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絹斜封

白絹斜封

玄英時節的陽光投射進屋內,窗外的山鶥在墮滿玉絮的木槿樹枝上跳躍,啾啾啾地鳴囀,叫聲頗似吹響了的號角。

比侯干與司漁龍相對而坐,祖孫倆在一張案几上展開關於戰爭課題的探討。

子龍神情端肅地問道:「祖父,在您多年的出征經歷中,哪一次最為驚險?」

「當父王還在世的時候,我就隨從父王討伐諸邦,遭受過斧箭的猛烈追擊。有勇有謀的將領征戰沙場,哪一個沒有受到武器的砍刺?」子干回顧自己在沙場上所經歷的多次廝殺,說:「唯有行軍打仗的時候遇到無水解渴的狀況最為索命。」

子龍鄭重地聆聽祖父往日的光輝歲月。

「王兄即位之後,我在外出征的機會更多了。」子干運用一段洋溢著豪邁與堅韌的話語說道:「當初,我與溫侯共同抗擊羌方,率領軍隊追擊羌方,掉到廣袤無垠的大漠當中。我與溫侯左顧右盼,只能望見飛砂走石。我命令一名哨弁尋找大漠當中的水源,萬人軍隊就指望著那一名哨弁能夠及時尋找到水源。」

子龍打斷祖父的話:「您與祖翁後來怎麼走出大漠?」

「幸虧我與溫侯帶了幾匹母馬,暫時解決了口渴的問題。」子乾的聲音鏗鏘有力而又略微低沉:「我和溫侯所率領的軍隊所乘的馬匹多數是公的,甚至有士兵中暑了,我和溫侯把一壺又一壺的馬乳遞給中了暑氣的士兵,以解燃眉之急。在大漠中等待了一天一日,焦慮和悲觀填滿了士兵的胸膛,終於看到哨弁牽著數十匹橐駝,橐駝上掛著數十鈴鐺響動大漠,士兵們全部因為橐駝的到來而振奮了精神,靠著車載斗量的水壺走出了乾旱的大漠,走到了綠洲上。」

聽到最後,是一個圓滿的故事,子龍隨著祖父所說出的詞句而緊張的情緒此時得到了緩解,胸膛當中彷彿滾下來了巨石,放置得平平穩穩。他陷入了深刻的思考,說:「洹水也曾經出現乾旱的狀況,我能夠體會到祖翁與祖父在大漠當中的艱難。」

「真是幸運!」子干長舒一口氣,往昔重現眼前,精神更為抖擻,說:「我和溫侯走出大漠之後,後勤補給及時,我和溫侯一舉殲滅了羌方首領!我把羌方首領的顱骨做成紀念品,在顱骨上刻字,以此銘記跋踄大漠的歷險。」

子龍莞爾說道:「但願有朝一日,孫兒也能獲一顱骨,在顱骨上刻字,紀功千古!」

比侯乾眼睛里滿是慈藹,對於能夠繼承祖業的冢孫,他有許多蔭芘要傳承給冢孫,說:「阿龍,你先將兵書研究透徹,待到春秋兩季,即可追擊寇敵,就有機會獲得顱骨刻字。」

聽罷祖父的教誨,子龍又伏案讀書。

比侯干則是吩咐侍從們為他和乖孫子取來兩碗果茶。

一名男性小臣走上前向比侯通報道:「啟稟君上,盜賊已經擒拿住了,要怎麼處置?」

比侯干拈鬚說道:「將此盜賊押進牢獄,喚司獄審訊即可。」

「唯。」那一名男性小臣接到命令便退出室內。

正當司漁子龍勤勉研究軍事法則之時,二弟公孫子堅的行蹤卻有了新的消息。

玄英時節的戶外遊戲最富有創造性的活動莫過於以雪堆砌成的人型藝術品,立於白茫茫土地上,似乎有遺世獨立的浩然之氣。

在徵邑的柊宮外圍,杉樹與檜樹交相輝映,共同籠罩在瑞白罾罟之中。從遠處望去,杉檜叢外,五里栗林覆滿霜雪。

一隻肥胖的白兔顫顫巍巍地出現在雪地上,恰似一團滾動的白雪在飛奔。

溫國公孫己羽一把抱起雪地上的白兔,把白兔放在自己頭頂上,任憑白兔在她頭上做窩。

子穆順勢捏一捏大白兔屁股後面小絨球似的尾巴,那一隻白兔轉過頭來瞅著她,一雙赤色明眸恍若潺潺流動的溪水,漫過硃色的鵝卵石。

己羽把頭頂上的大白兔抱在懷裡。

經過多年的餵養,白兔足足有六斤重。

子穆以貪婪的目光望著那一隻白兔,問:「你有沒有給兔子取名?」

「有。」己羽看著她輕聲說道。

子穆接著問道:「叫什麼名字?」

己羽微笑地說道:「嗯,我給它取名叫作「萌珠」。」

「給我。」子穆懇求道:「我想抱一抱萌珠。」

將懷裡的白兔遞給她,己羽輕聲叮嚀道:「注意一點,白兔膽小。」

運用兩手把白兔摟在懷裡,子穆望著她說道:「走,阿羽,天氣寒冷,我們進屋取暖。」

炵炵地龍鑽進地下通道,噴出三昧真火,將爣閬的頊室烘焙出暖烘烘的氛圍。

貓倌和兔倌將四爪動物所需要的吃食放在地板上,白貓和白兔擠在一塊,像是拿在手裡的兩根棉花糖。

一名女性小臣走上前向徵子通報道:「徵子大人,秦國公孫至。」

子穆碰了碰正在垂首盯著兔與貓的溫國公孫,說:「阿芊來了。」

己羽抬了抬頭,歡喜地說道:「阿芊來了?待會大雪天打仗叫她入隊。」

少頃,一名身披羊毛斗篷的女子急沖沖地入內,正是秦國公孫嬴芊。

瞧見秦國公孫臉上的神色帶著七分驚喜和三分迫促,子穆笑著問道:「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

