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雲中月 第三十二章 死戰報國

第一卷 雲中月 第三十二章 死戰報國

韓棠帶着部下感謝了來犒軍的百姓,又廢了許多的口舌才勸回了那些年歲不算太大手裏提着扁擔榔頭準備幫着守城的父老鄉親們。做完這些才轉身走上城門樓子的台階高處看着城頭上已經陸陸續續停下手中活計的雲中軍卒們。

這些人都是好兒郎,也是雲中軍一年年的辛苦培養攢下來的家底。端岳北境邊地不像其他幾個方向的邊境那般太平,打仗打得太頻繁也太狠。到這裏從軍戍邊的將士,上個兩三回戰場下來還沒死的就已經可以算是老兵了。

韓棠看着台階下都站直了看着自己的這些部下,這是此次開戰以來他第一次上城頭,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些浴血奮戰的將士們。

「弟兄們,辛苦了!你們都很不錯!」這個中年文士不是修行之人,要讓更多的袍澤聽見就只能盡量地大點聲,「還有那些已經為國戰死的兄弟們也是好樣的!」

台下紛紛抬頭看着韓棠的雲中軍將士們聽見這話都有些紅了眼眶,但並無人開口說話。

韓棠繼續道:「定襄和涼州此時也是大戰正酣,東西兩線打得都很慘烈,比咱們也好不了太多。現如今,這陰差陽錯的咱們雲中落在了下風上也是無奈之事。」

「你們可能有人已經在心裏覺得此戰已無法倖免。說實在話,我也這麼想過。但是……」韓棠聲音驟然又拔高了些:「大家想一想,咱們身後還剩下什麼?」

「父母兄弟,妻兒老小!」

「若是我們不敵城破,不僅方才殷殷前來給大家送飯的這些百姓要跟着我們一起死!雲中身後數千里地,甚至是一路直到京城長安都要跟着一起遭殃!父老遭屠,妻兒受辱,莊稼遭毀,生靈塗炭!」

「雲中軍百年來從不曾失守一寸山河的榮耀也將要丟在我們手中!已經戰死的那些弟兄們,還有可能在接下來幾天內會繼續戰死的我們,都將永世不得安息!弟兄們,此戰已無退路,你們說,怎麼辦?」韓棠環視着越聚越多的將士,最後大聲問出了這句話。

原本城頭略微有些低迷的士氣被這幾句話點醒了。的確,雲中三鎮這十萬守軍可能到最後都會死,死則死矣可到時候身後的百姓怎麼辦?數萬數十萬的袍澤手足搭上性命為的就是保邊疆不失,保父老安寧!倘若城破,活着的又怎麼對得起已經戰死了的?死了的去了黃泉之下又哪裏來的臉面見這百年來在這邊地灑了一腔熱血的那些英魂?

不知是誰起了個頭,漸漸的城頭上軍士們吼出來的話就只剩統一的四個字。

「死戰報國!」

…………

剛被勸下城頭的那些百姓們紛紛都聽見了城頭聲震四野的吼聲,不知是被激動的還是被感動的,好多百姓已經紅着眼睛淚落如雨。

百姓中領頭的鄧老頭看着高掛城頭、綉著「雲中」二字的那面獵獵軍旗,長長的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彎腰深深鞠了個躬,身後的百姓紛紛效仿。

邊軍死戰!

百姓念恩!

————

端岳京城,長安。

太極殿。

昨夜突勒夜襲雲州,雲中都督府長史韓棠十萬火急傳信京中,雲中告急!

皇帝陛下收到傳信之後特意命李信連夜傳詔:次日朝會由常朝改為大朝,其他不太急的事情先押后再議,早朝專議雲中!

今日早朝上一改往日,許多平日裏能不來就不來的大人物們齊聚一堂。

左側文官最上首的是尚書令楊遠侯、中書令裴航和門下侍中沈青海,三省主官。後面還有尚書左右僕射,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六部尚書、散騎常侍……當然,還有一些比如三師三少之類品級極高平日裏卻不愛瞎湊熱鬧的讀書人……反正文官品銜排在最前面的那一撮人一個不差全數到場。

右側武將最前面的,是常山王趙常山和中山王章桓,二人都是上將軍。這二位身後跟着的依次是南北衙諸衛的大將軍、將軍們,散官頭銜高的嚇人的也不在少數,人數比之對面的文官們也是不遑多讓。

其實武官領頭的中山王章桓還有個文臣中書令的職官頭銜,但是這位逍遙王爺多數時候都是甩手掌柜的,所有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情全都甩給另一位中書令裴航,他自己則從不去中書省更不管事。每次破天荒上一回朝也是頂着輔國上將軍的散官頭銜光明正大站到武將堆裏面。為此,中書令裴航不止一次在皇帝陛下面前叫苦,請求聖上下旨讓中山王來管管事,好分擔些自己身上的擔子。

可皇帝陛下就是個和稀泥的!每次說起來都笑呵呵的答應,然後……就沒瞭然後,中山王該不來還是不來……

…………

實際上在早朝前,難得來得如此齊全的這些帝國頂層的大人物們在宮門外接受金吾衛盤查造冊的過程中就已經三三兩兩議論過雲中告急一事了。

武將這邊其實說法大多都差不多,總結起來就一句話五個字:雲中必須救!

