遠的童年。
曾經我在網上看到過一句話，說幸運的人用童年冶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冶愈童年。不幸的是，我這一生，好像一直都在試著冶愈童年。
父母不合，爭吵不斷。我在自己的房間里，右手握著美工刀，左手攤在書桌上。門外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砸東西的聲音，嚇得我握刀的手一顫一顫的。眼淚已經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了，掉了，也就掉了……
一隻溫暖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我的右手，輕輕地取走了我手中的刀子，他說：不要怕，有我在……
我淚雨滂沱，如果那時候有人願意跟我說：不要怕，有我在……我一定不至於是今天這副模樣。
他把我摟進了懷裡，說：「顧影，不要怕，只要長大了，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於是我心中便有了信念，我要茁壯成長，我要離開這個家！
我邁出了房間，母親和父親還在撕打。母親像瘋個瘋子一樣沒有了任何儀態，吼叫著，對著父親又抓又打；父親一次又一次地抓住了母親的手，另一隻手一記又一記地打母親的頭。他越打，她越瘋；她越瘋，他越打。直到最後母親索性一拍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看著這樣的場景，我真覺得可笑。可笑著笑著，又覺得很可悲，不覺就悲從中來，狠狠地哭了起來。
他們看不見我的哭泣，更看不見我的悲傷。天空落下無數滴眼淚，淹沒了我心中一整座童年的堡壘。
「顧影，」醒來趙駿亦還在身邊，他為我擦乾了眼淚，說：「不要怕，也不要哭，就算全世界拋棄了你，你還有我……」
「你，是不是就是我？」我紅著眼睛，哭著看著他，問他。
儘管這是我最不願得到的答案，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向自己妥協。為什麼他總在我最孤獨無助的時候出現？為什麼只要他一出現我就會莫名地心安？為什麼他要讓我忘記最慘痛的記憶？為什麼我在哪兒，他就在哪兒……
「是啊，被你發現了……」趙駿亦沒有否認，可身體卻漸漸變成了透明，我想要抓住他，可他卻像水一樣，直接就從我的指縫中溜走了，最後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他說：「好好照顧自己……」
好好照顧自己，沒有了趙駿亦，我還怎麼好好照顧自己？我開始後悔了，為什麼我就不能裝聾作啞？為什麼我要揭穿這個殘酷的真相？
沒有趙駿亦，我生命中的陽光我的指引，就沒了……
我躺在床上，望著趙駿亦消失的位置，無聲地哭，默默地哭。我的心，好像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冰涼，卻不再想著逃脫。
我聽了他的話，長大了，卻終究還是沒能擺脫命運的桎梏。
「我長大了……」我哭笑不得，夢寐以求的長大，也不過如此啊。長大了，卻連唯一的趙駿亦也失去了嗎？
我蜷縮在被子里，因哭泣而不停地抽搐。陳醫生或許是在監控里看到了什麼，匆匆地趕了過來。
「顧影，你怎麼了？」
陳醫生還是一如既往地穩重，他用手背搭了搭我的額頭，說我有些發燒。
可此刻我的意識清醒得很，我便說：「趙醫生，趙駿亦，走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說到這裡，我終於壓制不住內心排山倒海的悲傷，痛哭起來。
顯然，陳醫生被我的反應驚到了，只是靜靜地、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從小到大，只有他在我活不下去的時候讓我活下去；只有他在我哭的的時候抱著我，給我溫暖。可是你把他趕走了，你說，接下去的路，我要怎麼走下去？」
內心的悲傷是真實的，人生的彷徨也是真實的。
「對不起……」陳醫生遞給我一張紙巾，除了這一句對不起，他沒有別的話。
「陳醫生，你說，人為什麼而活？」
陳醫生思考了一下，反問我：「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小時候是為了長大離開那個家，結婚後是為了糖糖和小九，可現在想起來，兩者都是為了活著，可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著，問題就陷入了一個循環。好像自始至終我都只是為了活著，可為什麼活著，我似乎從來沒有尋找過這個問題的答案。
「每個人活著，都有不同的理由和目的。而且不同的人生時期，往往都會有不同的理由。很少有人會去思考這個問題，但是這個問題的答案，又滲透在每一個人每一天的生活點滴里。」
「那你呢？這一刻，你是為了什麼？」
「我，為了你……」
我看了一眼他，他滿眼真摯，若是放在以前，我一定會有所動容，可眼下，我只覺得可笑。
我不屑地笑了笑，轉過身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