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有片天塌下來了
西雅圖從四、五月以後雨季就慢慢地過去了,好天氣會一直持續到十月份。
但受氣候變暖的影響,近兩年的天氣情況開始變得有些陰晴不定。
江雁聲下飛機那天,剛剛進入五月,西雅圖在快要入夏的時候迎來了一場冰雹。
直徑最大的冰雹甚至可以和人的拳頭媲美,當然,更多的是兩隻寬接近三隻寬的大小。
但就算是這種程度也不容小覷,打傘勉強有用,有運氣不好的直接能把傘給砸出一個洞。
大抵是命運弄人,江雁聲到達西雅圖的那天,他要做第一件事不是去藥廠,也不是去會見這邊的政|府要員。
而是去了當地一家距離華盛頓大學只有二十分鐘路程的醫院。
國內來電,說裴歌在路上暈倒,被陌生人送到了醫院。
裴其華擔心得不行,囑咐遠在千里的江雁聲先去確認裴歌的安全。
其實院方給國內她的親屬打了電話就發現這個動作多餘了,他們後來找到了裴歌的證件,通過上面的信息聯繫到了她的同學。
江雁聲的助理柒城不明白他要去醫院見什麼人,路過一家花店,柒城問他要不要買束花?
那冰雹下的大,到處都受災嚴重,花店門口,不少殘敗不堪的花朵橫七豎八地躺著,通過它的顏色依稀可見曾經的嬌艷。
花江雁聲沒買。
等到了病房,和那個瘦瘦高高金髮碧眼的男子撞上,男人眸色暗了一個度。
前者看到突然闖入的陌生面孔,臉上滿是戒備,擋在病床前,望著他們:「你們是誰?」
柒城正想自報家門,卻聽江雁聲冷冷地問那外國男子:「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外國男子說:「裴受傷了,我來照顧她。」
「你跟她什麼關係?」
「我正在追求她。」對方回。
江雁聲的視線越過他,朝病床上的人看去,因為有這男人擋著,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到一截從被子里露出來的纖細手臂。
濃黑的眉倏地擰了下,和記憶中的對了下,好似比兩年前又細了一點。
他走過來,那外國男人倏地感覺到一股濃濃的危機感,一種來自心理上的壓迫。
正想開口時,就聽江雁聲說:「放棄吧,她不會答應你的。」
「你……到底是誰?」
江雁聲回頭看了柒城一眼,後者意會到,很友好地朝他伸出一隻手指著門口的方向:「這位先生,請吧。」
那人被柒城流氓似地半拖半抱著弄出去了。
房門被關上,室內一片靜寂。
江雁聲望著那那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離著些距離,好像看不清,他又朝前走了兩步。
最後拖了一把椅子過來,在床邊坐下,他盯著她的臉看,從纖長的眼睫到有些發乾的嘴唇,最後是若隱若現的鎖骨。
兩年多不見,她好像變了些。
臉比以前瘦了,五官更加立體了,皮膚照舊很好。
江雁聲忽地想看看她的眼睛,當年機場那匆匆一瞥,她連正眼都沒給過他。
當時沒覺得有什麼,也是到了後來他輾轉才知道,她原來不是出國去旅遊,而是出去讀書了。
椅子太矮小,他窩在木質的椅子里,長手長腳,顯得有些拘謹。
趕了這麼久的飛機,一落地就過來了,沒休息好,眼底還有淡淡的青灰色。
他往後一靠,椅子腿也跟著搖晃了好幾下,發出輕輕的吱呀聲。
目光掠過她額頭上包著的白色紗布,最後停留在旁邊的柜子上。
許久不見,她的確變了不少。
柜子上擺放著好幾本書籍,最上面放置著兩三本財經雜誌,江雁聲愣了一秒,隨手抽了一本出來。
好巧不巧,封面剛好就是他。
心裡有些異樣,他掀眸看了她一眼,隨即翻了翻這財經雜誌。
原來是自己想多了,內頁里關於某個金融界成功人士的專訪被她密密麻麻地畫滿了線條,做了筆記,而有他在的那頁,倒像是新的一樣。
她就像買了一本普通的財經雜誌一樣,只是因為目錄上有她需要的東西,所以就買了,沒有什麼其他特別的原因。
他又翻了翻她正在看的書,上頭也是做了很多筆記。
江雁聲盯著上面的字跡,到底是有些驚訝,原來大小姐認真起來也是有魅力的。
又往後翻了幾頁,某個瞬間,江雁聲勾了勾嘴角。
不愧是分了許多精力到學習上的,不然怎麼會這麼傻?走在路上都能被冰雹砸暈了過去。
幸而不得什麼大事。
因為他嗤笑出聲的那刻,床上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睛,她表情還有些懵,如在夢中。
江雁聲盯著她看。
裴歌眨了眨眼皮,發現眼前的人還是沒變,她眉頭慢慢地擰起來,開始相信這就是現實。
她看著他,語氣冷漠:「你怎麼會在這裡?」
江雁聲將她的書放回去,拍拍了手,又低頭撣著西褲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笑著說:「裴小姐暈倒住院,裴董托我來看看你。」
