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豐偉和他對象留在了南城。
過年的時候，母親做主，穗子和姐姐一起操持，給豐偉辦了一場在他們村子里還算盛大的婚禮。群里的人七說八說的，說穗子父親這一輩也是有福氣，小時糟了大飢荒的罪，一輩子都受罪，兒女也算是有出息。
母親激動地眼淚止不住，說終於看到豐偉結婚了，對得起死去的父親，也沒啥好遺憾的了。
年後，豐偉帶著新媳婦去南城工作，臨走時，母親給裝了一後備箱的東西，叮囑來叮囑去，穗子比豐偉玩幾天走的，穗子走的前一天晚上，母親和穗子說話到很晚，無非訴說她這一輩子的酸甜苦辣。
「穗子，你是三個孩子中，最孝順的。我看你姐姐還是恨我的。」母親剛燒了晚香，檀香味的香氣縈繞在屋內，外面細雪無聲，紛紛揚揚盪在天地之間。年還未過去，趁著這夜雪，總隱隱約約散發著一種玄妙神秘的氣氛。
「媽，我姐要是恨你，就不會給你買衣服，買鞋子，每次來都給你買很多東西。我姐脾氣跟你一樣，就是火柴脾氣，好了兩天就原型暴露。」穗子從八仙桌山的盤子里抓來幾個年果子，分了兩個給母親。
「你自己想想，俺姥活著的時候，你不是也把她氣得不吃飯，不在咱家住嗎？那我姐現在說話做事，有時也氣你，不都是一樣的。」穗子嚼了兩口炸的嘎嘣脆的果子，芝麻的，鹹的，她小時候這些只有過年才能吃到，且是唯一最喜歡的零食。
母親輕輕嘆了口氣，咯吱咯吱嚼著果子。
「哎，都是命。就你孝順，好脾氣，趕緊結了婚吧，也好讓我安心。你們仨，我算了多少回，就你的命最好，最享福。」母親笑著道。
「哈哈哈，我可沒看出來自己哪裡享福了！我感覺長這麼大，我吃苦還挺多的。要是跟你比起來，我這不算苦。不過你是身體受苦，我是心裡受苦。」
「我就是受罪的命，嫁給你爸一輩子沒享過福，還天天給他收拾爛攤子。要是沒有我，咱這個家早散了。」母親如今提起父親，沒有憤恨，但語氣里還是透著嫌棄。
穗子早已不是過去的心態，她算是逼著自己想清楚，這或許是他們三四十年婚姻里，消磨下來的相處方式。
沒有誰規定婚姻里兩個人必須是相敬如賓的，也沒有人誰規定夫妻二人必須溫柔相待，這世上有千萬種婚姻相處方式，有人天天對罵，但始終相守一生，這就是幸運。
「媽，行了，一個家庭不是靠一個人就能變好的。你又也別總說靠你一人。我爸遭的罪也不少。有時候我就想，可能你倆上輩子互相欠的，這輩子才這樣。他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就讓你嫌棄，讓你罵，你上輩子欠他的，這輩子就跟他一起過日子。」
「嗯，都是命！」母親手裡的果子已經吃完，拍了拍手裡的殘渣和油漬。
「穗子，媽這輩子婚姻挺失敗的，我就希望你們仨能好好的，別走我的老路。你姐和豐偉都結婚了，到這時候了，我也不逼你了，你想好了就行。」
「媽，你逼我也沒用啊，我沒想好之前是不會結婚的。就是到時候要是劉子誠分了，你別罵我。」
「什麼？！你們分手了？！劉子誠對你夠好了的，你還做什麼妖？我說穗子，你就別再挑三揀四了，只要劉子誠願意，你們留結婚吧。」母親一秒鐘變慌亂，以為穗子又分手了，擔心的夠嗆。
「媽。我沒有分手，我剛說的是假設，不是真的。」穗子忙安慰母親。
「穗子，你老大不小了，趕緊結婚吧。這日子怎麼過不是過，過一天少一天。」
「媽，行了，我知道了。過一天少一天……」
自從父親去世后，母親嘴邊經常掛著這麼一句，過一天少一天。
有時候，姐姐也會蹦出這麼一句話。
可穗子總覺得這句話未免有點消極，一說到這句話，就立馬結束閑聊。
難得在家陪著母親過了元宵節，燦爛的煙花綻放在黑夜裡，遠遠近近，此起彼伏。
母親又在給她的神明燒香，嘴裡念念有詞，都是求著她的神明保佑穗子早點結婚，豐偉在外平平安安，事業順遂，姐姐一家平安喜樂，唯獨沒有給她自己祈求什麼。
穗子跪在母親身後也給神明磕了響頭，在心裡默默祈求，神明能保佑母親身體健康。
十六一早，穗子就踏上離去的大巴趕往火車站，母親站在小院門口，眼眶裡蘊著淚，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只盯著穗子這邊。
雛鳥離巢，天經地義。孩子長大了，就離父母漸漸地遠，活著的，逝去的，都讓人覺得傷感，且無可奈何。
穗子晚上到的西城，剛到家，母親就打來電話詢問穗子是否平安到達。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母親總是特別擔心穗子安慰。
「完結）媽，我到了，沒啥事。」
「在外面，照顧好自己。千萬要照顧好身體，別累著了。」
「我知道了……」穗子把后兩個字的音拖得很長，有一點點撒嬌意味。
掛了電話，她忍不住勾一下嘴角，自己竟然像個孩子似的跟母親撒嬌。
窗外橘紅色的夕陽晚霞鋪開在天邊，映紅了遠處的萬家燈火。
空氣里飄來晚飯的香氣，穗子趴在陽台上，望著窗外的一切，飽滿的芽裹在包衣里沒等待春天的到來綻放。
樹枝間藏著無數的希望和枝繁葉茂，花開燦爛。
穗子覺得這一切都太美好，美好到她藏不住從心底展開而來的笑。
有幸，她遇見了他，有幸，她沒有失去一顆美好的心。
縱然原生家庭給了她一些不那麼美好的回憶，縱然她曾經離家出走，在外遊盪了三年，縱然她曾經差點誤入迷途，可終究感恩她所擁有的一切。
迷途知返，她遇見了種種美好，才滋潤出這如薔薇般明艷又帶刺的品性。
煩惱恆生，她就出生在原生家庭的廢墟之上，她曾羨慕別人的肥沃土壤，曾羨慕別人的雨露滋養，可那沒用。來時路天註定，只能拼勁一生選擇去時路。
幸好，天不負她，贈她一路繁花相送，贈她一個明媚的薔薇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