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芸香輕斜花鬢

第九章 芸香輕斜花鬢

從慶王府回到養心殿,萬歲爺換了衣裳閑閑的站在迴廊下捻著魚食喂那幾尾錦鯉。心裏合計著請茶會的事。

自己做東,安排在慶王府幾乎不妥,也不能直接安排在哪個園子裏,那和直接在宮裏有什麼區別。思來想去,還是得在永安門大街尋處宅子,否則前言不搭后語的,倒叫人家起疑。

萬歲爺進了東暖閣洗手,心裏不住的掂量,要不明說了?也不合適,掩了身份和人家做朋友?圖什麼呢?

他挪了挪身子歪在靠枕上,思量自己,再思量和小姐,人家小姐固然是好的,待人接物極大方有禮,又謙和,又是那樣的容貌,也不知道指婚了沒有。

想到這一層,他心裏忽然咯噔一下,好像一塊巨石投進深淵,好像所有的打算即將幻滅一般。似乎是想急着驗證什麼,可又不知道該去問誰。

他急急的喚來榮喜,「明兒一早,你趕緊到永安門大街上去買個宅子,不必太大,兩三進的一個小院落就行,再帶了妥當人去趕着收拾出來。」

榮喜詫異,「萬歲爺再外頭買宅子是何用意?不是奴才斗膽,動用大筆的銀錢內務府勢必會過問,奴才也得去回明了啊。」

「你這榆木腦袋是不想要了,」萬歲爺橫了他一眼,「哪個叫你用公賬上的銀子了,拿鑰匙去朕的私庫取銀子就是了,若是能張揚還叫你私下去辦?」

他喝了口茶,思忖著說,「朕合計這事是繞不過去你的,說給你知道也好辦差。」

他手裏捻著袖口上的龍紋金線,將今日要請茶會的情由絮絮的說了,「若是王府里的格格們,不拘著在哪,都是一樣的,只是朕暫時還不想在和小姐面前表露身份,」萬歲爺微微一笑,「也不是為了別的什麼,憑白的以身份壓人,傷了交情。」

一席話說的榮大總管直迷糊,皇上要同人家小姐做朋友還怕傷交情,爺們兒家同姑娘能處出來什麼交情?哎,真難為萬歲爺的一番心思。

榮喜上前巴結的笑着,「原來是這個緣故,奴才還以為主子爺要微服住在外頭呢,先頭倒嚇了奴才一跳。」他翻了翻那雙小眼睛,立刻有了主意,「依奴才說,主子爺不必為茶會特意買個宅子,也忒財大氣粗了,奴才剛想起來了,咱們六王爺當貝勒的時候老皇爺賞過他一處宅子,好像就在永安門附近,那時候六王爺奉旨巡查浙江水師,回來就封了王爺,那處宅子就一直空着。」榮喜稍微抬眼皮瞧了眼皇上的神情,「要不奴才這就去趟王府和六王爺說說,暫借了他老人家的宅子給七公主會友畫畫用?」

這一句倒是點明了萬歲爺,不以妹妹的名義下帖請客,人家女孩家也必不會來。

「你備了禮親自去和六叔說這事,只說給沛珊辦茶會用,再叫順興去請了沛珊妹妹過來用晚膳,朕親自跟她說。」

榮喜告退出了養心殿,自去辦差。

七公主沛珊,是愉太妃的女兒,自幼養在皇祖母跟前,很是得兩宮的寵愛。今年十六歲,出落的亭亭玉立,她又性子柔順,極聰慧秀婉的一個女子。

她下了步輦,扶著宮女的手進了老虎門,正瞧見皇上在院子裏站在,望着假山石發獃。

「沛珊給萬歲爺請安,萬歲爺吉祥。」

「又鬧這套虛禮,妹妹快請屋裏坐着。」

萬歲爺攜了妹妹的手進了東暖閣,自有宮女上前來伺候着解了外氅進了熱茶給沛珊。

「大冷天的,皇兄剛站院子裏發什麼呆?可是有公務煩心?」

「朕不過是一時想事情,懵住了。妹妹一向可好?近日又畫了什麼好畫兒沒有?」

沛珊喝了口茶,抿嘴一笑,「天天待在屋子裏悶氣的很,不過是畫畫解悶玩兒,前些日子畫了些花草,給繡房拿去讓她們照樣子綉出來,想着夏天的時候送給皇祖母和皇額娘她們,我山水畫的不精緻,否則也畫了扇面送給皇兄雅正。」

