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

1、重生

賈睿覺得全身難受,不光腦子疼,四肢百骸也跟浸在百尺寒潭裏似的,冰冷,沉重,一動也動不了。

「艹,一定是被鬼壓了。」漿糊般的腦海里還留有一絲意識。

正默默蓄力,好睜開眼睛從鬼壓床的不妙中醒來時,突然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忽遠忽近。

一個略帶嘶啞的低沉男聲自言自語道:「怪哉,風月寶鑒怎麼不見了?」說着,一雙帶着暖意的手上下撫摸他的身體,顯然在找那什麼寶鑒。

賈睿想躲,然意識又支配不了軀殼,只能默默忍受。

那雙手所及之處就像有毛毛蟲爬過,不適感比鬼壓床還強烈。

來人似乎是個話嘮,邊找邊發愁道:「完了,萬一找不回來,警幻那娘們一定會發瘋。」

「警幻?這個名字好熟悉。」賈睿為了轉移不適,努力回想剛聽到的話。

就在他苦思冥想的時候,來人又喃喃自語道:「不對啊,這人明明剛死,身下一灘東西又腥又臭,都還沒幹,拿在手裏的寶鑒怎麼會丟了呢?難道被收起來了?」

接着,就好一番翻箱倒櫃,中間還將賈睿的身體翻來覆去好幾回,但仍然一無所獲。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個蒼老的男聲從室外大聲喝斥道:「誰在那裏?!」

自言自語的聲音立刻消失,那人也似乎化為一陣風從窗戶卷了出去,蹤影全無。

「吱嘎。」

門被輕輕推開。

有人緩步走近,腳步沉重而疲憊。

他來到床頭站定,俯身幫着蓋上被子,還摸了摸賈睿的額頭。

手很涼,枯瘦,像是竹枝,有些冰,有些硌。

來人慢慢坐下,沖着床上的賈睿輕嘆一聲:「瑞兒,你什麼時候能好?只要你好起來,祖父再也不打你,逼你讀書了。唉,是祖父不對,不該把恢復侯府公子的榮光全都寄托在你一個孩子身上。祖父知道錯了,嗚嗚……」

蒼老聲音里滿是心酸苦楚,嗚咽聲更是讓賈睿聽得鼻子發酸,似乎身體還殘留着原身的情緒情感,有悔痛,有不甘,有仇恨,更有對死亡的恐懼。

「原來是這具身體的爺爺!」

老人在床沿坐下,摸了摸孫子蠟黃瘦削的臉龐,繼續小聲嘮叨。

什麼去王氏那兒求人蔘救命,璉二家的只給了幾錢參須渣子,一副「獨參湯」都沒湊齊,跟打發叫花子似的。

什麼嫡支狗眼看人低,瞧不起他一家子,虧得他和賈代善是親兄弟。

最後還笑話孫子,沖着跛足道士喊「菩薩救命」,真是不知所謂,怎麼也該喊「道祖保佑」才是。

賈睿聽老者不停嘮叨,腦袋竟然越來越清明,且越聽越吃驚,這「風月寶鑒」、「王夫人」、「璉二家的」、「跛足道士」,不是紅樓夢裏的嗎?

「艹,難道我成了人妻控賈瑞?!」

他極想睜開眼睛看一看,這渴望比因在沙漠裏走了四五天沒喝上一口水而對水的饑渴還強烈,然而,眼瞼就跟沒有似的,死活睜不開。

不用多想,此時賈睿也明白,跟前的老人就是賈代善的庶弟賈代儒,而剛才找東西的就是跛足道士,找的是大名鼎鼎的風月寶鑒。

賈代儒又坐了一會,給扯了扯被子,這才嘆息著起身離去。

老人剛走,跛足道士一陣風似的就又回來了,仍翻箱倒櫃的找寶鑒,可還是沒找到。

不過,他顯然不死心,又在賈睿身上摸來摸去。

而賈睿呢?就像夜深人靜喝多了黑咖啡,疲憊又興奮,完全無法沉睡,靈魂如同懸浮在虛空黑洞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恍如萬年又恍如一瞬,黑洞裏出現一點針尖般的亮光,並慢慢膨脹擴大,脹到無法再脹時,煙花般炸開!

