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才想著溪里村，溪里村就熱鬧起來了。

在牆下樹蔭下納涼的村人們忽然看到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慢悠悠的駛進來，離村口最近的一戶人家大門院門都大大敞開著，幾個老頭老太太就在院子里樹下納涼。

鄭屠戶的父親，鄭老翁搖著蒲扇，一臉安詳的模樣，任誰來也想不到這會是當年赫赫有名的殺豬匠，鄭屠戶就是從鄭老翁手裡接過攤子，按年長的村民們說，鄭屠戶雖然手藝精湛，但還沒到他父親的鼎盛時期。

這位光榮退役的殺豬匠，眯著眼睛瞅，慢悠悠道：「哪兒來了輛馬車？」

老媼老翁們正閑的發慌，把村裡頭那點子談資拿出來聊了又聊，已經聊到疲勞了，閑的拍了幾隻蚊子捏死了，叨叨：「蚊子也不講究，這老的褶的皮子也往這兒扎，圖什麼呢。」

聽聞有馬車來，那可是稀罕事，立時圍過來，湊在門邊上探頭看，人是輕易不出去的，外頭的太陽曬的人頭皮發燙，頭骨發軟。

杜老媼癟著嘴，眼神還不錯，看見車轅上甩著鞭子的矮墩墩的男子，便道：「這是誰家的親眷，怎麼從來沒見過，怎麼也沒人出來接一下，瞧著不像是個好人，你瞅那眼睛到處看，賊眉鼠眼！」

鄭老翁道：「杜老姐說是沒見過的那一定是沒來過的，村裡那麼些人，就杜老姐記性最好，這樣吧，咱們哥倆過去問問，不好叫不認識的陌生人隨意進出村子。」

於是幾個老翁便佝僂著背，搖著蒲扇慢悠悠晃過去，那馬車裡的人似乎也看見有人過來，便在大場坪前停了下來，坐在車轅上的男子笑眯眯的一張臉，瞧著和氣的很，只是眼睛太小，一笑就眯成一條縫，人也有些胖，挺著個微胖的小肚子，笑容可掬的樣子。

「幾位老翁，可都是這溪里村人？」

鄭老翁道：「正是，郎君這是從哪裡來的？到我們村有什麼事？」

那人下車叉手道：「仆姓胡，主家亦是嘉陽府人，住臨縣，因家中生了變故，不得不投奔遠親，主家遠親姓葉，前些時候寫信說的，就住在溪里村，敢問幾位老翁，村裡可有姓葉的？」

鄭老翁略一思索，便道：「好似有幾家，這樣吧，他們都是一個姓，本就是親戚，我叫人去喚一個來，待你們認了親才好叫你們進村。」

那人有些為難，看了下馬車，與鄭老翁等人商議道：「主家大娘子和娘子就在馬車裡，還有小郎君年幼，如今天氣又熱，不好在這烈日下久待，不知道這附近可有哪裡可以納涼歇會兒的？」

馬車裡響起些動靜，一雙白卻帶著些老態的手伸出來略拉開些帘子，露出一張端正的臉，是個有些年歲，瞧著比林大娘還年輕些，特別是那白膚，是村裡難得見到的。

駕車的僕從介紹說這就是他主家大娘子。

「大娘子，這幾位便是溪里村的老翁，仆問過了，是有姓葉的人家的，老翁心善，說可以遣人去叫來認親。」

大娘子微微側臉聽著，對幾位老翁淺淺笑著道謝：「多些幾位老翁，家道中落自此，能得善人相助，是我等之幸，阿水，來與我一起謝過幾位老翁。」

「是，阿家。」

車門帘拉開，露出另一張姣好的臉，巴掌大的小臉白嫩嫩，挽著簡單的螺髻，只簪了只銀簪子，穿著身素衣裙，懷裡抱著個含著手指酣睡的小童。

婆媳二人不顧阻攔，給幾位老翁行了一禮，言是道謝。

鄭老翁眉頭緊皺，擺擺手道：「不過是些小事，大娘子太過認真了。」

說著轉身四顧，看到幾個小童不怕曬，手裡捧著一捧不知道打哪兒找來的野果子嘻嘻哈哈跑過去，鄭老翁叫了一聲，幾個小童停下來，磨磨蹭蹭的走過來。

鄭老翁道：「怕什麼，不搶你們吃的，那幾個還不夠我一口的，多稀罕呢。來，你們跑一趟，去下葉大郎家，說有人來尋親，說是找的他家，叫他快些過來認一認。」

小童聽得只是跑個腿的小事，不是訓斥他們，立時作鳥獸散，一股腦撒歡跑起來，院里幾個老媼著急起來，紛紛叫自家小郎慢些跑，歇會子，別跑累了。

叨叨幾句沒人聽見，小童們早就鑽進村裡，被層層房屋掩蓋。

杜老媼還在院門邊上瞅著，見有人從馬車出來，她遠遠地瞅，略有些老花眼，遠處看的還算是清楚，眼見是個白皮的大娘子，後頭還有個嫩生生的小娘子，立時眉頭一皺，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其他人倒是放鬆了，在院里納涼的又安生的坐下，搖著蒲扇，等著鄭老翁等人回來，帶來新的談資。

