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第三天一大早,吃了早飯,豐偉穗子姐姐就準備出發走了。雖然母女倆吵吵鬧鬧,臨走時還是很親和,母親自己種的辣椒南瓜紅薯給姐姐裝了三大袋子。一切都收拾妥當,豐偉慢慢倒車出大門口。母親站在院子里,隨著車子後退慢慢前進。豐偉轉正車身停下來,跟母親說再見,穗子大姐也拉下車窗跟母親道別。

「回去吧。」

母親站在大門口,身子瘦小,臉頰黑瘦,眼睛渾濁的厲害,眼皮耷拉著,眼窩深陷的厲害,擠著一臉笑容揮著手,穗子分明看見母親眼睛里含著淚。

「路上慢點開。」

「嗯,媽,回去吧。照顧好自己。」

車子動起來,母親在反光鏡里越來越小,直到被白楊樹葉遮住消失不見。穗子眼睛里噙著淚,大姐也是,只看不見豐偉的表情。兩個孩子在車廂里鬧騰,又唱又跳。老人們在家裡背著一生的悲歡離合,見一次少一次,孩子們帶著長大的期許,看一次存一次記憶。只有像穗子豐偉大姐這樣的成年人,盪在中間,腳踩著父輩的悲歡離合,頭頂著孩子的期望希望,內心還得運化著自己的苦澀哀樂,人生不就是個這樣的輪迴嘛。

豐偉把大姐送回家裡,吃了個中飯,睡了個午覺就出發去南京了。穗子本想著一起走,但是姐姐挽留她在家裡住幾天再回去。穗子想著也好,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這樣大把的時間姐妹相處,也就留下來了。

姐姐家裡是買在阜城市區的三室一廳,姐夫做裝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早忙到晚,家裡大事小事全是姐姐一個人操勞。雖然姐姐只比穗子大三歲,可看起來姐姐像是比穗子大十歲。姐姐家新裝修的房子,中式傢具,歐式沙發,姐夫自己裝修的,雖沒花多少錢,可看起來裝修的特豪華,穗子羨慕極了,心想著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有屬於自己的小窩。

孩子們一回到自己的家,就像是解放了手腳的小野獸,肆無忌憚的蹦躂來蹦躂去,被姐姐一頓呵斥,兩個孩子各自回自己屋玩手機。姐姐和穗子坐在客廳沙發里。姐姐一回來就收拾來收拾去。

「才幾天沒回來,你看看家裡弄得亂哩。你姐夫成天懶得狠,就不知道弄一下。」

「姐,你咋跟咱媽一樣,又嘮叨。」姐妹倆相視一笑。

「姐夫天天幹活累的,你也少說兩句。」

「我平時不說他,都是我自己收拾。」

「你也別太累了,這收拾家務別看細碎,累人!」

「你說太對了,我天天在家收拾帶兩個小孩,他媽還成天說我閑哩!」

「他媽的話不用管,她自己操持一輩子家,不知道累不累啊!」

「你不知道,我前兩天才跟他媽吵了一架。他小姑的事我給你說過了吧,前兩天回老家,我才出去站會兒,他媽就跟你姐夫說,給他小姑一點錢,他小姑苦,兒子兒媳不出去掙錢沒錢花。你說我可氣?」

「哎,你這婆婆是什麼人啊?!她兒子的錢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天天累死累活的,他不知道啊!」

「就是,當初我們買房子的時候,他媽攔著不讓買,還撂下狠話說,買房子別給她要錢,她沒錢。後來你姐夫為籌錢急得掉眼淚,也沒見她心疼。房子買下來了,還沒住兩天舒服日子,說他小姑家買房子,讓你姐夫借點錢,現在又讓你姐夫給她點錢。你姐夫的錢是天上掉下來的?!」

穗子知道姐姐跟她婆婆處的不好,但沒想到是現在這樣的僵局。穗子大學剛畢業那會兒去過姐姐老家,也見過她婆婆,一個矮瘦精悍的鄉下小婦人,論能幹論強勢,跟她母親半斤八兩。所以穗子母親從來不願意去她姐姐家。姐姐結婚十年來,穗子母親只去過兩次,一次是姐姐剛結婚那次,一次是姐姐生大寶那次,母親至今提起來她在姐姐家看到的那一幕就掉眼淚。

那是姐姐剛生完大寶回家休養,母親去廚房給姐姐端雞湯,母親走到廚房外,從玻璃窗里看到姐夫他媽給姐姐盛了一碗稀湯,連塊雞肉都沒有,而她自己姑娘碗里滿滿一碗雞肉。母親端著雞湯上樓來,一路上默默垂淚,心疼自己閨女。