一時鋪了膳桌,兄妹二人邊吃邊聊。

「朕今日去慶王府,趕上樂薇生日討了壽麵吃,在前廳瞧見了你送她的禮。可惜你今天陪着太后吃素,沒能一起去看樂薇。」

皇上略一思索,掂量著話該怎麼說,「朕也不瞞妹妹,今兒以你的名義說了要做東請茶會的話,還望妹妹替我周全。」

沛珊是女孩家,話既這麼說了自然是心領神會,「這倒沒什麼,閨閣里的姊妹們做茶會玩笑會子是尋常事,只是不知,皇兄要請的哪個府里的小姐?還有就是在哪做東?這會子寒冬臘月的,進園子裏也冷啊。」

萬歲爺一笑,「朕已經著人去借六叔的一處宅院,道兒也近,讓人收拾出來又暖和又方便。」

他頓了頓,吃了口菜,「除了樂薇,還有一位正白旗和府的小姐,大約還有一位作陪。」

萬歲爺親自夾了一筷子蝦仁給沛珊,「雖說是朕做東,少不得請妹妹替我周全迎待,勞動妹妹了。這事還望妹妹別往出說。」他就著飯菜,把事情原委說給沛珊,臉上有一絲回味的笑意。

沛珊不由會心一笑,「我自然知道如何料理,不怕不止是周全,還要替皇兄相看吧。」

兄妹二人有說有笑,一時榮喜進來回稟都安排妥當了,明兒一早便帶人過去收拾院落。

萬歲爺拿起湯碗,細細的吹着熱氣,「別佈置的太過顯眼,仿著普通四品官兒家的樣式來,從你手裏挑四五個小太監充做小廝遠遠的伺候着,再讓依霜挑幾個穩妥的宮女,她上次伺候過和小姐,知道輕重。」

榮喜聽了旨細細的記在心裏下去辦差。

沛珊笑着問「皇兄安排的如此仔細,我瞧著是上了心了,不知那位和小姐是怎樣的人,皇兄將來要給她什麼位份呢?」

萬歲爺些微的有些害臊,「現在說這個為時尚早,你見了就知道了,朕看着她是極好的一個人。」

撤了膳兩兄妹回到東暖閣窗下用茶。

「我聽皇兄的安排,您下了帖子去請,定準了日子派人告訴我,我也好提前預備幾樣送小姐們的禮。」

「怎麼能讓妹妹破費,已經是勞動妹妹了的。朕自會命人備幾樣禮出來。妹妹就等著朕的消息吧。」

膳也用了,事也領了,沛珊不便在養心殿多逗留,便行禮告退,皇上又再三囑咐了幾句才送出門來。

這一日,額娘帶着嫂子去國泰寺進香,在額娘的屋裏用過早膳,伺候了換衣裳出門,剛要到議事廳理事,就有二門上的小廝來回稟,「大小姐,金管家命奴才來報,慶王府的大格格並任學士家二小姐來了,正在前廳坐着喝茶,請大小姐出來會客。」

我趕忙攜了丫頭到前廳來見禮。

「今兒是什麼好日子,大格格親自來了,真是招待不周。」忙喚丫頭們進各色茶點。

又拉着飛彤的手,「多日不見,妹妹一向可好?」

樂薇拉着我坐下,「今兒去飛彤那還書,說起你,這幾日不見很是想你,就擅自做主過府來瞧你做什麼呢。老爺夫人可在家?我們還需去見禮請安才好。」

我笑着攔她,「姐姐不必客氣,今日不巧,我額娘帶着嫂子出門進香去了,我阿瑪常年在丰台大營當差,都不在家的,我哥哥也上差去了,家裏只有我和弟弟。」

飛彤笑着說,「既然長輩們都不在家,咱們去你屋裏坐着說話吧,別在前廳叨擾了。」

我依着她,帶着樂薇和飛彤到我自己的院子裏。

進了院子,樂薇就被滿院的紅梅花吸引住了。

「到底還是歸雲清雅,這滿院的梅花很是好看,又喜氣又清香,不虧是妹妹你,有這等的雅好。」

「姐姐說笑了,我不過是嫌冬天裏樹葉子掉光了,光禿禿的一片沒什麼好看的,才任性種了幾株梅樹,圖它們冬日裏喜慶些。姐姐若是喜歡,待會兒讓丫頭們揀好的折來幾支送給你插瓶,擺在屋裏也適宜,比那些熏香味道好。」

