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鼠良遇1

金鼠良遇1

攻:蜀孑

受:易笙

天邊一個滾雷打來,轟隆隆的一聲巨響。

人群還沒來得及反應,豆大的雨珠就噼里啪啦砸了下來。轉眼雨珠變瓢潑,瓢潑變決口,大街上鱗次櫛比的鋪面慌慌張張收箱抬貨,沒一會兒就散了個精光。

蜀孑和一群叫花子窩在牆角邊,腰腹以下全部淋濕,鞋子裏能養兩條花鯉魚。

他一動不帶動,面無表情的瞥了一眼手邊缺掉半個口子的泥陶碗,肚子裏罵了聲娘。

狗貨雨神,連着幾天打雷下雨起大風,你他媽別是兜風袋漏了吧,要這麼個玩法?

雨神聽不到他的罵,兜風的袋子反而敞得更開,吹倒了旁邊的老歪脖子樹,砸爛了叫花子們躲雨的牆,頓時「轟」的一聲,煙塵四起,風雨飄飛。

蜀孑「呸呸呸」吐掉嘴裏的灰,抬起袖子抹了把臉。他淋了幾天的雨,這會兒正發着燒,隔壁那些乞丐沒人搭理他,只因他是半年前才來的新人,叫花子門派也有規矩,新來的都得先挨上一頓欺負,表現好的才能收編。

叫花子們一看牆都塌了,雨又下這麼大,今天怕是沒收成,紛紛卷了鋪蓋打道回府,到寄居的城郊荒宅里睡覺去。

但蜀孑去不了。

他渾身燒得難受,一點力氣也使不出,走步路都費勁,不如靠着這片殘垣歇著舒服。而且叫花子門派有規定,新來的白天不準進荒宅,全打發出去討飯要錢,要的多了自己還能留幾個銅板打壺酒,要的少了全得充公,一個角角都別想留。

蜀孑又罵了聲娘,靠在不遮風也不擋雨的破牆邊閉眼打盹。

他已經兩天沒吃飯了,餓得胃裏火燒似的疼。

大雨逐漸淅淅瀝瀝,被風吹得刮到面門上,頭髮泡在水裏,臉也沒一塊乾淨的。蜀孑心裏煩,腦子則開始渾渾噩噩,頭漲蒙蒙的疼,又酸又麻,像挨了幾悶棍。

突然,那些原本有節奏的落在臉上的雨水暫時停住了。

但大雨並沒有停,因為蜀孑聽到有水珠濺在傘面上的聲音——有人站在他面前,撐著一把傘。

蜀孑倏地睜開眼,看到了一抹白。

一個冒着熱氣的饅頭幾乎貼到他鼻子間,蜀孑眼珠停滯,盯着那個饅頭一動不動。

本能的飢餓反應,喉頭滾動,咽了一口乾唾沫。

「給,」一個溫柔的男人聲音:「吃吧。」

蜀孑端住了作為一個還要點臉的男子漢的最後尊嚴,沒餓狼撲食搶過那饅頭,他抬起首,打量起面前的人。

一個男人。

身形有點瘦,骨骼也纖細,不知是天生就這樣還是後天沒養好。看他膚色偏白,臉上瞧不出太多血色,多少有點病容姿態。但不可否認,這男子生得精緻,眉眼含玉,竟有種女兒家的婉麗之美,要不是他身量比一般姑娘還是要高出不少的,蜀孑真要把他當成個女扮男相的怪人了。

男子見蜀孑呆愣愣的望着自己不說話,也不動作,他彎唇一笑,神情猶如三月里的春風拂過大地,眼角眉梢上皆是熠熠辰芒。男子將手一矮一放,白乎乎的饅頭就擱到了蜀孑懷裏。

「吃吧。」這人微笑着又說了一聲。

撐在頭上的油紙傘將蜀孑整個人罩在裏面,雨滴噼里啪啦的還在下,脆弱的傘蓋唱着一曲不知名的調。蜀孑兩條腿壓得發麻,虛搭在腹部的一雙手也因為天寒而有些沒了知覺,但那個白乎乎的饅頭太香了,熱氣就燙在貼近心口的位置。他不知從哪兒生出來力氣,手緩緩的、慢慢的就抬了起來,逐漸夠到了懷裏的寶,艱難地往嘴邊送。

什麼君子不君子嗟不嗟來之食,全是放屁的鬼話!氣節放一邊,餓死才是大。

蜀孑坦坦蕩蕩的啃起了饅頭,

男人見他終於不再拘禮,微微一笑,直起半彎著的腰。蜀孑這才發現方才自己被傘蓋遮住了全身,可這男人的衣衫卻幾乎全濕掉,月白色的長衣上佈滿了片片水痕,隱約可透見裏頭的內衫。

蜀孑有點意外。

一個饅頭,半個銅板就能買來,算不得大恩大慧,所以他沒急着道謝。可這樣大的雨,明明自己就撐著傘,且還只有一把傘,這怪人卻舍己渡人,關照着他這個素不相識的臭叫花子,把自己放在雨水裏泡。

什麼怪心腸,念佛的嗎?

