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蕭明樓與祁昶披著夜色返回客棧,面色雖有疲憊,但眼神卻都熠熠有光。

無他,此行收穫頗豐罷了。

回到客棧前,蕭明樓還倚著車壁,一腳踏在祁昶旁邊的橫木上,嘴角噙笑,手裡弔兒郎當地端著一杯酒,咂摸回味道:「沒想到那端木斜還給自己的洞府起名百桃居,洞口匾額上的書法亦有可取之處,可見也是讀過書的人,沒想到做的凈是些作姦犯科的事,嘖。」

祁昶幾乎想要扶額,蕭明樓這話說的,沒讀過書的人難道還能白白煉成鍊氣六層嗎,那些功法秘笈哪個不是用字寫出來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祁昶這般,連一本書、一枚竹簡都未看過,就能踏上修仙之路的。

甚至說句實話,祁昶自己如今都還糊塗著呢!

「你只看到那洞府取名斯文,但那百桃的『桃』,乃是分桃斷袖之『桃』,古時分桃斷袖能成為佳話也是因為情到深處的專一無私,端木斜取這名字,分明是有意羞辱那些用情至深之人,暗喻那些被他擄來當爐鼎的人,下場都如分桃典故里的彌子瑕般,這哪能算得上有文采?」祁昶認真地說。

蕭明樓先是一愣,顯然沒想到一向寡言的人能一口氣說出這麼一篇話來,很是新奇地瞧了祁昶半天。

直把祁昶的耳朵給盯紅了,他才大笑著喝空了杯里的酒水,差點沒笑得嗆住:「咳……這可真是開了眼界了,我家阿丑看起來是個粗勇武夫,沒想到如此有條有理,有理有據,還會引經據典了!」

祁昶眉頭擰緊,薄唇微抿,一副不是很高興的模樣。

蕭明樓偏偏還要拋開酒杯,過來逗他:「平時怎麼不見你這麼能說會道?呀,莫不是你連端木斜的醋也要吃,就因為我方才誇他字寫得好?……不能夠吧,他都已經涼透了啊!」

蕭明樓故意說中祁昶的心事,那副得意洋洋的狡猾模樣著實像只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小狐狸,狐狸爪子一下一下地在祁昶的心尖上撓著,不覺得疼,就是癢得很,叫人想要將他抓起來,從頭到尾把渾身的毛皮狠狠地擼一遍。

祁昶忍了半天,聽著耳畔那輕輕的欠揍的笑聲,終是深吸一口氣,把馬韁撂在一邊,讓那猐馬自己跑回客棧,轉身扣住了祁昶的腳踝,將他往自己面前一帶!

蕭明樓沒想到他家阿丑外出歷練一番,把膽子給養肥了,還敢以下犯上,一時間竟也沒有做出反應,而是直愣愣地被祁昶「抓」了過來,手腕一緊,下巴也被祁昶捏住了。

祁昶看著他那張纖穠華美的臉上浮現出茫然意外之色,雙眼眨了好幾下,清淡如水的眼眸只映著他一個人的面容,睫毛微顫,看起來又有幾分脆弱無措……

祁昶心跳驟快起來,思緒在一瞬間已被蕭明樓佔據。

他捏著蕭明樓下頜的指尖無意識地微微一動,卻不料,蕭明樓覷准了他失神的空隙,出手迅如閃電,一下便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手掌一翻,攥著他的手腕自內而外地用巧勁一扭!

眨眼間兩人姿勢已換,蕭明樓穩穩噹噹地繞到了祁昶的背後,用膝蓋抵著他的腰側,俯下丶身來,嗓音清越優雅,不見怒意,反而還帶著略有得意的笑:「嘿,和我比近身,阿丑還差了些火候!」

早在雨城蕭明樓那回的「投懷送抱」中,祁昶已經知道他近身的身手比刺客還要靈活,他甚至也領悟了劍意,劍氣收放自如,實力難測。所以祁昶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他意外的反而是蕭明樓看似懶散,反應卻極快,好似從未在清醒時放鬆警惕——

不,他睡著時應該也很少會放下警戒。祁昶想起來了,他到雨城的第一晚,與蕭明樓同住一間,第二日他還沒醒來時,蕭明樓已經不在房中,淺眠如自己,也未能察覺蕭明樓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而如今,蕭明樓之所以能睡得這麼沉,完全是因為……他對自己不設防。

蕭明樓說信任他,他和旁人是不同的那些話,並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實打實的實話!