「啊!」

模模糊糊的,爆炸聲里竟然還夾雜着一聲慘叫。

慘叫消失,賈睿也徹底清醒,暖意潮水般湧來,身體像泡在母體子宮裏,舒暢無比。

而這時,道人的手又一次摸到胸口,忍無可忍的他終於能再次睜開眼睛。

視線銳利,彷彿有形有質,射向跛足道士。

而對此有感的道士也抬頭看了過去。

兩道目光空中相接,如同對轟,激起大片無形漣漪……

有人說,喜不喜歡一個人可以在看到對方的十秒內做出判斷。

雖然看不清是不是長短腳,但眼前這位道士氣質卻的確頗為不俗。

不過是一件洗的發白的藍色道袍,偏偏穿出了幾分仙風道骨。

就連綰髮的荊簪都閃著光,柔滑潤澤,也不知是包漿還是寶光。

年齡?判斷不出。

面相不過二十,雙眼晶亮,眼神滄桑,彷彿已看盡這世間無數滄海桑田。

是滴,賈睿對這位道長並沒有惡感。

但沒有惡感,不代表他不想收拾對方。

「你……」

「你……」

兩人異口同聲。

道士想問:「你怎麼活過來了?」

賈睿想問:「你真的是修行者、來自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

「你先說。」

「你先說。」

又一次異口同聲。

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讓警惕與戒備消散大半,二人相視而笑。

道士一瘸一拐的走了兩步,在靠近床頭處的鼓凳上坐下。

賈睿雙肘支起上半身,靠在床頭枕上,飛快掃一眼屋內,心裏只來得及感嘆一句「寒酸」,口中卻先發制人,問道士:「你在找什麼?」故作不知。

跛足道士定定看着他的表情,一字一頓道:「借給你的風月寶鑒。」

賈睿聽罷,故意怒道:「你這個道士不老實!」

「我如何不老實了?」

「哼,你說那鏡子是太虛幻境空靈殿仙子所制,專治邪思妄動之症,有濟世保生之功,只給那些聰明俊傑、風雅王孫看照。」

跛足道士輕笑一聲,垂目扯了扯道袍下擺,點頭道:「我正是如此說的。」

賈睿呸了一聲:「為何反面有個嚇死人的骷髏立在裏面,非誘逼我看正面,生出那些見不得人的邪思來?非但不能治病,分明還會加重病情!你不是想救我,是想害我!哪裏老實!」

跛足道士不知想到了什麼,手一頓,抬眼看向賈睿,眼裏驚訝一閃而逝,似乎在判斷他究竟知道了什麼,但嘴上卻極強硬,矢口否認道:「我已再三交代你不許看正面,只看反面,怪不得我。怪只怪你受不了誘惑。」

「呸!一面是陰森森的骷髏,一面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任誰都會看心上人。」

「你這個法子,和一個人犯了錯,要麼死刑要麼領十兩銀子回家過活一樣的選法,看似給了選擇,實際上只有一種結果。」

「被你害的我差點被陰差鎖走,又如何說?你哪裏是救命,分明是害命!」

道士聽到這話,臉色一白。

被陰差鎖走的那一幕雖是幻境,但從來沒人能在經歷后再次活過來,眼前這人活生生的,中氣十足,顯然不對勁!

賈睿嘴裏嚷嚷着,聲音越來越大:「我算明白了,你不是救命,分明是拿我的魂魄去喂那邪門鏡子呢!歪魔邪道,今兒非鎖你去官府不可!」

一番話說的跛足道士心神不安,這人怎麼像忽然開了心智?

心念數轉,他決定早些脫身,擺手道:「那寶鑒丟了就丟了,不讓你賠,但咱們的因果也就此了了,告辭!」

不等賈睿回答,便晃了晃身子。

說來也是奇怪,那足有一米七八的高大身子晃動過後,竟然慢慢變小,像被壓扁了縮小了一般,幾息后變成一張輕薄紙人,隨着莫名出現的一股旋風,從窗戶縫鑽了出去,消失在青天白日之下,着實詭異。

「哼,算你走的快,晚一點等身體養好,非讓你賠的只剩內褲不可!」賈睿冷笑一聲。

隨後,閉上眼睛,他將賈瑞的記憶快速瀏覽了一遍,越看越氣。

這小子二十齣頭,因家貧竟然連個通房也沒有,更不論娶妻。

自從見了王熙鳳之後,就魂牽夢繞的暗戀上了。

及至後來,見王熙鳳與賈蓉賈薔賈寶玉幾個小叔子關係曖昧,就生了妄想。

寶玉不提,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

可賈蓉賈薔都近二十了,尤其前者還娶了大三歲的秦可卿,不用想,早懂人事,難保與王熙鳳沒有私情。

他便想着也一親芳澤,三番兩次的明示暗示王熙鳳。

可惜他對自身認識不夠。

一來,祖父賈代儒讀了一輩子書不過是個秀才,只能靠打理義學謀生。且打理義學還不是因能力出眾,而是靠嫡支施捨。

二來,父母雙亡,自己又是個無財無勢無才的,就連容貌也只是清秀,遠遠比不上俊美的璉二。

不知哪來的勇氣認為王熙鳳會看上他!

