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佟幼薇這一病，三五天了還蔫蔫的，自我感覺總有點低熱，不過人算是精神些了。

上午依然陪著羅二娘去大場坪看場子，等到阿梁齊小郎來接班，就回去摘菜做些家務，一個燒火一個做些簡單的菜還是沒問題的，這幾日也就這樣將就著吃。

因村裡的老人說，這天不會一直這樣晴朗，許是沒幾日就要下雨，大家急著收割稻子晒乾歸倉，其他啥事兒都放一邊兒暫不理會。

佟大強總算是尋了個暮食后的時間，與佟幼薇坐在前院說話，與她說了她阿娘為什麼這樣生氣，佟幼薇才知道是自己太在意那個問題，故而忽略了所有。

她嘟著嘴，依偎進佟大強的臂彎里，撒嬌道：「阿耶，我要和阿娘道歉。」

佟大強推推她，「去啊。」

佟幼薇低著頭，佟大強笑起來：「難為情了？」

佟幼薇扭了扭，不說話，佟大強摸了摸她的鬢髮，忽然問：「是不是有什麼人和你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佟幼薇僵了一下，佟大強暗道，果然是這樣，要不然母女倆怎麼會僵到那份兒上？他聽二娘說，羅大娘來時阿薇醒過一會子，迷迷糊糊當羅大娘是阿娘的時候，說的『別不要我』，他便記在心裡了。

「是誰說的？說給阿耶聽，說不得那人瞧你是個小娘子就說假話騙你呢。」

佟幼薇感覺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雖然那人說話不中聽，但是她知道自己是阿耶撿來的，那段記憶每每回想起，依然恍如昨日。

阿耶汗味的懷抱，那隻黑貓琉璃般的眼睛，還有那個抱著她奔跑在道兒上的男人，她不是耶娘的女兒，她一直知道。

佟幼薇不說話，埋頭在佟大強的懷裡，忽然一隻更加柔軟的手，帶著掌心指尖的繭子輕柔的撫摸她的後背，「阿娘在這裡呢，不管別人說什麼，耶娘就是你的耶娘，永遠不會變，阿薇不害怕。」

佟幼薇哇的一下哭出來，抱著林大娘哽咽道：「阿娘，是我錯了，我不該任性。」

「她說，她說等我長大了，就找個有錢的，不拘是什麼二房還是繼室還是妾室，就把我嫁出去，拿了彩禮，就算是我還了耶娘的養育之恩，往後就不許再回來了。」

佟大強和林大娘的臉色唰的一下鐵青，握著佟幼薇的手，問：「是誰說的？」

林大娘略一思索，忽然問：「是不是你阿婆？」

佟大強抬起頭：「雨娘！」

佟幼薇沒有說話。

林大娘氣的站起來，佟大強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想做什麼，忙拉住她，林大娘一把拍開他的手，壓低了聲音怒道：「你看你娘說的是什麼話！你娘怎麼能和阿薇說這樣的話？她還這麼小，什麼都不懂，叫她一聲阿婆，是敬愛她，她卻說要賣了她，叫她不許回來？誰家的小娘子出嫁是這樣的？你娘，你娘簡直是個人販子！」

佟大強雙拳緊握，他的怒火也在高漲，但是還殘留意思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除了阿薇和阿娘，誰也不知道她說過這樣的話，雨娘這樣找上門去炒，只會給阿娘把柄，在外頭繼續抹黑雨娘。

他對自己的娘已經是放棄了，但是他從未想過他娘竟然還盯著阿薇！這是他不能再容忍的，他抓著林大娘的胳膊，叫她冷靜些，「現在去鬧，又能鬧出什麼來？她人老了年紀大了撒起潑來可不管那麼多，你想叫她牽扯出阿薇嗎？」

佟幼薇也衝上前來，抱著林大娘的腿，哭道：「阿娘別去，我以後都不相信她說的話就好了，阿娘別去。」

畢竟是名義上的婆媳，這個以孝道著稱的時代，這樣毫無根據的上門吵鬧，杜老媼一個老太太的模樣出來，阿娘氣勢洶洶，說到底，還是阿娘吃虧多。

林大娘算是冷靜些了，又攬著佟幼薇坐下來，細細與她說：「村人都常騙自家孩子說是外頭村口撿的，前幾年你約莫是不記得了，那會子阿梁也才三歲，與他阿耶生了氣，被揍了一頓，自己翻了背簍出來裝了幾件小衣裳，拿了兩塊餅子背著就要離村去找親生耶娘。」

「有些混不吝的村人也就喜歡這樣逗小童，看他們被逗的當了真，哭哭啼啼的樣子，阿薇千萬不要相信，你要是信了就叫他們看了笑話去。還有你阿婆，她年紀大了，心眼也不太好，咱不往她身邊兒去，離的遠些。有些人年紀大了難免有些糊塗，咱們不和她計較。」

