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冢

溫柔冢

蘇全福就知提起杜浮亭,崇德帝不會無動於衷,伺候帝王穿衣,顛顛地跟着往椒房殿而去。

夜深寒重,身後再沒跟其餘宮人。

耳邊只能聽見時不時呼嘯而過的風聲,和偶爾踩到積雪的沙沙聲。

這個冬日是真冷得透人心,尤其剛從殿內出來,冷風颼颼,試圖往衣領袖口灌,那刺骨的滋味可好受了。

蘇全福要留心上半夜才落下,沒得及掃清的雪,還要拚命護住宮燈。只不過任由他怎麼保護,宮燈里的燭光都猶如浮萍搖搖欲墜,最後還是讓風吹滅。

好在頭頂有月高掛,清冷的光撒下,能看清前方。

就是沒算到,等他們走到椒房殿,厚重宮門上已落鎖,周遭聽不見人言語聲,估計椒房殿的人都入睡了。

外頭瑟瑟寒風不斷叫囂,雪窖冰天,徒步行至此,又吃了閉門羹。

蘇全福望了眼手裏殘破宮燈,來得真不是時候啊,從未遇到過的事。

可這話着實沒法說,帝王臨幸後宮,該讓宮人傳話后妃,彤官記入彤史。

他以為皇上會按照以往走流程。

結果,今兒皇上直接是過來的,未乘御輦,未讓宮人隨駕伺候。

椒房殿宮人事先也並不知情。

而他們出乾清宮前亥時三刻,現在已經接近子時,按照規矩椒房殿也是時候落鎖閉門了,再不落鎖可是違反宮規。

對着眼前閉緊的宮門,蘇全福不忍看帝王臉色,就怕帝王動怒,半點沒躊躇,低着腦袋忙自薦,道:「奴才這就叫人開鎖。」做這些不過是亡羊補牢,只求為時未晚。

帝王笑看下鑰宮門,擺了擺手:「不必了。」

隨後,蘇全福見崇德帝向右側繞去,他拔腿追上去,現在他只期盼自己別連累了貴妃才好。

夜色朦朧,只有空中一輪慘月高掛。

帝王步伐穩健,身影高大挺拔,不驕不躁。透過月色瞟他臉色,一如往常的肅冷與凌厲。

就是在蘇全福看來,帝王似在亂走,不知他們所走的路通向何方。蘇全福見崇德帝不發一言,他也沒膽子詢問。

走了大抵不到半刻鐘,在一處雜草叢生處停下。平常無人踏足此地,很意注意到後頭極不顯眼的地方,有處雜草掩蓋的破敗角門,微弱光亮落在角門上,照出鐵鏽斑斑的老舊鎖。

崇德帝將鎖取下,嘎吱的推門聲在風聲掩蓋並不明顯,他緩緩推開角門,微低頭走了進去。

甫一進去,像是到了某處柴房。

繞過無人的西廂房,走過處花牆,又碰到棵大槐樹,下面系著纏着絛絲的鞦韆。

蘇全福越看越眼熟,恍然了悟,他們這是走到椒房殿內了啊。

再往前走過處假山,就到椒房殿正殿。

不了解椒房殿各處的人,無法做到一路不驚擾任何人,順暢找到貴妃寢宮。

崇德帝的輕車熟路讓蘇全福咂舌。

要是帝王不把這位放在心上,哪裏會為其費這些瑣碎心思,怕是椒房殿的宮人都不知那處顯得荒涼的角落,有處風雨捶打的殘破角門。

蘇全福緊跟帝王身後,下定決心往後要對椒房殿一切事務更加上心,。

見到崇德帝與蘇全福到來,杜浮亭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眼睛出了差錯,抬手揉了揉犯困的眉眼,眼前的人還在,不是她出現幻覺。

外面身着石青色織金花妝蟒服,外罩縐麵灰狐狸皮鶴氅的青年男子,真真實實就是如今大秦的帝王蕭律——亦是她的阿笙。

就算沒了記憶,他也是她的阿笙。

對上帝王駐足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杜浮亭頓時眉眼神采飛揚,屈膝草草請安,將人請入內室。

帝王有貴妃伺候,蘇全福就不靠近,打擾兩人興緻,喚醒椒房殿二三侍者,在偏間烤着火守候,主子喚人伺候,隨時都能在。

剛進屋內,崇德帝便嗅到熟悉薄荷沁雅香氣。

杜浮亭不喜大秦時下最流行的馥郁濃香,她獨愛薄荷香而不膩,清淡而素雅,常使人清醒安寧、心情舒暢。

他掃到室內擺着的銅鍍金琺琅炭盆,目光越過炭盆望向窗邊燈草錦鯉紋几案,乳白汝窯瓶擺在几案,裏頭插著不知哪尋的比成年男子指節稍粗壯的乾枯梅花枝,竟添幾分別樣詩意。

「此前怎麼不見貴妃有這般雅緻?」

杜浮亭隨帝王視線,落在枯枝上,「那是我與宮侍在秋日撿的,丟在一旁昨兒才想起,就將它插瓶里了。」閨閣女子內室或是詩書墨畫,或是錦花綉草,沒見過誰拿枯樹枝點綴房間,她唇角浮起不大好意思的笑意,可也不見她要將其遮掩。

崇德帝記憶里似乎也有一女子,在他出趟遠門前,會再三叮囑他記得帶禮物,不是金銀珠寶、頭面首飾,而是總讓他想法子帶回各地特色的枯枝敗葉,她會著人將枯枝掛在白牆各處,敗葉用作書籤,最後不過幾日,都落於廚房灶火間。

