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鼠良遇32

金鼠良遇32

孔暄這回是死心塌地真的走了,連帶青皮小葫蘆也一併收走,反正蜀孑那脾氣他最了解,說了不要就是不要,硬塞都沒用。

蜀孑敞着上衣,靠在院子裏打秋風。他心裏有盤算,做事總要有得有失,既然抱定了決心跟天界劃清界限,丁是丁,卯是卯,天君只要還顧及臉面,顧及底下人怎麼在背後議論他這位君上,就不可能既奪了自己仙籍,又讓他平白無故受天法一世折磨。

都不是神仙隊伍里的人了,憑什麼再被天法管着?

對,就是這個道理。

肚子咕嚕嚕叫喚,蜀孑咽了口唾沫。屋裏沒什麼吃的,錢袋裏的銀子也快見底。他有心獨立,但現在身體情況不允許,否則早該出去找個活計,起碼先把他和易笙往後日子裏的開銷攢起來。

不過一想到今後就能和那個傻瓜長相廝守,蜀孑打心眼裏高興,連傷都忘了疼了。

但有情飲水飽到底只是鏡花水月的美夢,他硬生生撐到日落時分,突然傷口發作,來勢兇猛,疼得他一頭栽倒在地上,豆大的汗珠說落就落了下來。

蜀孑強忍着幾乎是匍匐地爬回了屋,摸到床沿,艱難地趴上床,接下來就是一聲聲如燭芯爆裂的聲響交替在他耳邊回蕩。

他聞到了相當濃重的血腥味,逐漸瀰漫開整間屋子。

爆裂的動靜清晰可聞,就在他背上——那些傷口一道接一道,從皸裂到迸裂,從迸裂到爆開,恨不能連着整張皮肉一起撕下。巨大的痛楚鋪天蓋地而來,蜀孑冷汗涔涔,冷熱交替,張大著嘴巴咬着枕巾,眼中已忍得一片血紅,額頭青筋暴起,整個人都在抑制不住地顫抖。

幾番沉淪,他疼到極致暈了過去,迷茫中又似醒了過來,再接着睡過去,如此往複。

直到有雙手輕輕托起他的臉,一條溫熱的小溪流淌過他臉頰。蜀孑被這股暖流給燙醒,迷濛間睜開眼,一身孝服素衣的易笙跪在榻前,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易笙在哭。

蜀孑連說話的力氣都使不出,易笙以拇指指腹揩着他的嘴角,那裏有血漬,是蜀孑吐的血,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我要怎麼辦……」易笙熱淚如泉湧,一顆顆珍珠串沿着眼眶撲簌簌掉下來,望着蜀孑喃喃地問:「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才能幫你?」

好奇怪,蜀孑一看到易笙就渾身來了勁。就在這一瞬間,他像是恢復了全部的體力,扯著嘴角驕傲地笑了兩笑,抬手攥住易笙的手腕,輕聲道:「你知道嗎,我特別高興,就現在。」

易笙糊塗着,搖著頭表示不解:「你疼壞了。」

「沒有,」蜀孑把臉湊過去,在易笙唇角邊貼了貼:「我真的高興。原來當人的感覺這麼好,能找到一個喜歡的人感覺更是好。阿笙,不騙你,當神仙不如當人。只是我往後要換一條路走,這些代價不能省,是我欠天界的,也欠天君的,我全還他。別太為我心疼,心裏惦記着就好,不許再哭了。」

這會兒已是夜深人靜的後半夜,易笙是跟易槃交了班,輪到他回房睡覺時偷偷從後門跑回來的。他從廚房帶了一包點心,原想着蜀孑說過,即便他走了也還有那位孔雀大仙來照顧他,可現在一看,哪還有其他人,蜀孑只有他自己。