「我是問,你來這裡幹什麼?」
她口中的這裡是西雅圖。
他深深地看著她,薄唇輕啟:「辦事。」
這麼一說,裴歌下意識想到自家工廠的事情,她還說哪天抽個時間過去看看,聽說那邊的事情還沒完全了結,她得去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見她已經醒了,江雁聲問她:「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若是沒有問題的話,我就去給你辦出院手續了。」
但裴歌不領情,她說:「不勞煩你,你走吧,我爸那邊我會打電話給他報平安。」
「那……好。」他看著她,緩緩落下兩個字。
隨後起身,他人瘦高,穿著西服,饒是趕了這麼遠的路,他也照舊將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的,看起來活脫脫的衣冠禽獸。
這病房原本就小,他一起身,讓這裡顯得更加的逼仄。
裴歌閉上眼睛,靜待他離開。
但等了半天,也沒聽到腳步聲和關門聲。
她睜開眼,見原本站在床里側的男人不知何時挪到了床邊,他背對著房間里的一切,夕陽光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色。
醫院外頭是一大片草坪,隱隱約約傳來孩子們嬉戲的笑聲。
再往外走,是一個巨大的休閑廣場,一般這個時候,鴿子成群結隊地在廣場上空自由地飛翔,盤旋著等待人們的投喂。
那個廣場裴歌走過無數遍,但她很討厭那裡的鴿子。
它們造成了糞便問題,甚至有一次她不幸被鴿子糞便給擊中,那天真是不太美好。
思緒回籠,裴歌冷著嗓音問他:「你怎麼還不走?我說我沒事了。」
江雁聲看著外頭的景象入了迷,心情確實難得的放鬆。
他雙手插在褲帶里回過頭來望著她,說:「剛剛忘記跟你說了,有個金髮碧眼的外國男人對你動手動腳,我來的時候順便將他給解決了。」
「你做什麼了?」不用說裴歌也知道是誰。
那是個一直鍥而不捨追了她快半年的法|國留學生。
他看著她,表情輕描淡寫:「可能我的助理揍了他一頓,現在人應該還在外頭,你見他嗎?」
聞言,裴歌想也沒想地就掀開被子下床。
但小腦失衡,整個人差點因為失去平衡而栽倒在地。
江雁聲要過來扶她,被裴歌一把推開,她扶著床擋,瞪著他:「你離我遠一點。」
他挑挑眉,往後退了一步。
她有輕微的腦震蕩,但不是什麼大事,腦子也沒砸壞,醒了就可以離開了。
江雁聲看著她利落地穿鞋,抱了自己的書,然後四處找著自己的手機。
找了半天,無果。
江雁聲將手機遞上來,裴歌接過來,沒給他什麼好臉色,往門口走。
……
柒城望著朝自己這方向走來的女人,剛開始第一眼只覺得驚艷,來不及欣賞。
隨即便看到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的江雁聲,而後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驚為天人的裴家小姐,對於柒城這個剛入職裴氏半年的人來講,只是個傳說罷了。
他默默地將樓梯口的通道讓出來,哪知道裴歌竟站在了他面前,那張臉雖然好看,但面色不太好。
她問:「江雁聲讓你看的那個男人呢?」
柒城有些懵,他搖搖頭。
裴歌冷嗤:「別裝了,那個金色頭髮藍色眼睛的男子。」
他撓了撓頭,看了逐步走近的江雁聲,抿著唇沒開口。
後方幾米處,江雁聲卻說:「裴小姐既然問你,那你就告訴她。」
柒城看著裴歌:「他跑了。」
裴歌捏緊拳頭,「你是不是打他了?」
「我沒……」
江雁聲走過來,俊逸的面龐不露聲色,表情一臉風輕雲淡,他抬手摸了摸鼻頭,打斷柒城的話:「打了就打了,快給裴小姐道個歉。」
「……呃……」柒城一臉懵懂,望著江雁聲。
男人伸手拍拍柒城的肩膀,道:「你打了人裴小姐的男朋友,還不趕緊給她道個歉。」
「瘋子。」裴歌冷冷地落下兩個字,走了。
……
到了晚上,裴歌給裴其華打電話報平安。
電話里,裴歌問他:「爸,這邊的事情還沒搞定么?您讓那鄉巴佬過來做什麼?」
裴其華說:「有些棘手,要是雁聲這次辦不成,到時候我親自過來一趟,順帶陪陪你。」
她沒想那麼多,連忙點頭:「那好啊,您什麼時候過來?到時候多空些時間出來吧,半個月可以嗎?那時候我畢業論文也差不多寫好了,我再好好陪陪你,然後今年就不回去了,這邊學業一結束,我就到東邊繼續進修去。」
「雁聲要是能把事情搞定,我就不過來了,你真不回來啦?」裴其華問。
她愣了一會兒,才說:「咋可能,您要是不過來,我不得回來看看你嘛。」
電話里短暫地靜默了一下,裴其華說:「歌兒啊,要不咱還是回來讀書吧,離家近。」
