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收谷入倉，村人們才算是送了半口氣，除去賦稅，這今年的麥子省吃儉用足以供應到年末，加上已經處於灌漿期的早稻，老農站在田埂低頭掐了一粒稻粒，指尖微微用力，擠出一抹白色的漿液。

三郎回來說：「今歲應能有豐收了。」

可惜天公不做美，到了六月初，就開始下雨，並非是春雨綿綿的下法，而是一陣一陣的狂風暴雨，一些年幼的樹苗甚至被連根拔起。

林大娘和佟大強也不得不暫停了賣煎餅子的活計，夜裡數著這些日子賺的錢，想想地里倒伏的莊稼，才算是略有些安慰。

佟大強和三郎披著蓑衣早出晚歸，他們上溪邊的細竹林里砍了一大捆竹子，柴刀砍斷成半人高，粗壯的根部削尖，挨著水稻深深的扎進田裡，再用細一些的枝條揉成長條，用樹藤將兩者固定。

三郎將倒伏的水稻小心的扶起，靠放在竹竿搭就的支架上，希望能度過這個雨季。

白茫茫的雨幕里，田間依然是一副繁忙的景象，父子二人每日渾身濕透的回來，蓑衣再擋雨也抵不住整日都在淋。

家裡熬了草藥湯，據林大娘說，這是當地的祛濕草藥，熬出來的湯汁呈紅褐色，聞起來一股子藥味，卻也不難聞，味道一般般，不是很苦。

佟幼薇和阿梁每日被催著灌兩碗，非得多跑二三次茅廁不說。

嘉陽府當地百姓都習慣喝這草藥湯，每年的春季梅雨，夏季颱風，秋季大概是颱風的尾巴，冬季偶爾也會如同春季一般綿綿細雨，南方潮濕，不喝多喝點湯藥，總覺得渾身潮潮的，好似皮肉都能擰出多餘的水來。

越是這開始熱起來的季節，更是畏懼下雨的天氣，特別是悶的久了要下不下的時候。

南方的颱風天氣便是這樣，前幾日連綿了幾日雨水，好不容易搭好了架子，挽救了一番稻子，結果又晴朗起來。晴朗也就罷了，本就做好了入夏的準備，林大娘早已經把席子翻出來洗了又曬，這幾日沒忍住又拿出來曬。

佟大強卻道：「這潮悶的，不似個好天氣，還是別曬了。」

林大娘不理會，兀自曬了席子在竹竿上，又催促佟幼薇取了籃子出來與她去田裡摘菜，雨水多固然煩人，但是菜園子卻似洗過一般清新。

無論是各色瓜類還是茄子雍菜，都鬱鬱蔥蔥的，摘了一籃子茄子回來，林大娘抱著一大捆雍菜。這二種便是夏季常吃，吃到膩的家常菜了。

雍菜炒的、拌的、酸辣的、清淡的、做湯的吃了個遍，每日都是滿桌綠。吃的佟幼薇渴望油水，惦記著鄭屠戶家的肉。

第二日果然如同佟大強所說，開始悶熱起來，在佟幼薇的感知里，彷彿是空氣中塞滿了瞧不見的水分子，快要讓呼吸也困難起來的潮濕悶熱。

家裡的牆面也冒出了濕漉漉的痕迹，三郎與阿梁道：「這二日去學堂都帶著斗笠和蓑衣去。」

蓑衣也是自家做的，佟大強有一雙大而巧的手，自家菜園子附近種了不少樹，有那種直愣愣的朝天長的綠皮樹，砍了粗細剛好的樹枝下來，剝下樹皮在太陽下晒乾，便成了頗有韌勁的繩子，可以直接用來捆紮，也可以用兩股細的搓成更加強韌的繩子。

另有幾株棕櫚樹，用處極多，樹皮做蓑衣，樹葉也可以用來做細繩捆紮，還能做扇子，家裡的圓形大蒲扇都是用這個做的。

阿梁的蓑衣實際上是小童型號的，上至十幾歲，下至五六歲都能穿用，只一件，阿梁穿了出去，佟幼薇只能乖乖待在家裡了。

外頭太陽高高掛起，炙熱明亮，佟幼薇站在屋檐下，望著交界處的明暗，很沒有出門找小夥伴玩耍的心情，她估摸著村裡調皮的小郎君們大約都躲在溪邊的蘆葦叢陰影下，戲水捉魚。

佟幼薇怏怏的在小竹椅上坐了一會子，天氣悶的人煩躁，她坐不住，又起來轉了幾圈，羅二娘見她煩躁，想要哄哄她，取了三郎偷留給她的果子來叫佟幼薇吃。

佟幼薇與羅二娘分吃了一個，還是覺得無聊，忽然想起夏天該喝些綠豆湯或許能降降火氣，便又去找林大娘要了一小缽綠豆來。

放水泡著，泡了幾個時辰，再下鍋加糖熬著，熬到綠豆皮都破了，用勺子碾的碎一些，因為只有紅糖，且價貴，佟幼薇也只放了一點，湯汁有一點點淡淡的甜味，伴著綠豆的清香，放涼了之後倒是很得家人喜愛。

這樣的天氣悶了兩天，才開始見烏雲厚厚的飄過來，佟大強知道這是要下雨了，忙叫來三郎又去了趟田裡，把溝渠入口封堵，不叫雨後漲起來的水灌進田裡，又把出水口開個小小的溝子，方便排水。