可想而知,王熙鳳在收到他勾搭的信號後有多膈應,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王熙鳳是什麼人?鳳辣子!辣,是潑辣,更是狠辣!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撲街短命鬼。

頭一回,讓賈瑞晚上悄悄的在隱蔽的穿堂等。

賈瑞呢,如獲至寶,信了鳳辣子的鬼話,真以為她像許諾的一樣,會配合著把上夜的小廝們都放假,好讓他乘虛而入。

結果摸黑摸入穿堂,被鎖在裏面整整一夜。

臘月天,穿堂風,夜又長,朔風凜凜,侵肌裂骨,一夜下來,人幾乎凍死。

等回到家裏,又被性情嚴厲的賈代善發現一夜未歸,以為去了嫖娼賭博,被狠狠打了三四十板子。

這還沒完,又不許吃飯,罰他跪在院子裏讀書,不補足十天功課不許起來。

凍了一夜,又遭了苦打,且餓著肚子,跪在寒風凍地里讀書,滋味可想而知。

就這,仍不死心,又去找王熙鳳。

王熙鳳見他如此,第二回整他,又約了晚上在夾道處的空房子見面。

而他呢?再一次上鈎,還被賈蓉賈薔當場抓住把柄,被逼着以賭債的名義寫了欠條,動輒就是五十兩,賈代儒一年還沒這麼多收入呢。

被兩人勒索不說,數九寒天還被潑了一身屎尿。

也是他鬼迷心竅,合該一死。

就這樣仍然執迷不悟,還是滿心想鳳姐。

其實他未嘗不明白上回是心上人同賈薔賈蓉做的局,但就是不肯面對現實。

賈蓉兩個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貨色,三天兩頭上門勒索銀子,他怕祖父知道,天天過的膽戰心驚。

精神上相思病重、唯恐事泄,金錢上債務是個無底洞,學業上祖父逼得又緊,更兼兩回凍惱奔波,因此心火夾攻,一病不起,眼看要不成了。

賈代儒只這一根獨苗,千方百計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尋醫治療,肉桂、附子、鱉甲、麥冬、玉竹等葯,吃了幾十斤,銀子花了無數,一直不見好轉。

後來不知從哪裏打聽了「獨參湯」的偏方,這才去求王夫人。

可惜,管家的是王熙鳳,老人家不知孫子早就把這人得罪的死死的,且這病還是這個狠辣女人做的局,竟然指望求到人蔘,實在可憐可悲又可嘆。

賈瑞呢,自然不想死,這才在聽到上門化緣的跛足道士聲稱能治「冤業之症」時,苦苦哀求治療。

什麼是冤業之症?冤鬼附身。

宿主的冤親債主附在他身上,不是來討債的,就是來討命的。

討命一定要把他折磨到死為止,討債要叫他受相當的痛苦,還要花上一筆可觀的醫藥費,那是他的債務。

這種病是無法用藥治好的。

一般而言,佛家才會有這種說法,但當日上門化緣的卻是個道士,還是個跛足道士。

可以想見,當時奄奄一息的賈瑞是如何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喊著「菩薩保佑」求道士治病。

跛足道士就給了風月寶鑒,讓他看三天。

想到這裏,賈睿冷笑一聲,薄唇嘴角勾起一個細小的弧度,在夕陽下透著刺骨的冰冷。

賈瑞雖說暗戀有夫之婦並不光彩,但王熙鳳竟然就因此要了他的命,將活生生的人折磨的病死,不可謂不毒辣。

別說賈蓉賈薔三番兩次的跑來勒索銀子沒有她的手筆,這女人不弄死他顯然不會罷休。

草菅人命,鳳辣子絕對是紅樓女人第一。

既然賈睿今兒成了賈瑞,就不可能放過罪魁禍首,不管是王熙鳳,還是賈蓉賈薔,又或者跛足道士,警幻,他一個都不打算放過。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養好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本錢雄厚了,報仇才能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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