「既如此,我可不客氣了,多折幾支帶回家,你可別心疼。」

飛彤拉着樂薇指著東南角給她看,「薇姐姐你瞧,那邊還有一排茉莉,夏天的時候一開花滿院的清香,她慣會用茉莉花熏茶筒做頭油的,等到了夏天,咱們來尋她要頭油使!」

幾個人說說笑笑的進屋喝茶吃點心。

我請她倆在明窗前的榻上坐了,又命丫頭再端來一個攏得正旺的炭盆,自己挨着飛彤坐下。

木蘭上前送來幾樣精緻點心,「請大格格嘗嘗我們家裏的點心,您頭一次來也沒別的好東西招待,還請您別嫌棄,多少用一點。奴婢下去命人備午膳,您有什麼忌口的還請告知奴婢。」

飛彤伸手拿了塊豆沙卷吃,「你這丫頭眼裏越發沒我了,怎麼不問我午膳想吃什麼?只顧著大格格?」

木蘭抿嘴一笑,「您是常來常往的,您的口味奴婢早都記在心裏了,才特意上了這盤蛋蒸鮮奶,您趕緊趁熱嘗嘗,看奴婢的手藝可有長進?」

樂薇笑道「她既挑你的理,下次她來了就別給她備糕點,讓她自己干坐着就得了。」

她和善的撫著木蘭的手,「勞動你了,別備膳,我略坐坐就回去,晌午還有事得家去的。」

我沖木蘭一擺手,「你去命廚房將素日拿手的菜式備上五六樣好生伺候着。」又伸手給樂薇添了熱茶,「姐姐第一次來我家怎麼能不用了膳就回去呢,我們廚房的手藝雖比不得王府里,好歹也請姐姐嘗個新鮮。姐姐若是推辭,歸雲以後可不敢跟姐姐來往了。」

飛彤也說,「天寒地凍的,難為姐姐想着來看她,怎麼能不吃她一頓就走?我可是知道的,她家廚子有一道豆腐皮燒肉做的極好,姐姐定要嘗的。」

樂薇推辭不過只得應了。

喝了幾口茶,樂薇回身喚她的侍婢,「你且家去回一聲,說我在和府里用了膳就回去。」

她撫了下身上戴着的彩綉荷包穗子,看了一眼她的丫頭,「回去和三哥說,我在和府裏頭吃席,他若有事着急,來和府接我也使得。」

侍婢依言退下。

飛彤吃完點心由丫頭們伺候着洗了手,一時想起我弟弟歸鶴,「今兒怎麼沒見歸鶴在跟前兒?大冷天的在哪貪玩呢?知道我來了也不來見我。」

「你這磨牙的丫頭,每回來都要找歸鶴玩笑幾句的,今兒樂薇頭一次來,怎麼好叫他進來。」

樂薇笑着拿起塊桂花糕,「不礙的,上次你還見着我弟弟了呢,小孩子家的怕什麼。叫了來我瞧瞧。」

「他才12歲,小孩兒家的怕失了規矩,姐姐可別笑話。」說完一揚臉,便有丫頭出去尋了歸鶴來。

歸鶴今日穿了件寶藍色的如意紋棉袍,越發顯得白凈書生氣。

我領着他的手帶到樂薇跟前,「這位是慶王府的大格格,快給格格行禮請安。」

歸鶴趕忙依言行禮,被樂薇扶了起來,「真是個雪團兒似的男孩,眉眼跟你很像呢。這一身的書卷氣,跟我們家那個猴兒真是不一樣。」她回身吩咐道,「快家去取套文房四寶來送給歸鶴弟弟。」

歸鶴又行禮謝了恩。

飛彤拉起他的手,讓在圈椅里坐下。絮絮的同他說話,說起上次借給歸鶴的一套劍譜可曾練習過之類的閑話。

樂薇不禁好奇,「什麼劍譜?他這麼小你給他練什麼劍譜呢?傷了可怎麼好?你不如給我瞧瞧?我也見識見識。」

一屋人說說笑笑好生熱鬧。

家下小廝站在屋門口稟報,「回大小姐,門上有位黃公子來拜訪,說是來見大格格回事的。」

我問樂薇,「可是上次見過的貴王府的表親?」

樂薇笑了笑,「大約是我那表哥來了,本來說是今兒來找我說個事,怕是他着急尋到這來了,不如請進來吧。」

我也不作他想,讓小廝將黃公子請了進來。

黃公子今日穿着一件淺棕色竹枝紋長袍,手裏提着個錦盒。我忙將他讓到圈椅里落座,又倒了熱茶給他。

「小姐這院落很是雅緻,院兒里的紅梅也甚是好看。」

他說着將錦盒放到桌上,「來時聽丫頭說大格格讓備了文房四寶的禮,我就順路帶過來了,」他看着坐在身旁的歸鶴,溫聲問詢,「可是給你的嗎?」又閑閑的和歸鶴聊著,開蒙幾年了,讀什麼書,可練布庫這些家常話。