意識到這一點,祁昶的耳垂又悄然泛紅,繼而蔓上了整個耳廓。

「嗯?」蕭明樓注意到他神色有異,還以為祁昶心裡不服,湊近他紅透了的耳朵,朗笑道,「你可別以為與魔修一戰後鍊氣大圓滿了,就能將我掀翻,至少也等你到築基再說吧!」

祁昶乾咳一聲,他可從沒想過掀翻,用推倒來形容倒還差不多……

「那也不是我說的……」祁昶低喃著開口,雄壯如山高大威嚴之人忽而露出這番模樣,顯得很有幾分委屈頹靡。

「嗯?」蕭明樓挑高了眉梢。

「我對什麼分桃斷袖的故事本就不感興趣,是當日百桃居的其中一個爐鼎告訴我的。」祁昶輕輕扭了下自己的手腕,發現蕭明樓將他制住后也未曾用力,便一個翻身重新坐起,扶住蕭明樓的腰,讓他輕鬆靠在自己身上,便於傾聽。「他說,端木斜只是附庸風雅,實則胸無點墨,就他那手字,還是他叛出宗門前被從前的師尊硬逼出來的,他也就那手字能拿得出來了……」

「還有這一出?」蕭明樓果真很感興趣,把腦袋枕在他的胸口,懶懶地仰面躺下,愜意地眯起眼睛,「那些人怎麼都不跟我說,偏偏逮住了你這麼根木頭,莫不是看你身強體壯,與那瘦巴巴的魔修一比甩出幾條街去,於是芳心暗許,想與你春宵一度吧?」

祁昶伸手捏了捏蕭明樓的手腕,帶著微不可覺的溫柔寵溺:「別胡說。」

其實那些人哪裡是看上了他,分明是覺得蕭明樓太過冷淡疏離高不可攀,又想要討好他,見蕭明樓多看了那匾額幾眼,便找到了自己,迫不及待地就把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訴了他。

搗毀魔窟的人是祁昶,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與蕭明樓之間,做主的是蕭明樓。

在魔頭的採補與折辱下,能夠活到現在的修者,都是懂得察言觀色的聰明伶俐之人,自然更懂得該如何選擇。

好比蕭明樓讓他將這些修者救出,他們二話不說便跟隨兩人離開洞窟。蕭明樓並不強迫他們都簽下長約,可這些活下來的人中,沒有一個說要走的,都很樂意留在客棧幫忙。

這些人一來是為了報恩,二來也是無處可去,他們都是魔修從各地抓回來充當了爐鼎的,不但身心百般遭受折磨,修為更是掉下去一大截,哪裡還有臉面回到原本的宗門、世家?

倒不如留在魚龍混雜的霧城,先花個十年八年的把修為練回去再說。

更何況,他們與錦鯉客棧簽了長約,每個月還有靈石作為工錢,這些靈石在修鍊上總是用得到的。

論起審時度勢,還是吃過苦頭的人更加擅長。

於是蕭明樓不費一兵一卒,就「招」到了百八十個為客棧打工的店小二,還順手滅掉了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頭。

不過蕭明樓將這些前爐鼎帶出來后,並未讓他們立刻到錦鯉客棧報到,而是找了家醫館,把他們統統塞了進去。

——誰知道他們長年累月地在魔修手裡待著,體內有沒有被魔修種下什麼詭異的禁制?有的禁制就連施術者死了之後都還有效,又藏得隱秘,要是哪天他們在送外食的時候突然「嘭」的一聲爆丶體而亡,連客人也被炸到了可怎麼辦?

別人是花錢買享受,那客人卻是花錢買了個心驚肉跳。

所以這會兒返回客棧的,就只有蕭明樓與祁昶二人而已。

此時正值深夜,鎮上家家戶戶一片漆黑,本該一同融入夜色中的錦鯉客棧,卻一反常態,隔得老遠都能看見燈火通明,大堂里一派敞亮光景。

祁昶立刻坐直,將蕭明樓半掩在自己身後,神情說不出的嚴肅沉凝:「當心,裡面有些不尋常。」

蕭明樓微微頷首,也收起了玩笑的態度:「我知道。」

馬車來到客棧門口,祁昶伸出手,讓蕭明樓將手搭在自己的掌心上,小心攙扶著他下了馬車。

這待遇可就連施月鶯都不曾有過。蕭明樓不禁暗自好笑,需要扶的人阿丑不願搭把手,不需要扶的人反而佔了便宜。不過這也能說明,他在阿丑心裡,想必也是不一般的。

正想著,客棧門口便多了幾條人影。

打頭的一名華衫廣袖的青年,氣勢內斂,風度翩翩,五官雖不那麼出眾,卻也端正清秀,開口便是自報家門,態度出奇的客氣。

「二位道友想必就是客棧主人蕭公子與丑先生了,在下飛鶴派王駿,這些日子來,我這幾位不成器的師弟多有叨擾,失禮之處,還請二位莫要與他們計較。」

王駿不但沒有高鴻的倨傲自大,反而處處謙和,說話圓潤得滴水不漏,讓人望而生出好感,比高鴻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連站在他身後的張氏兄弟也是一臉發自內心的崇拜與狂熱,這才是由內而外的高人風範,不是以修為壓制,而是以言行舉止令人心悅誠服。

蕭明樓在祁昶的耳後輕笑道:「瞧,你如今是『丑先生』了,還被人平起平坐的稱作道友,不見痕迹的就將你捧得高高的,怎麼樣,有沒有被他收買到?」

蕭明樓話音極小,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得見,祁昶不得不露出一絲無奈的笑,也壓低了聲音:「……別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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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昶的口頭禪:別胡說,別鬧,別亂來。

蕭明樓的口頭禪:阿丑,阿丑,我家阿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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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修真界開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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