有幾個品級不低的文臣看着這幫子武夫梗著脖子嘴硬,當即就甩上去一個「怎麼救?」結果這幫子粗胚遇上這個問題一個個的嘴唇張了張最後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反正得救!」

態度堅決,語氣堅定!

相比於武官的齊齊整整,反觀文官這邊的說法卻是五花八門的就比較多了。

有些說是雲中過於路遠,即使此時立刻發兵北上,到達雲中也得一個多月。憑藉雲中分守三鎮的十萬邊軍,要面對數倍於己的突勒南犯之軍絕無可能堅守如此之久!援軍北上,長途跋涉必成疲憊之師,說不好到時候還要被那以逸待勞突勒蠻子重創!一個不好就有傾國之危!由此可見,此時馳援實屬不智,不如就在京城以北到雲中一線之間選擇有利地勢,派重兵嚴陣以待,叫那南犯的突勒蠻軍有來無回!

還有說雲中援還是要援的,但是直接從京城發兵必然已經是來不及了,不如分兩步來走,先傳檄北地各州府縣盡派所屬之軍,不管成不成建制,能去多少是多少,以解燃眉之急!同時京城諸衛發兵一部北上馳援,希望能趕得上,但京城南北衙不能都派出去,總還是要防著些的。

還有一種說法並未光明正大說出來,是有些文官私底下的悄聲議論,說那韓棠不是很厲害嗎?軍中不是都說他是用兵如神的一代儒將嗎?怎麼不把他那一身運籌帷幄的好本事拿出來用用?當年有那本事能坑殺十萬北蠻子,想必今日也不會差了!所謂的傳信告急想必是邀功的手段,其實咱們是穩坐釣魚台,大可不必馳援云云……

各種說法很多,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

還有一些人來了之後並未着急開口,先是偷偷摸摸的瞧了瞧站在最前頭那幾位。文臣這邊,尚書令楊大人已經過了盤查到了殿前,也不與人說話就只是站在那邊,看樣子像是在殿前等候的太久了,閉着眼看着已經像是要睡著了……

旁邊的裴中書和沈侍中這兩位倒是沒睡着,還湊在一處看起來聊得很不錯。在場有那心思活絡的悄悄地湊近了仔細聽了聽,卻發現這二位也是奇了!放着邊疆告急這麼大的軍國大事不聊,竟是在聊著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什麼你家幼子年歲幾何可曾婚配?什麼我家有女年方二八,咱們做個親家可還行否?

聽見這些對話的在場官員都有了一種這二位都不是個正經的朝堂重臣的錯覺,一天天的沒個正經事。

再聽武官那邊,更簡單。

太平時節這種朝會一般其實是這四大老土匪在其三。如今兩個去了邊地都在定襄,然後基本能不露面就不露面的中山王來了,這就成了三個變兩個。不過這倆也不是個正經玩意兒,一個說你家後院魚塘里那魚能不能給我兩條讓我煮了打個牙祭?另一個簡單明了給了個「滾」字,然後……這聊天就算聊完了?

把個後面長了點心眼想着先聞聞風向的諸臣噎得直翻白眼,你們這幫官階最高巴掌最大的混蛋還有沒有點正事幹了?

…………

大朝會朝參的人數比常朝要多,金吾衛盤查也更細緻。群臣們在殿前盤桓許久之後才慢慢到齊,早朝的時辰差不多也到了。

朝會上眾臣議來議去最後還是先前那些說法。

站在最前頭的那幾位品級最高的重臣依舊是老神在在的站在那裏不發一言,對身後的吵吵鬧鬧置若罔聞。

眾臣原本吵得挺有勁兒,可是吵著吵著也慢慢都覺出來了些味道。往日裏一有朝堂奏對,打頭那幾位多多少少都會說幾句。在朝堂上混久了的京官都知道,那幾位土匪王爺與定國公楊遠侯和他的幾個幫閑,這兩伙人之間歷來不對付,十次朝議里有八次是兩邊得吵起來。可今日吵了都快一個時辰了,這幾位卻愣是一言未發,安靜得都有些詭異了。