男人顛了顛肩頭滑下來的背簍,見已無事,撐傘離開。

蜀孑終究是沒道謝,只是偏頭的工夫掃了一眼那個瘦不拉幾的背影。那麼單薄的一副脊樑,卻背着那樣大的一個竹簍,人間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哦,老鼠背秤砣。對對對,就是老鼠背秤砣。

想到這裏蜀孑就覺得好笑。老鼠?秤砣?神經病,我可沒背過那玩意兒。

忽然一串踏着水珠的腳步聲跑近,蜀孑叼著饅頭還沒來得及扭頭,一把紙傘就端端正正的塞到了他手心裏。

男人呼吸略促,喘了喘氣,才道:「傘,你留着用。」

蜀孑一臉莫名其妙,眨了眨眼,半天沒反應過來。

待後知後覺,男子已經跑走了。

蜀孑低頭,被握得溫熱的傘柄包在他手心裏,竹柄上的熱意並不滾燙,甚至因為四周太冷,殘存的溫度很快就消耗殆盡。可莫名的,他覺得自己心裏有個角落輕輕顫了一下,然後迅速裂開一道口子,一股暖乎乎的、細細窄窄的熱流倏地竄過,還沒來得及回味,手裏的饅頭就掉了地。

「咚!」的一聲悶響。

已經跑出去十好幾步的男子突然頓足,他轉過身,隔着煙雨茫茫的不遠處,破敗的殘垣下一條黑漆漆的身形躺在泥水裏,像一隻無家可歸的棄犬。

男子當即奔回去,抓起掉在腳邊的傘撐好,擋住落在蜀孑臉上的瓢潑大雨。他推了推地上的人,臉現焦急,用自己並不堅實的手臂與肩膀將人扶起靠在胸前,用力喚了一聲:「喂,醒醒!」

蜀孑做了一場混沌大夢。

瑤瑤金輝的九重天,天君陛下端坐在御座上,膝蓋邊趴着一隻三花狸貓。蜀孑滿眼厭惡的覷了那貓一眼,狸貓像通了靈識,立刻轉過頭,對着蜀孑就張開了血盆小口,一副要活吞了他的樣子。

蜀孑本能的渾身一抖,惡寒感爬滿全身。

「一隻連人形都沒修成的靈貓,也能把你嚇成這樣。出息。」孔暄抖了抖衣袍,掏出玉壁梳颳了兩下他那墨綢似的烏髮。

「你當我願意這樣?」蜀孑別開臉不再看妖貓,打量了一眼忙着找鏡子的孔暄:「你一個孔雀精,當然不怕貓,少站着說話不腰疼。」

孔暄哼哼,一邊對鏡梳妝一邊道:「沒做神仙之前大家都是躲在洞府里修鍊的,俗話說好漢不提當年勇,千百年前的老黃曆了,你就是喊我一萬句孔雀精,我也不掉一根毛,又何必呢。來來來,勞煩鼠仙大人給打個眼,幫瞧瞧頭髮沒歪吧?」

蜀孑撣開面前礙事的鏡子,煩躁地掃了一眼四周,大殿裏烏泱泱擠滿了各天庭來的仙官,都等著天君陛下召見答對。蜀孑沒什麼信心,但又不甘心放棄這難得的機會,孔暄知道他焦躁,收了梳子,開解道:「入主十二斗仙宮雖然聽起來誘人,但真有賊心也未必有那賊魄力——你知道陛下一向英明,想入斗仙宮,下凡歷劫不扒掉一層皮絕不可能讓人回來,最後還不是報名的多,真肯下去的不一定有幾個呢。行啦,會有你一份的。」

十二斗仙宮,蜀孑盼了幾百年才等來的翻身機會。

九重天庭,仙官過萬,就好比人間的帝王朝堂,上有一品丞相首輔,下有九品芝麻小官,更有那連官號都排不上的無名小卒如過江之卿。蜀孑七百年前修得天道,位列仙班,只因出身普通,不過是蟹爪山下一隻毫不起眼的耗子精,入了天庭也沒什麼好待遇,被分到祿食殿做了一個看守糧倉的小官。

讓老鼠管糧倉,也不知哪個天才想出來的安排。為着這一樁,本來一向恪盡職守、與人為善的蜀孑沒少背後遭人笑話。他蟹爪山上數百年修行,從來都是獨來獨往,其實性子冷僻孤傲。但既然上了天,為求留個好印象,平時拗著脾氣逢人就笑,可笑破了麵皮也沒換來什麼好臉色,該笑話他的照樣笑話,該避着他的也從不靠近,除了一隻花孔雀,七百年了,這泱泱九重天裏沒一個能讓他交付上一句真心話的人。

孔暄摸出顆冰糖丟進嘴裏,咂摸了半天,道:「不過話雖然這麼說,我還是有點擔心你啊。」

蜀孑抱臂而立,眼睛盯着遠處的天君御座,嘴裏道:「擔心什麼?」

「你想啊,」孔暄抿了抿齒間的糖,道:「十二斗仙是天君新賜的官職,這十二仙輪流值守人界安寧,可見天君期望不低,今後肩上的擔子也一定不輕。你從前只管守一個死糧倉,沒什麼危險,最多只是無聊。可以後萬一入主斗仙宮,每十二年就得下界守一方平安,保不齊還要跟那些愛惹事的妖魔鬼怪較量高低,累就不說了,只怕連安危都要拴在褲腰帶上,你不擔心啊?」

蜀孑轉頭看他,停了半晌,方道:「比起一輩子渾渾噩噩當個守糧倉的廢物,我寧可提着腦袋上戰場。」

孔暄一噎,氣得捶了他一拳:「你一個文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萬一真動刀動槍,行嘛你?再說了,我從前也沒見你這麼有熱忱之心啊,怎麼還惦記上守護人間百姓了?」

蜀孑垂着眼皮沒吭聲,半天後突然哼哧一笑。他摩挲着手裏的玉牌,不急不忙道:「做守護神也未必非要心裏裝着萬千黎民。差事是差事,人情是人情。我沒有人情,也不存善心,若我入主斗仙宮,守一年平安是分內職責,絕不動心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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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斗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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