易笙有些着急地打開油紙包,露出裏麵粉團似的蓮蓉酥,問蜀孑:「你是不是一天都沒吃飯了?」

蜀孑早餓過頭了,但眼前擺着一包淡淡余香的蓮蓉酥,哪有不吃的道理。有情人間的情趣往往簡單,蜀孑盯着那包點心看了看,突然嘴巴一癟,可憐兮兮道:「是餓一天了。這會兒頭暈眼花,提不起勁,阿笙你喂我吧?」

易笙一點沒猶疑,手拈一塊蓮蓉酥,小心托著遞到了蜀孑嘴邊。

哪知蜀孑只看不吃,表情扭扭捏捏,磨蹭了半天才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道:「咬的力氣都沒……阿笙,你嚼碎了喂我好不好?」

易笙:「……」

蜀孑奸計得逞,心下狂樂,但離成功還差一步。易笙聽完那兩句渾話后就開始臉蛋發紅直冒熱氣,蜀孑趁熱打鐵,一臉痛苦地哼哼了兩聲,又餓又疼,滿臉蒼白,看得人實在不忍心。

都說有了心上人的人,往日的聰明勁得廢一半,易笙就是。他雖沒到變笨變呆的地步,但眼下也是沒有原則地有求必應了。只見易笙捏著蓮蓉酥,反手往自己嘴裏一塞,嚼了兩下后便將腦袋伸過去,唇貼上蜀孑的唇,二人唇齒張開,將口中的食物悉數渡了過去。

蜀孑終於神完意足。

他抬手托住易笙的後腦勺,對着那對貼上來的柔唇狠狠吻了兩口,舌探進對方口腔,將殘渣搜刮乾淨不止,還眷戀地咬住易笙的小舌,耳鬢廝磨般吮了好一會兒,彷彿那口間的津液是天上的瓊漿玉露,更是他此刻救命的良藥。

小小三塊蓮蓉酥,足足吃掉了兩炷香。蜀孑渾身舒暢,痛快地恨不能原地去世,可痛快過後又立刻陷入到一種無法填補的空虛里。

蜀孑兩手托住易笙的臉,見易笙唇上亮晶晶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他心裏得意,嘴上卻非要犯賤,啞聲啞氣地湊過去在人家耳邊道:「我身有不適,怕你顧忌,不然今天非吃了你。嘿嘿。」

易笙半個晚上一直懸著顆心,白日裏忙起來還有顧不到的時候,可方才他披夜回來,見屋裏漆黑,點燈一看,榻上的蜀孑雙眼緊閉猶如魘在夢中,渾身發燙,說着胡話,他是真的怕到幾乎脫力。這會兒不過半個時辰過去,蜀孑不但醒了,還能吃能動能說話,他哪有不高興的道理,就算對方說的都是渾話他也全不在意了。

「明日起,我每天抽一個時辰回來看你。」易笙打開被子,將蜀孑的腰和腿蓋住,坐回床頭道:「幸好現在天不冷,將飯菜從家裏帶來,看你吃了我再走。還有葯,禹都幾個醫技好的大夫我都知道,請回來給你診脈抓藥,葯我也煎好,看你喝了再走。」

「沒幾日了,別來回折騰。」蜀孑把易笙兩隻手抱進自己懷裏,一邊摩挲一邊道:「逝者為大,你好好留家裏做你的事,左右不過還有五六天。等全忙完,你也輕鬆了,我也踏實了,到時我們就去普聖寺,法相大師不是還在等你嗎?」

「那也得先將你的傷治好。」易笙替他掖了掖被角,望着燭火默然嘆了一聲。

蜀孑不敢告訴易笙自己這傷其實除了天君沒人能治,這話不能說,說了就是誅易笙的心,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現在他所有的底氣全來自於堅信天君不可能讓他就這麼死去,所以待易笙他爹頭七做完,他們即刻就能上路。比起自己這點麻煩,易笙的病情才是真的一刻都不能再拖延。