裴歌看著天上飛過去的無人機,沉默了一陣,忽地說:「一直到待在您身邊我跟溫室里的花朵沒什麼區別,這樣永遠都長不大,爸,我也想將來能替您好好地管理裴氏,您總不能守護我一輩子吧。」
那頭,裴其華欣慰地大笑著,說:「我的女兒長大了啊。」
裴歌想起今天下午見到江雁聲的事,她跟裴其華說:「爸,我在這邊好著呢,以後您不要瞎接到什麼電話就著急,江雁聲是過來處理事情的,沒必要來見我。」
「我以為你也想見他來著?」
「爸,」裴歌冷下聲音,「您再說我就掛了啊。」
而裴其華壓根不受她威脅,他道:「掛吧掛吧。」
結果反而是裴其華這邊先掛電話。
秦叔從裴其華手中接過手機,見裴其華臉色蒼白,忙將一旁的吸入式藥劑放到他的鼻子底下,等他緩過氣來,秦叔才鬆了一口氣。
隨時鬆了口氣,可面上依舊很擔心,說:「先生,要不還是將實際情況告訴她吧,萬一哪天若是她真的要扛起整個裴氏,那也得給她一點心理準備。」
可裴其華卻有些不忍,他躺下,慢慢地喘氣:「別告訴她,她想認真學就讓她學,以後的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個江雁聲是不錯,如果歌兒還有心思或許……」
裴其華抬手,他道:「靠男人終究是靠不住的。」
……
江雁聲做足了充分的準備才宴請那些政|府要員。
此前,他費了好一番功夫得到了一些輕易不能面世的秘聞,前期埋的線又長又深,到最後收網才能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西雅圖的藥廠重新開張,這個喜訊傳到國內,裴其華著實鬆了一口氣。
他後來去裴歌的公寓找了她一次。
但那天有些不巧,屋子裡只有grace在,她開門見到本來活在雜誌上的男人,捂著嘴心裡震驚得說不出來話。
男人眉頭幾不可聞地擰了下,還是保持著自己的紳士風度,他用純正的英文說:「我找裴歌。」
對方沉迷於他的臉和氣質,如狼似虎的目光看的江雁聲有些不適。
grace吞了兩口口水,道:「她去圖書館了,你找她什麼事?快進來坐坐吧。」
那天江雁聲本想離開,後來卻不知想到了什麼,他跟著grace走了進去。
grace替他泡了手磨咖啡,一點也不拘束地在他身邊坐下:「我跟她關係還不錯,你都可以跟我說。」
江雁聲禮貌地點了下頭,視線環顧一圈:「她的房間是哪間?」
grace伸手指了指某一間房的位置,目光壓根就沒挪開江雁聲的臉,見江雁聲起身朝裴歌的卧室走去,她咳了咳,問:「你跟她,是什麼關係?」
他頓住,隨即勾唇,毫不吝嗇地沖grace一笑:「她曾經追過我。」
grace眼看著他關上門,還有些震驚,她甩了甩腦袋。
可裴歌明明看起來就是一副對他很不感興趣的樣子,雖然grace也覺得不可思議。
grace讓江雁聲登堂入室,等他離開,他還囑咐grace不要將他來過這事告訴裴歌。
後者應下,卻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想追她?」
江雁聲頓住,問:「追她的人應該不少,所以我是沒有競爭力么?」
「不不,」grace忙搖頭:「我只是好奇,你不會往國外發展,她畢業后還要去東部的城市讀書,你們要準備異國戀嗎?」
「抱歉,她跟你說她畢業了不回國嗎?」
「她暫時都沒有回國的打算。」
「沒有回國的打算么?」他表情依舊,卻在輕輕咀嚼這幾個字。
……
五月下旬,裴歌連續熬了好多天,終於將自己的畢業成果交了上去。
答辯通過那天,她就同步遞交了東部城市某所大學的申請書。
短短一周她就收到了回復郵件,一切都很順利。
林清給她消息恭喜她,但同時又覺得很遺憾,兩人至今都兩年沒見面了。
裴歌讓她別傷心,她下個月會抽時間回來。
其實她跟林清都還好,這兩年兩人雖然沒見面,但一直都有聯繫。
讓她偶爾陷入沉思的是周傾。
兩年了,周傾沒給她發過一條信息,說過一句話。
但裴歌現在看開了,人生就這樣的,有人來有人走,她能接受。
甚至將來的某天,她說不定超脫到能平靜地接受自己的死亡。
發生變故是在六月初的某天。
裴其華在股東大會上倏然倒地,后被ace急救包拉回來一條命,然後才送到醫院。
這事裴氏高層都看到了,當是江雁聲也在場。
裴氏封鎖了消息,不準走漏任何風聲,包括裴歌。
但在西雅圖的清晨,裴歌接到來自江雁聲的越洋電話。
她慢下步子走著,問他:「你有什麼事?」
他略微一頓,方才啟唇:「裴董病危,裴小姐不回來看看嗎?」
短短一句話,對裴歌來講,如同晴天霹靂。
她顧不上說話,微信里收到一張他發過來的照片,裴其華躺在重症監護室里,鼻子里插著管子,臉上毫無血色。
好像突然之間,有片天塌下來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