孤兒寡母，或是有個幼小的睡的穩當的小童，人們多半容易放鬆警惕，這樣柔弱的人呢能做什麼壞事呢，相比之下更容易被傷害吧。

跟著鄭老翁來的其他老翁已經開始想著哪裡可以給他們歇歇腳了，正巧大場坪里有個棚，這會子到是陰涼，太陽都擋住了，便七嘴八舌的叫說可以去那裡。

對方禮數做的足，就算鄭老翁依然不安心，也不好硬來，只能叫他們先停了馬車在棚里。

馬車裡頭也挺悶的，到了棚里，大娘子便下車來，僕從殷勤地扶著她下來，恭敬地站在一旁，另一個抱著孩子的娘子下來的時候，是大娘子搭了把手。

鄭老翁冷眼看著，覺得這一家子做派足足的，恐不是尋常人家。

過了一會子，葉大郎呼哧呼哧地跑過來了，過來一看，搖搖頭道：「並不是我葉家的親戚。」

鄭老翁道：「那既然如此，恐怕是走錯了地兒，同樣叫溪里的村子我估摸著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大娘子不如找個客棧住幾日，先打聽清楚了再走，免得白費力氣，這大熱天的趕路也累人的很。」

大娘子滿臉憂愁，「老翁有所不知，阿金說的葉家遠親並不是同姓親戚，我夫家姓查，有個表姑媽就嫁到了鄰村，表姑媽早年沒了，只留下一個女兒，嫁到了咱們溪里村葉姓人家家中，我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好來投奔她。」

「只因我們如今孤兒寡母的，實在守不住家宅，未免宵小騷擾，只好投奔有家有族的遠親，好得以庇護。」

葉大郎道：「若是說姓查的倒是有一家，」他與鄭老翁道：「就是我堂兄弟前頭那個媳婦，就是姓查的，也確實早年喪母，只是他媳婦也沒了，這親還怎麼論？」

鄭老翁想起那個葉五郎，也是皺眉，不是個妥當的人，整日遊手好閒的，沒了媳婦之後也不再娶，更不著家，十有八九都在城裡頭混著，做幾日工，賺幾個錢，便往賭坊柳巷裡投。

「他近日回來了？」

葉大郎道：「回來了，昨日回的，說是有什麼要事，昨兒傍晚我見他與鄰村混子勾肩搭背回家，想是約著又喝了酒，諸位再稍後一會兒子，容某去瞧瞧。」

大娘子又忙謝過他，葉大郎不曾遇到這樣的情況，很有些窘迫，慌忙擺擺手，呼哧呼哧又跑了。

過不多時，一個頭髮有些散亂，正在胡亂扎著腰帶的瘦高男子便匆匆過來，一見三人一小娃娃，愣了一愣，復又造作起來，皺著一張臉，哭嚎道：「哎呦，我的表弟誒，怎麼這麼早就沒了，留下孤兒寡母怎麼辦喲。」

大娘子忍不住眼睛紅了，抱著孩子的娘子也低下頭輕輕啜泣，幾位老翁勸了一會子，把淚勸住了，再問葉五郎：「可是你那沒了的媳婦的遠親？」

葉五郎篤定道：「是，就是她們，先前便寫了信來的，所以我昨日就回來了，只是昨夜貪杯，這才誤了時間，老伯們誒，你們看這樣的一家人能有什麼好擔心的，外頭熱我心慌，快放我們回去吧。」

又湊上前去噓寒問暖，「大娘子趕路這許久可累著了？先上馬車歇會兒吧，娘子便是我那可憐的表弟媳吧，來來來，小娃我來抱會兒，抱這許久累著胳膊了吧。」

婆媳二人客氣的推了，葉五郎又過來磨鄭老翁等人，他們見除了那個叫阿金的僕從有些威脅，其他確系婦孺，略放心些，也就放他們走了。

馬車徑直往葉五郎家去，葉五郎家如今只有個乾巴巴的老翁在家，日常就種點果蔬，也掙扎著種了幾畝地，尚能糊口。

昨日兒子回來，他也高興，特特去了菜園子，選那嫩的好的摘回來，要與兒子一塊吃飯，誰知道兒子又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吃肉喝酒，也不叫他，也不曾分些出來，他有些頹唐，胡亂吃了些米粥，早早便歇了，第二日一早又下田侍弄那幾畝地，家裡只父子二人，兒子指望不上只能苦著自己了。

才回到家喝了口水歇會兒，聽見兒子的聲音遠遠的就傳過來，可見其激動聲亮。

葉老翁扶著院門往外看，一輛馬車慢慢行過來，葉五郎殷勤地開了門：「唉，待我卸了這門檻才好進來，免得顛著大娘子了。」

待他卸了門檻，馬車進來，大娘子婆媳才下馬車，與葉老翁哭訴一番，葉老翁自覺對不住自家兒媳婦，得知是兒媳的遠親，哪裡有什麼意見，當天夜裡就在葉五郎的宅里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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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