蜀孑沒見過法相,但引禪不會騙人,說了是事關生死的痼病就一定不能鬆懈。別的或許看不出來,可最近兩個月易笙肉眼可見的消瘦孱弱,以前不知道問題所在,人就容易麻痹不察,現在什麼都清楚了,他哪還坐得住。

往後的幾日如他們所設想,易笙易府、南郊兩頭跑,蜀孑攔了兩回后發現不奏效,也不再攔了。禹都城裏有名望的大夫不少,易笙一一請來看病問診,幾個老先生說法一致,都說只是普通外傷,看不出哪裏不對,只能照病抓藥。對於傷口始終不見好轉也是納悶,又不是中了毒,怎麼這麼多葯灌下去還是泥牛入海,真真是奇怪了。

頭七當日,易府門庭若市。

易老爺今天就要風光下葬了,禹都平時那些和易府有來有往的人家都在路邊設了路祭。主街上,一條白色的長龍隊伍徐徐向前,易氏祖墳家廟在北郊,隊伍穿過長街,出了城門,浩浩蕩蕩往北去。

儀制按規矩來,但沒有大操大辦,一切遵從易老爺生前節儉處事的意志。今天天氣格外好,金燦燦的日頭掛在雲空,微風徐徐,吹得經幡隨意招擺。鼓樂隊架著傢伙式,一路悲音繚繞。轉眼到了儀式末尾,棺槨入土,舉家哀慟,哭聲響徹五里,白紙在風裏翻飛如蝶。

易槃手捧靈牌立在小坡上,望着長長的墓道一點點關上,一時久久不能回神。易舟扶著老母親走過來,申氏擦了擦淚水,長嘆一聲,對三個兒子道:「大事已了,你們也都放下了一樁心事。往後該怎麼過,還怎麼過,你們父親雖然去了,他會在天上保佑大家的。」

「那母親呢,後面如何打算?」易舟望着申氏,分神掃了一眼旁邊的易笙。

「我自然在這裏,你們自顧你們的去,不用操心我。」申氏一人看了他們一眼,心如明鏡,道:「易家能有今日,實屬不易。槃兒與舟兒已在京都為官,天子腳下,更須恪盡職守不得有疏。此番你們告假這許多日,今晚休息過後,明早也該啟程了。聖上寬厚仁德,許了這麼多日的空缺,咱們自己不能心中無數。」

「母親,」易槃抱着靈牌上前兩步:「禹都家中雖然還有叔伯兄弟等人,但父親已走,偌大的院子只剩您一人。我和恆安、恆元都放不下心,且請母親成全兒子們的孝心,隨我們回京都,在兒子府上頤養天年吧?」

申氏不語,她牽過易笙的一隻手,又牽來易舟的覆在易笙上面,最後抓起易槃那隻,將它牢牢蓋住底下的兩隻手。三兄弟合而為一,她滿足地點下了頭,嘆道:「這是為娘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咱們一家人終於團圓了。母親已老,在禹都活了一輩子,即便現在你們父親走了,但這裏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你們的孝心我看見了,雛鷹反哺,老有所依,我還有什麼所求呢?好了,你們都大了,忙各自的去吧。日後無論身在何處,記得,你們是同根所生的親兄弟,你們的家在這裏,母親替你們守着,何時回來,都有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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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可能我自己也沒料到後面會是這個更新節奏哈哈哈,日更挺好的,今天寫的明天就發佈更是新鮮刺激有營養。

內什麼,快完結了。本來故事也是因為結局先在腦子裏成型,再慢慢構思前面的情節,所以我一直很篤定地知道它會在哪裏結束。

之前有在評論區留言可能是個杯具,咋說呢,寫故事的初衷一定不會為了悲劇而悲、為了喜劇而喜,我也是越寫越覺得每個筆下的故事都是有它自己的靈魂的,它知道怎麼走下去,我們手裏的筆只是個傳播媒介,所以無論結局如何,至少一定是順其自然。

倒計時啦,下章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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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斗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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