有侍女進來回說午膳備齊了請眾人去前廳用膳。

前廳的紅木圓桌上擺了六樣菜並一品砂鍋煨牛肉。

我命丫頭給眾人布菜,樂薇笑着說,「都不是外人,何苦要丫頭們布菜呢,且讓她們也下去歇著吧,咱們幾個人自在些吃飯多好。」

飛彤指著盤子裏的豆腐皮燒肉對樂薇說,「姐姐快嘗嘗這個,我素日裏最愛的一道菜,還有那個五香熏魚也是極好的。」

我不禁笑她,「哪道菜都是極好的,怪不得三天兩頭的賴在我這裏。」

我怕黃公子拘謹,略給他讓了讓菜,「公子別拘束,還請每樣都嘗一嘗,都是尋常的家常菜,您別嫌棄才好。」

「小姐客氣了,我嘗著每樣菜都好吃,您府上的廚子手藝真是不錯。我吃着不比王府里的差。」

樂薇夾了一塊砂鍋牛肉放在碗裏,沖着我倆直笑,「你們公子小姐的來回叫,不知道的以為這屋裏要唱大戲呢。都不是外人,瞎客套給誰看呢?」

她伸手搭着我的肩,「這是我表親,我日常叫他三哥,你既是我妹妹,叫他三哥就成。」

又對黃公子說,「三哥,這是我前些日子認下的姊妹,你叫她歸雲就行。」

黃公子一擺手,「閨閣姊妹直呼閨名怕不妥吧。」

樂薇不以為然,「這有什麼的,起了名字自然是要人叫的,難道說起名字只是為了日後寫在牌位上?」

我撐不住笑了出來,大方的對黃公子說,「三哥,叫我歸雲就行。姐姐說的極是,名字就是讓人叫的。」

飛彤吃着搭茬,「說的極是,況且歸雲這名字極好聽,叫了也無妨。」

黃公子面上微微一笑,「說的是,歸雲,是極好聽的名字。」

一時飯畢,大家回到我屋裏喝茶。

樂薇說起劍譜,讓歸鶴拿了劍譜來給她瞧。

黃公子不解,「你女孩家看什麼劍譜呢,不如拿本畫冊子學學女紅是個正經事。」

樂薇一斜眼,「看劍譜怎麼了,等我和飛彤學成了本事,還要闖蕩江湖做女俠呢,」說罷,她做了一個拔劍的姿勢,「除暴安良,劫富濟貧!」

一時間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不時有丫頭和小廝進來回話,都是些家常瑣事。

黃公子不禁好奇,「看不出來歸雲妹妹這樣的會管家治下,和尋常女孩很是不同呢。」

我笑着用帕子蹭了蹭鬢角,「我哪裏有什麼管家的能耐,三哥說笑了,只是家裏人口不多,雜事也少,近來額娘也有了些年紀,我不過是略微為額娘分憂,嫂子剛過門不久,以後等她熟悉家務了,自然是要請嫂子管家的,我一個女孩家能懂得多少呢。」

飛彤吃着蜜桔閑閑的接茬兒,「我看你就挺會管家的,依我說,朝廷若是辦女科舉,以你的人才,能當個女狀元,進朝里當官兒。」

樂薇也接茬,「我看行,你這待人接物的細緻周到,就單管各國進宮朝賀的事,准不賴。」

她笑着看着黃公子,「三哥你說是不是?」

黃公子喝了口茶,笑着說,「有道理,我瞧著歸雲妹妹的品性,早晚是能當一品大員的。」

我看他們拿我取笑個沒完,索性站起身,拱了拱手,「那就有勞大格格,回去寫個奏摺給皇上,請皇上開女科舉,我呢,也不負眾望,考個女狀元回來給我們家壯壯門面,你們說好不好?」

說完到樂薇跟前學著書生的樣子施禮,「晚生這一輩子的前程就託付在大格格身上了,萬望您務必成全了。」

一屋子人說說笑笑,直到臨近黃昏時分才散了各自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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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照坤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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