崇德帝看不清女子面容,可清楚的知道那人是誰,等見到那人,他就能放心了。

「我還有幾枝掛在了書房,改日請爺過去瞧瞧。」杜浮亭以為崇德帝是在賞她的枯枝,想起不止內室有,旋即道。

低柔嗓音喚醒帝王的思緒,壓下那些日夜糾纏的思念,將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嬌嬌體寒,怎還穿的如此單薄?」望向杜浮亭的神色溫柔,將透過她望向旁人的心思,掩蓋得嚴嚴實實。

「內室燒了地龍,還有幾爐炭火,很是暖和。」白玉似的指尖點了點帝王手背,杜浮亭輕輕蹙眉,垂首凝喃了聲:「倒是爺入室內良久,手依舊冰涼。」說着,燭火下白如凝脂的雙手蓋住崇德帝的手背,小手合攏儘力捂住,試圖將微涼的手捂熱。

「朕無事。」崇德帝反客為主,寬厚手掌緊握杜浮亭:「你也不怕沾了冷氣。」帝王手背雖透著外頭沾染的涼意,可掌心是暖的,比屋內還高的溫度傳遍白嫩柔荑。

「不冷,是燙的啊。」杜浮亭心裏漫起衷心的喜色,能得帝王關心,比吃了蜜糖還高興:「多少人想與爺親近都無法。」

她原就生得極好,如煙似黛的淺眉,始終溫和無害,雙頰沾染淡淡微紅的晚霞,欲語還羞。笑來好似人間暖月,瞬間驅散陰霾陰晦,冷雪消融,讓人挪不開眼。

崇德帝想起自己同她說過,最喜她的笑容,後來每回到椒房殿總能見她笑,偏生他能看出笑里的傻氣。

節骨分明的指節撫上帶着笑意眉眼,他就圖她那絲傻氣,與夢裏那人無二,也只有此時,她才最像夢裏那人。

許是他弄得她眉間生癢,笑着別過頭躲開,旋即覺察到他身上厚實衣物,在室內會捂出層層汗,踮着腳尖替他將鶴氅脫下,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上,繞着杏色纓穗隨她的動作搖擺。

杜浮亭替崇德帝褪去外裳,掛在黃花梨拔步床頭不遠處的架子上,準備去后間,手又讓崇德帝攥住,「剛見到爺就離開?爺不想喝茶,比起忙前忙后沏茶倒水,不如嬌嬌在側。」

帝王的親昵話語,她聞之歡喜,似是回到從前毫無嫌隙、坦言待之的時候,可她神情憂惘:「我不是要離開爺,只是見爺好似憂愁又加重了,想替爺解憂。」她語調軟糯,哄著帝王:「爺先去醉翁椅上躺着,我去去就回。」

杜浮亭步入后間,拿着溫熱帕子擦了擦手,旋即去而復返,纖白指尖落在帝王太陽穴、前額,替帝王舒緩眉間倦色。

帝王自幾年前患上偏頭疼,偶遇連夜風雪夜,總難免頭暈觸痛。尤其帝王接手的朝局世家勢力勾結、盤桓交錯,前有五姓七望存心不良、後有江左僑姓摩擦生事。狼前虎后,其欲逐逐。

帝王龍體抱恙,不便聲張。杜浮亭恰好會古醫按壓穴道,藉著替帝王驅散倦怠為由,幫帝王舒緩一二疼痛。

自始至終她都沒問椒房殿落鎖,崇德帝如何進來的。

重要的是他出現在她面前,這就足以。

崇德帝躺在醉翁椅上,柔若無骨的小手有技巧的摁壓,熨帖舒服得他雙眸閉闔,眼睛微微睜開,透過燭光得以覷見她嬌容。

她的熟稔與親昵,總讓崇德帝有種,她與他是普通夫妻的感覺,涓涓細水長流入人心,得以撫慰登高孤寒。

這輩子他身為帝王,卻能得「普通」二字,堪稱奢侈,該足興才是。

可每每想到,她與那杜笙都經歷過,甚至與他更親密,他便如鯁在喉,就連她交出的信任與託付,也只是讓他難受憋悶,一腔鬱氣堵在胸口。

他不過是頂着陸笙的名頭,享受這些原不是他的東西,可他心裏又因此有詭秘的滿足感,至少此刻擁着她的人是他。

帝王攥住杜浮亭遊動的指尖,已經睜開凌厲鳳眸。

她眉眼含笑,染上一抹嫣紅,不怕帝王眼底冷色,俯身凝望:「怎麼啦?」馥氣如蘭,幽幽自香。

崇德帝自知他不是風月之人,登基至今近一年,他只在椒房殿留宿,旁人那裏也不過如此。

可若是只要想到,紅床錦被、鴛鴦交頸,她攀摟着他嬌音婉轉、香汗暗融,心裏便是泛起噬骨的滋味。

原以為得手之後,是了嘗所願,自此丟開、棄之不顧,誰知反而是總能忽然想到她,然後不可收拾的想見見她。

他挨在她耳邊曖昧,「叫爺聽聽嬌嬌的聲音。」

杜浮亭是只紙老虎,比不得崇德帝的遊刃有餘,登時羞得麵皮漲紅,在醉翁椅上如何施展,半卧式躺椅,推擠做一塊兒搖椅晃晃。

她要抽出自己的手,帝王怎麼肯放,縱情任性的姿態,一手與她相扣,一手解開她腰肢上的宮絛,將她掠至椅上,相依挨着。

「嬌嬌可是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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