自那之後,無論姐姐怎樣邀請母親去她家裡住,母親都拒絕不去。那個場景是她心裡永遠的痛,她那一生已經夠苦的了,她再不忍心看她閨女也同樣受著別人的苦。姐姐不知道這一層原因,母親沒有跟她說過,所以姐姐以為是母親生她氣不願意去,後來搬到市區里,母親才去了一回住兩三天。姐姐帶著母親去周邊玩了一圈,拍了許多照片,母親高興的不得了,自那以後,就變了個論調,逢人就說自己大閨女享福嫁了個好人家。

姐姐和穗子說著她家裡的家長里短,說到她婆家的事一會兒嘆氣一會兒解氣,穗子只迎合著,心內又是一番五味雜陳的滋味。

「姐,你就別跟他們家老婆子置氣了,說得不好聽一點,她能活幾年,反正你們分開住,她也管不著你,她跟咱媽一樣,一輩子當家作主慣了,她只要不來惹你,你就懶得理她。」

「我知道,平常我也不跟她鬧,就是別做太過分了。你說她最疼她小閨女,偏偏小閨女過的最不好,人啊,還是不能太作,太作了,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你這話說的也太狠了吧。不過有一點是對的,不能存噁心做惡事。咱媽雖然也潑辣強勢得理不饒人,但咱媽心善,別人說兩句她就心軟了。我們都像她這一點,心軟。」

「嗯,他媽就是心不好,看見別人比她好,就難受。他奶腿疼不能動,他媽就一天一碗飯放在門口,也不收拾,那屋裡臭的不能進。上次我回家給他奶奶送飯,看見他奶奶那樣,我心裡就很難受。可憐人。」

「哎,人都有老的一天,我就不相信他媽以後老了還能這麼蹦躂。」

「你看吧,後頭有她受哩!他媽偏心疼小的,他大姐早就心裡不舒服了,只是沒說,你姐夫心裡也有數,我就不說話,讓他自己看著辦。」

穗子在沙發上坐一會,嫌凍腳,姐姐給她拿個毯子搭在腿上,自己又去廚房收拾了。穗子看看手機,竟然下午四點多了,時間過得真快。

晚上姐夫回來的很晚,姐姐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還開了紅酒,穗子陪著喝了幾杯,飯後說一會兒就去睡覺了。

第二天醒來,姐夫早走了,姐姐正在廚房準備早飯。穗子進去廚房,跟姐姐搭話。

「姐夫不在家吃早飯啊!」

「嗯,這幾天活緊,他去得早。」

「姐夫,還真是辛苦!」

「是啊,你看掙點錢容易嘛!」

穗子害怕姐姐又要說他們家小姑的事情,就趕緊去洗漱間刷牙洗臉去了。吃過早飯,姐姐送去大寶和二寶去上學。大寶已經上小學六年級,馬上要升初中了,課業很重,補習也很多。從早上七點半出門,到晚上八點才接回來。二寶上幼兒園,早上送,下午接。去菜場買菜,回來收拾家務打掃衛生洗晒衣服床單,全部忙下來,姐姐也就中午吃飯到下午三點之前能休息一會兒。

穗子看著姐姐忙碌的大半天,對姐姐不僅是羨慕更是佩服,她心內一直想要的,所尋找的女性的力量,也一直在細細探究女性的覺醒意識。工作中她比別的人更努力,更踏實,可對於她自己她始終找不到落地的點。她身邊的朋友領導都說她這個人太文藝,總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總說她應該更實際一點。可她從來不理解他們的勸告,她覺得自己很實際,只內心偶爾升騰起來的悲涼感是她說不出口的痛。她沒辦法告訴他們她父母婚姻糟糕,她也沒辦法告訴他們她是在怎樣的一個孤寒環境中長大的。

她小心翼翼護著她的敏感和內向,用埋頭努力掩蓋一切。自從父親生了病,她在醫院裡照顧父親一個多月,看見了人間的冷暖,她逃離了三年,這次回來,看到她姐姐和母親,她才恍然明白,從前那些勸告的意義。

她忽而覺得自己一直是飄在空中的,她雖然受著父母婚姻失敗的煎熬,但也因為如此,她一直活在自己織的繭里。她不懂人情世故,不懂生老病死,她內心所感著的苦澀悲涼在外人看到就是一種無病呻吟的文藝。真正經過生活苦難煎熬的人,是只有沉默和微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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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燃的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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