自家的田地走一遍，回來天色就晚了些，路上瞧見齊大郎與他家的僕從也在田裡忙活，還去幫了一把，齊大郎熱情邀請父子二人到家裡吃幕食，佟大強婉拒。

前腳才到家，後腳就迫不及待的下起了大雨，雨滴彷彿有指頭那麼大，砸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響。

佟大強忽然想起小牛，忙批了蓑衣到後院去看，小牛有些瑟縮地躲在淋不著雨的內側，見人來，低低的叫了一聲『哞』。

牛棚邊緣打進的雨水滲進木板進入到底下的磚塊縫隙里，過不多時便有細細的水流從底下特地留下的小溝里排出來。

佟大強高興的回來與家人道：「幸好阿薇堅持要用青磚，還留了排水的溝渠，否則這樣的雨季可就麻煩了。」

雖然好似沒什麼問題，佟大強還是時不時去瞧一瞧。

幕食后，佟幼薇取了放涼的綠豆湯來喝，一人也就一大碗，綠豆清熱解暑，有了身子的娘子卻不能多喝，羅二娘只略喝了兩口，便都要分給兩個小童，佟幼薇抱著自己的碗直說早已經夠了，吃多了睡不好。

倒是三郎和阿梁，一個壯年的郎君，一個長身體的小郎，再給一大碗也喝得下，便將羅二娘的分食了。

下了一夜的雨也不停，越下越大，去村裡的路還有些坡度，被泥水沖刷，變得更加泥濘濕滑，佟幼薇想叫阿梁別去學堂了，阿梁卻自顧自已經穿好了蓑衣小心把書本裹在懷裡，叫了一聲：「我去學堂啦！」便邁著小心的步伐走了。

佟大強也穿了蓑衣，他日常都要去田間巡視一遍的，再去菜園子，摘些菜回來。

「阿梁讀了這些日子的書，果然有長進，前些日子我見那些小子在溪里嬉戲歡鬧，阿梁從旁路過也不是不眼饞，然而還是踏踏實實的去了學堂，問了夫子，也說學的認真，即便是考不出什麼來，我這個做阿翁的也立意要供他讀！」

佟幼薇連連點頭，「阿耶說的太有道理了，村裡真是鮮有你這樣開明睿智的人！」若是能叫小娘子也去讀書就好了，可惜，她以瞧瞧阿梁的名義去了學堂，略表現了一番，也只得了夫子一聲贊『聰慧』，也沒有想要收她進學堂的意思，甚至還囑咐她要學習『勤儉持家』『賢惠貞順』。

佟幼薇暗暗翻了個白眼，好聲好氣的乖乖應了，誰叫他是佟家三個小郎的夫子呢，不與他計較。

從此佟幼薇也就熄了去學堂學習的心，倒是更加專心與阿梁學字詞意用法，咱們走的可是經世致用的路子。

這場雨一下就是三天過去，時大時小，溪澗的水流變成了渾濁的黃色，奔騰而來，氣勢兇悍，佟大強去田裡看水回來，神色沉重。

林大娘問起，他才嘆了口氣道：「方才在田間聽村人閑談才知，昨日有小童下學歸家，淌水過溪，就是村側那塊兒，去自家田地摘菜，結果回程時，溪水忽然大漲，據說連撲騰都沒瞧見，就給沖走了。」

羅二娘摸了摸肚子，有些驚慌的望著門外，這會子阿梁也該回來了。

「正巧有人從田間歸家，瞧見了，只來得及喊了一聲，尚且不知是誰家的孩子，晚間張家鬧了起來，才知道是自家的。」

佟大強搖了搖頭，「說在指責誰叫孩子下學還要去摘菜的，指來指去，又哭成一團，天可憐見，連屍骨都收斂不回來。」

林大娘打斷他：「好了，別說了，三郎披上蓑衣去迎一迎，路上都是坡，濕滑的很。」

三郎忙應了一聲，胡亂披了蓑衣戴了豆粒就出去了，林大娘撫了撫羅二娘的肩安慰道：「阿梁這孩子別看往日也調皮搗蛋，卻也比同齡小童穩重懂事的多，別擔心。」

羅二娘低低應了一聲，還是未展顏，佟幼薇和林大娘都知道這是做阿娘的心，不是幾句話能安撫的了的，又是孕期，難免受激素影響，佟幼薇摸了糖塊出來與她分吃，這是唯一能叫她吃自己拿出來的東西的法子。

林大娘見羅二娘好些了，便點了點佟大強叫他進屋說話，農家房屋的牆體也並不很厚實，聲音大些外頭也能聽見些許。

佟幼薇聽到林大娘影影綽綽在指責佟大強『說話不知道場地』『在二娘面前胡咧咧，嚇著她怎麼辦』

佟大強聲音低低的，不知道是討好了還是解釋什麼。

佟幼薇陪著羅二娘就坐在門邊兒上，有門擋著飄進來的雨，清涼的風吹著倒也舒服。

外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大一小兩個穿著蓑衣的身影出現在門內，羅二娘一下子站起來，眼圈都紅了。

高大的身影大步走過來，小的也緊跟著，「怎麼起身這麼猛，小心閃著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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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的陰雨啊，難受，冷颼颼

衣服也曬不幹，想起去年春季也是這樣，那時候租住的房間不大好，陰陰的不夠敞亮，後來發現連門都發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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