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幸好我們都聽了少東家的話,要不然方才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連英一頭扎進溪水裡,如凡人那般,將身上的血污洗刷個乾淨,才站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水珠,「不過,這林子也是邪門,走了這麼久怎麼也到不了頭?」

此時七情宮的弟子們已經走出了穿越水柱后踏足的第一片平原,一路斬妖除魔衝殺到平原盡頭,結果就走進了這片迷霧之林中,不管何時抬頭看去,這林子里的參天巨木都如駭然龐物,壓得人有點喘不過氣來。

而更為詭異的是,在林外還能看見山林深處一座巍峨高聳的宮殿,可是進入林中后,不管走了多遠,那座宮殿都還聳立在很遙遠的地方,好似永遠都抵達不了一般。

不過少東家說了,眼見不一定為實,所以那座宮殿未必就在他們目之所及的地方,必須走出林子才能找到,眼下是急不得的。

同門的師兄弟都知道他話很多,即便沒人回答他都能自娛自樂,故而都沒幾個人應他,而是專註於洗掉身上的氣味——少東家不喜歡這個味道,而且林子里仍有妖獸出沒,這些氣味會引來妖獸。

若在平時,一個清潔的符咒也能解決這些問題,不過符咒洗不幹凈,他們生怕被蕭明樓嫌棄,還是決定到河裡把自己洗乾淨。

沒看就連時刻待在少東家身邊的那位祁先生,都下河裡來了么?

連英瞥見祁昶一個猛子扎進水裡,過了許久才重新自水裡「嘩啦」抬起上半身,剛硬凌亂的頭髮上不斷有水珠低落,袒露的胸口肌肉虯結,麥色的皮膚瞧著就很健壯,舉手投足間滿滿的野性不羈,與遷客騷人的文弱風流南轅北轍,卻別具一股美感。

祁昶察覺到他的視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連英趕忙吹著口哨別開目光,後背給嚇出了一片汗。

太凶了,這樣的「美人」他可消受不來,還是只有少東家才能降得住他。

這一路上連英幾個師兄弟見過祁昶大開殺戒的模樣,才知道,當初白沙城長街上的一戰,還不是他實力的上限。

一如蕭明樓所說,他的每一場戰鬥,都在進步。

這樣的天才……當真讓他們這些被外人盛讚多年的「天才」心裡都要生出妒忌了。

祁昶並不去管別人眼裡的自己是什麼模樣,他沖完身上的血腥味后就起身上了岸,隨意擦了擦身子就換上一套新的武袍。這些武袍大多是黑色,也有灰色褐色的,耐臟,是蕭明樓專門找人為他量身定做的。

衣袍的袖口褲管均有收束的樣式,將他手腕腳腕裹出一個具有力感的形狀,便於行動。

也讓祁昶更顯出利落剛健的俊美。

大步踏出岸邊,祁昶一路踩過落葉雜草鋪成的小路,來到不遠處的篝火堆前。

篝火堆旁有一張古木雕花的美人榻,榻上躺著個美人,美人手裡捧著一碗葯,正擰著兩條秀氣好看的眉毛,一副不想下口又捨不得扔的表情。

祁昶走過去:「再不喝涼了,少東家。」

「我知道,馬上的,再等會兒……我只是……」

「只是怕苦。」祁昶替他說完,嘴角不易察覺地勾了一下,從腰封里捏出一粒細紙包著的蜜糖,撥開糖紙,遞到蕭明樓的唇邊,「所以我給你備了這個,乖乖喝葯,不許找借口。」

蕭明樓打量了他好幾眼,一臉稀奇:「你怎麼還管起我來了?」

祁昶與他目光相對:「我不該管你嗎?」

「沒有,很應該。」

蕭明樓笑著連同祁昶的指尖一起含了進去,舌尖還很不老實地在他的指腹上勾了下,祁昶驚了驚,手猛地抽開,手指卻飛快地在尖尖的牙齒上一掠而過,帶來一陣顫慄般的癢意。

祁昶喉結上下滾動了下,目光不自覺移開,一時空氣都有些凝滯粘稠之感。

「少……」

「噓。」蕭明樓豎起食指在唇上輕貼了下,隨後端起葯碗很快將裡面的葯汁喝了個乾淨,當葯碗放下之際,就響起了嘎吱嘎吱咬糖果的聲音。蕭明樓邊咬碎嘴裡的糖,便道,「你去叫河邊的那些弟子們趕緊回來,有人過來了。」

祁昶眼中的柔意被冷冽取代,微一點頭:「好。」

他很快又折返回去,將七情宮的弟子們全都召了回來。

這些弟子們有的才洗到一半,卻不得不聽從祁昶的話,披頭散髮相當狼狽地就趕了回來,還不敢說半句不是。

就在他們剛到篝火前沒多久,山林不遠處的地方有人大叫:「前面有火!肯定有人!」「當心,沒準是陷阱!」「要不我們找個人先探探路——」

而七情宮弟子們也都擺好了對戰的陣法,就等遠處的那波人靠近。

「來了!」

當那波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將地上的枯枝敗葉踩得咯吱作響時,所有人屏息而待,蓄勢待發。就在雙方人馬剛打了個照面時,反應最快的連英已經認出了人來:「林飛白?!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生怕蕭明樓和祁昶不認識此人,連英一回頭噼里啪啦倒豆子,把眼前這夥人的底細全都抖了個底兒掉:「這位是天機門弟子林飛白,修為嘛,和我差不多,他後面那位是樊項師兄和杜鴻雲師兄,之後都是天機門的弟子……咦,好像還有幾位擎雲宗的師兄弟?」