佟幼薇尚且不知道她未曾謀面的小姑姑的事，若是知道便會明白杜老媼可不是說說而已。

佟大強心裡存著事兒，和林大娘一塊兒哄了佟幼薇笑起來，叫她去考教阿梁的學業，免得放了豐收假，回去就忘的一乾二淨。

佟幼薇領命去了，佟大強側耳聽到阿梁房裡傳來哀嚎，不由得鬆了口氣。

與林大娘回房說話，林大娘綳著臉，回房就冷冷道：「我告訴你佟大強，若是你娘敢打我女兒的主意，我叫她不得好死！」

佟大強眉頭一跳，忙上前安撫：「唉，你這脾氣就是太急了才容易吃虧，先前與你說的忘了？阿薇是我抱回來的，是我要留下她做我們的女兒，眨眼六年過去了，我看著她從那麼一點大，長成小娘子的模樣，我怎麼捨得？」

他拉著林大娘坐下來，痛苦道：「你還不知道我嗎？當年，阿妹她，」佟大強抬手捂住眼睛，半晌才啞著嗓子：「我和阿兄簡直難以置信，自那以後再也不敢相信她，家裡一切都好，她卻將阿妹賣了，我的阿妹是那樣的乖巧，這輩子或許再也見不到了。」

那麼大的往日如同擎天巨樹一般支撐著這個家的郎君，弓著腰捂著臉，壓抑著哭聲，像是在悲鳴的獸。那是他的親生阿娘，賣了他最疼愛的妹妹，他能找誰報仇？甚至不能不管她的餘生，可以算是他內心永遠無法排解的苦楚了。

林大娘俯身抱住他，二人相伴半生，再多的苦也一起吃過，她的心情冷靜了許多，許久之後，輕柔的撫摸他的後背，「找個時間與阿兄阿嫂說一聲，他們家裡也有阿年，叫他們看這些，可別，可別哪日回來再也見不到了。你那阿弟不是好東西，別指望他了，能不惦記著從咱們這兒薅點什麼回去就算是好些了。」

佟大強點點頭，抹了把臉，啞著嗓子道：「我知道的，不早了，早些睡吧，我去看看阿薇歇著了沒。」

林大娘按下他，憑空點了點他的眼睛：「就這樣還敢去？一會兒叫阿薇看見了又擔心。」

佟大強摸了摸眼睛，似乎有點腫，看林大娘出去了，忙挪到梳妝台前，掀開仔細蒙在鏡子上的帕子，就著燭火瞧了瞧，又仔細蓋好，摸摸眼睛自言自語道：「怎麼腫了，明天應該就看不出來了吧。」

想了想，腦子亂糟糟的，一會兒是別人說的他阿妹哭著被帶走，一會兒是阿薇病的臉紅紅躺在床上哭著說『別不要我』，佟大強看著心都快裂開了，第二日起來，果然眼睛還是紅腫。

林大娘去阿梁那邊聽了聽，已經熄燈歇了，再去阿薇的房間看看，摸了摸她的額頭，總算是不起熱了，這才回來安歇。

第二日起來做飯，下意識看了一下佟大強，果然眼睛還是紅的，忙去打了井水來用帕子浸濕了給他敷眼睛，好歹是在出來吃朝食之前消下去，保住了一家之主嚴肅高冷的面子。

飯後三郎趕車去了田裡，車上載著林大娘和阿梁，佟大強說要帶齊小郎去看望他的阿婆。

佟幼薇扶著羅二娘去了大場坪，和佟大強同路，路上遇見出門遛彎的杜老媼，杜老媼笑眯眯的完全不似之前與佟幼薇說那些話的時候一臉『惡毒老婆婆』的樣子。

「哎呦，二娘的肚子都這麼大了，快生了吧？真能幹，這時候還去看場子呢？阿薇啊，你也警醒點，若是有什麼動靜了趕緊去叫穩婆來。」

又問羅二娘：「與你姑姑說了吧？這得提前說好，叫她這些日子可別出門。」

旁人一看，這不就是個慈祥和藹的老媼嗎？

佟幼薇點了點頭，抱著羅二娘的胳膊沒有說話，佟大強皺了下眉，與杜老媼道：「時候不早了，阿薇你們先去吧，阿娘，我送小郎回家看看，一會兒再過來看你。」

杜老媼眼睛一掃，沒見他手上提著什麼東西，便淡淡道：「呵呵，這麼忙的時候，沒關係，收完了穀子再來吧，唉，人年紀大了總想著以前，拿那粳米做的糕可真好吃啊。呵呵，沒什麼，就這麼一說，快忙去吧你們。」

羅二娘微笑著點點頭，與佟幼薇走了，佟大強也只點點頭：「那阿娘慢慢走著，我先走了。」

領著齊小郎去了齊宅，齊家的老太太也已經起來了，自己拿著鋤頭慢慢的給前院種的菜鬆土，見齊小郎來，極高興，顛顛的迎上前來攬著齊小郎仔細看：「哎喲，我的乖孫兒，阿婆可想你了，來來，昨兒剛得了一盆野草莓，快來吃。」也邀請佟大強去喝茶，佟大強推說要去兄長家一趟，田裡還忙著，不耽擱，去兄長家說了話一會兒再回來接了齊小郎走。

齊老太太留不住，叫人送了他出去，忙拉著齊小郎去堂屋，把自己攢的吃食都拿出來叫他吃，齊小郎才吃了飯，吃不下許多，吃了幾顆野草莓便罷了。齊老太太又拿出糕餅來勸，齊小郎看阿婆花白的頭髮，還是吃了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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