皇帝陛下饒有興緻的看了一會兒眾臣的吵吵嚷嚷之後,見慢慢地沒有人說話了這才把視線停在了站在最前面的那幾位身上。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皇帝陛下這看過去的第一眼正巧就瞧見了自打進殿行了禮之後就一直在閉目養神的定國公楊遠侯好巧不巧睜開眼微微側頭看了眼中山王,然後又回頭閉上眼繼續開始裝閉目養神。

深覺有趣的皇帝陛下笑着問道:「尚書令,可有奏對?」

捧著笏板閉着眼的定國公楊遠侯被陛下問及,緩緩睜開了眼瞼,像是剛剛睡醒一般還愣怔了約莫兩個呼吸的光景。

那做派逼真到皇帝陛下要不是正巧瞧見方才那一眼,估摸著真的會信這傢伙先前可能是真睡著了。

站在楊遠侯身旁的中書令裴航暗暗翻了個白眼,假裝嘆了口氣,然後悄聲對着楊遠侯提醒道:「陛下問你可有奏對?」

聽了裴航的提醒,這位國公爺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趕緊出列,匆匆走到大殿御階下方,又整了整衣冠再下跪行禮,之後才回道:「陛下,臣御前無狀,請陛下治罪!」

皇帝也是給面子,笑呵呵問道:「朕見你昏昏欲睡,可是身體不適?」

「臣慚愧!昨夜驟聞邊地告急,又驚又怒,苦思對策間未能顧得上補眠直至今晨,於是就直接來了朝會。方才惴惴然上了朝之後喜見朝上各位大人爭相奏對,辦法良多還各個精妙。臣這心下一松困意便不爭氣地涌了上來。」說着,這位此時面上一派惶恐的尚書令又叩了個頭,語氣顫顫巍巍地繼續道:「臣有罪,御前無狀,請陛下治罪!」

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陛下聽着定國公這一番聲情並茂的告罪,強忍着沒學那裴航翻出個白眼來,心裏暗罵了一句:「老子若不是瞧見那一眼都他娘信了你這老貨的邪了!」

當然,必須重威儀的皇帝陛下是不可將如此的粗言俗語宣之於口的!所以,在心裏罵娘的皇帝陛下面色溫潤地笑道:「愛卿不必如此,你……也是為國操勞,朕赦你無罪。」

跪在下方的定國公全然沒聽出皇帝言語間的停頓,感激涕零叩首道:「臣謝陛下隆恩,陛下萬年!」

皇帝陛下也懶得再在此事上繼續糾纏,叫定國公起身後直接問道:「朕聞你苦思對策一夜,可有良方?」

楊遠侯聞言又要下跪,被皇帝止住,於是舉著笏板垂首回稟道:「臣慚愧,臣雖心知雲中防線必須得救,但是這施援之法卻是想了一夜都苦無頭緒。不過……臣想了一夜倒是想到了一個人。」

皇帝陛下今日很是給面子,又給遞了個台階:「哦?何人?」

這位承了陛下問話的文臣之首轉頭看了眼中山王章桓,回道:「臣素來欽佩中山王的廟算無敵,想着王爺應當會有運籌帷幄的無雙良策。本想着朝會前尋個空請教,卻是未能得着好機會。如今當着陛下的面,特向中山王求教。」

被提及的中山王依舊面無表情,倒是他一旁的常山王低聲嘟囔了一句:「你這老小子演了這麼一出九曲十八彎的戲碼,怕不是等的就是這句吧?」

在場的,上至皇帝下至眾臣都當沒聽見。

皇帝陛下轉頭看了眼中山王,道:「章桓,既然尚書令提到你了,你可有奏對?」

中山王還是面無表情,轉身出列,行禮回道:「陛下,臣先謝過尚書令謬讚,但臣亦慚愧,並無良策。只是方才進殿之後,臣也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皇帝聞言氣笑了,拍了一巴掌面前的龍案罵道:「你們這些個混賬一個個的把這問題甩來甩去的倒是挺有默契!你又想到了誰了?」

「晉王殿下。」

皇帝聞言倒是沒再開罵,擺了擺手淡淡道:「晉王月前率領神策、龍武二軍北上雲中去了,現下不在京中,你們要問就等他回來再問吧。」

除了站在最前面、品級最高的那幾位以外,其他暗搓搓想着好戲開場了的眾臣聞言都愣了愣,抬頭茫然的看了眼皇帝,甚至有些人都忘了不可直視皇帝陛下的規矩,然後又互相看了看:「啥???」

這些在朝堂上都混成人精了的大小京官們最後恍恍惚惚只剩了為數不多的幾個念頭:

「神策軍早就北上了,說不定此時都快到了雲州城了。」

「想想站在最前頭的那幾位這一早上的態度,再想想先前定國公和中山王那莫名其妙的一場戲……果然只有我們這些人啥都不知道。」

「那陛下今日召集這場大朝會是……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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