天機門的弟子早在秘境開啟前就已經跟七情宮對上了,雙方以前也有往來,經過一番嘴仗后,則變得更加「熟悉」,所以連英和七情宮弟子們絕不可能認錯。

但擎雲宗的弟子卻都是這些年才由孟豫從不同門派收回來的,清一色劍修,雖然看臉不是很認識,看他們身後背的劍,也能有所猜測。

背劍的弟子們沒有說話,看來是默認了。

這兩個宗門的弟子一個比一個慘,天機門弟子還總喜歡穿仙氣飄飄的白衣服,又沒有東川月的實力,這一路走過來,白衣服都變成了黑衣服,臟不拉幾的。

擎雲宗弟子就更是不堪,負傷者眾,完好無傷的修士竟是一個都找不出來。

雖然不老,但這一批弱病殘的修士們顯然是來尋求合作的,連英幾個師兄弟互相對視一眼,臉色都不是很好。

若說之前的對峙已經讓他們對這些修士沒什麼好感了,眼下帶著傷兵會拖累他們的行動,七情宮弟子們就更不歡迎這些人了。

「怎麼辦啊,師兄?」連英小聲地湊到孫蔭旁邊問,「要不把他們都趕走吧,我不喜歡他們。」

孫蔭輕咳一聲,又看向吳檀。

吳檀較為冷靜,可他並未自作主張,而是恭敬地問祁昶:「祁先生,您覺得呢?」

祁昶沒有說話,而是朝對面那波弟子看去,目光穿過了每一個人,像是在看他們身上的傷勢,又像是在打量別的什麼。

林飛白旁邊那個叫樊項的玄脈初期修士忍不住了,瞪了回去:「你看什麼看,這裡還輪不到你做主,我是在等孫師兄發話!」

孫蔭恨不得把臉捂起來。你說你,一個來投靠尋求庇護的,居然還不知道該討好誰,眼睛是瞎的嗎?沒看見連我都要對祁先生客客氣氣的嗎!快別給你孫師兄拉仇恨了!

孫蔭之前還覺得這幫人能活著找到這裡不容易,此時卻是一點都不想幫他們說話了。

倒是打著呵欠走下美人榻的蕭明樓走過來,輕描淡寫地瞥了他們一眼:「想進來,也不是不可以。」

「少東家……」連英幾人都很是不解,趕忙想要阻攔他。

反觀樊項則是得意地抬起頭,彷彿早就知道蕭明樓不敢得罪天機門和擎雲宗,畢竟他們同為三大仙門,別看他們此時狼狽,若是在這裡收留了他們,回頭等到和他們的師長匯合,好處絕不會少了他的。

商人的本質就是重利。

樊項這麼想著,就聽見蕭明樓懶洋洋的補了一句:「但要交借宿的僦錢,一人一塊上品靈石。方才說了阿丑不是的那位,你得交一件至少九條禁制的法寶。」

「什麼!」樊項怒目圓睜,「這裡沒牆沒頂,沒磚沒瓦的,算什麼借宿,憑什麼要我交出一件法寶,你搶錢啊?!」

「對啊,你們愛進不進。」蕭明樓扯了扯嘴角,淡淡地看過來,向來溫潤的眉眼覆上寒霜,「此地夜裡兇險,結界也不一定防得住魔煞,人越少越好,你們就算加進來,也只會成為累贅。」

「你!你……」樊項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我斗膽請問,為什麼蕭公子明知人多是累贅,方才還說讓我們進來呢?」天機門另一位稍顯冷靜的玄脈中期弟子杜鴻雲開口,仔細打量著蕭明樓,「難道你想利用我們做什麼,比如,在妖獸到來之時,將我們充作誘餌?」

此話說完,在杜鴻雲身後的天機門與擎雲宗弟子都露出了嫌惡警惕之色,紛紛往後退了兩步,與七情宮等人拉開距離。

蕭明樓勾唇一笑,這抹笑容落在杜鴻雲眼中顯得有那麼幾分不屑於譏諷:「我不過是覺得相逢即有緣,見死不救不是我的個性,不過你要是這麼說,那就隨你們的便吧!」

言畢轉身,當真是一點都不留戀。

祁昶緊跟在蕭明樓的身後,慢慢握住了少東家的手。他覺得蕭明樓的背影有幾分落寞。

連英孫蔭等人也丟下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給對面那幾人,就也跟著回到了篝火邊,懶得理他們。

「師兄,我們現在怎麼辦……」林飛白皺著眉看杜鴻雲。

杜鴻雲沉默片刻,果斷道:「走,我們進去!」

「進去?為什麼啊?」樊項不解地嚷,「你之前不還說他們可能別有用心嗎……」

「不,那只是個無端猜測。」杜鴻雲嘆了口氣,有些歉意地拍拍樊項的肩膀,「回頭你可得對那個大個子好好道個歉,法寶我替你準備就是,算是我的錯,不該一開始就對他們如此無禮的。林師弟,樊師弟,你們好好看七情宮那邊——他們進來時是三十名弟子,直到眼下,還是三十名弟子,他們一個人都沒有少。」

樊項還是沒反應過來:「那又怎麼了?」

杜鴻雲苦笑:「那說明,他們不但有本事護得住這三十餘人,而且很可能還遊刃有餘,凡是被他們納入同伴的,都不會被拋棄。」

「杜師兄說的不錯,你們看,他們那裡連鍊氣期的弟子都能活蹦亂跳的,一點傷都沒有!」林飛白驚訝地指著那邊的王駿。

天機門和擎雲宗的弟子們都朝王駿投去羨慕的目光,同時黯然地想起那些已經喪生的同門,他們一些是為了掩護大家,一些是因為修為太低,抵抗不住妖魔的攻擊。

相比之下,篝火邊的那位鍊氣期小兄弟還真幸福啊!

王駿:「???」

都一個勁地盯著他看是要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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