嬴芊帶著清脆的聲音說道:「找到你二兄啦。」

「當真?」子穆驚訝地問道:「我二兄現在哪裡投棧?」

己羽高興地問道:「阿堅現在何處?」

跽坐在貂絨席子之上,接過一名侍女遞過來的一爵薑酒,嬴芊呷了幾口,將其放在案幾之上,說:「天寒地凍的時節,你二兄往我秦國投棧,住了七天七夜。我君父以龍肝豹胎款待你二兄。不過,你二兄只住了七天七夜,又繼續率領眾多跟班販賣藠菽,現在有可能是往泗水上走。」

子穆撼然說道:「我要給秦伯寫一封信,二兄極有可能就在秦國附近逗留。」

己羽納悶道:「奇怪?阿堅怎麼又在四處流浪?」

嬴芊嘆了一口氣,說:「我也勸過阿堅很多次了,但阿堅還是走了。」

子穆想了又想,說:「我二兄向來倔強,肯定心裡還在鬧彆扭,走了也就算了,你別去管他。」

一隻白兔忽然跑到嬴芊所坐的貂絨席子之上,以肥胖的身軀圍繞在嬴芊膝邊。

感覺到似乎有動物來襲,嬴芊低頭一瞧,原來是一隻白兔,正在磨蹭她的雙膝。嬴芊把白兔抱在膝上,任憑白兔轉動腦袋輕嗅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山夢花香。

白貓緊隨其後,發出喵喵喵的叫聲。

子穆噗嗤一聲,方才說道:「阿芊,萌珠喜歡黏你呢。」

己羽調侃道:「我所養的這一隻兔子黏你是為了吃上香噴噴的蕎餅呢。」

嬴芊低頭看了看白兔,說:「這一隻兔子讓我想起戶外的積雪,天寒地凍的時節,我們姊妹三個出去團雪打仗吧。」

子穆把兩手一齊放在膝上,說:「行,我命令小臣去取鎛,便於堆雪打仗。」

己羽帶著振奮之意拍了拍手道:「到時候我捏團雪球來打你們!」

聽聞溫國公孫所言,嬴芊與子穆俱是嚌啀。

日光溫柔地輕撫杉樹與檜樹,銀裝素裹的杉樹與檜樹環繞在柊宮周邊。

一座運用白雪堆砌而成的人型藝術品矗立在充斥著飛鐮與仙藻的天地之間,彷彿歷經了千年萬載的歲月,凝固成一首優美的詩歌。

嬴芊伸出雙手將地上的白雪捏成一個圓球,瞄準目標,使勁砸向目標,反正雪糰子是一種無害的物品。

己羽首當其衝地被秦國公孫所捏成的雪糰子砸到了,那一張恍若縞綿的臉龐沾滿了散裂開來的雪糰子,拂去臉上的玉絮,她笑著說道:「你給我記住,我要偷襲你!」

「你快來偷襲我。」嬴芊俏皮地笑道:「我等著你!」

「哎呦。」子穆的腦袋忽然感受到雪糰子襲來,頭髮上全是丁點玉絮,轉動腦袋朝後看向襲擊者,發現是秦國公孫,她笑著說道:「你到現在可是襲擊了兩個朋友!」

嬴芊迅速地奔跑,說:「快來追我呀!」

一眼就望到秦國公孫朝她這個方向跑來,己羽將手中的雪糰子敏捷地拋離出去。

「唔。」嬴芊捂著被雪糰子砸中的臉龐。

己羽鼓掌稱快道:「阿芊,一報還一報。」

子穆高興地說道:「終於有人擊中阿芊啦!」

繼續將白雪捏成一個圓球,嬴芊對姊妹倆喊道:「來,我們繼續玩耍。」

遙望遠處,璀璨的晚霞在流動,飛鳥翱翔於其間,覆滿積雪的太行山沾染到燭照之光。

黛色垂幕徐徐下降,幽熒從巑岏的太行山背面緩緩升起,角鴞以爪立在槐樹枝上,一雙略顯憨痴的熒光眼左顧右盼,在等待著獵物出洞。

反宇飛檐上也有鳥類棲息,一隻又一隻的圓胖斑鳩在屋脊上咕咕咕地鳴囀,為這靜謐的夜景增添一抹異彩。

栗室之內,一座陶制連枝燈做成孔雀開屏的形狀,每一盞都有炯燭在搖曳。

在燭光映照之下,拿來一卷白絹,放在案幾之上,子穆提筆書寫文字,把對於二兄的羈牽之情寫進信中,然後留待明日把箋札寄給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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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之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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