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6協議書

客廳里好像一時間就顯得特別的狹小，她第一次覺得兩個人面對面，卻會有這樣局促不安的個感覺。而他，站在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背過身去，面對著打開的窗戶口。夏日的微風吹進來，他的頭髮被風吹得微微擺動，可是背影巋然不動。

有一種壓抑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流動。

她一直都習慣了他對自己的那種主動，時不時還有些邪氣的耍賴。可是到了這一刻，他卻好像是換了一個人，對於她而言，那樣陌生，她明明知道為什麼，卻無法接受。

隔了好久，他一直都不說話，她終於忍不住，扶著沙發的邊沿站起身來，一開口才驚覺自己的嗓音暗啞：「……協議書我看到了。」

他依舊是沒有動。背對著她，良久，才沉沉地「嗯」了一聲。她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麼了，可是卻不想，他忽然又有些艱澀地開口說了一句：「我還沒有告訴天天……」

白月彤並沒有意外，輕輕地說：「我知道。我會跟他說的。」她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了一句：「……還有，謝謝你。至於財產，我不能接受，你放心，我自己有工作，我能照顧好……孩子。」

他卻短促地說：「我不希望你連這個都拒絕。」又說：「我只是希望你和兒子都開心，小彤，我不能照顧你了，我希望能夠盡我最後的能力讓你過得好，那些也是我給兒子的。我只求你一件事情，你可以答應我么？」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終於轉過身來，只是垂著眼帘，她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又或許是不敢看清楚他的表情，因為怕自己會忍受不了。

她很快就問：「什麼事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兩個人的談話竟然會變成這樣艱難，他是真的覺得太困難了，面對著她，每呼吸一下都會覺得心肝脾胃腎都在隱隱作痛。

他沉默地吸了一口氣，最後終於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打算的，可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把你肚子裡面的孩子……留下來。」

屬於他和她的東西太少，他其實一直都希望他們可以生很多孩子，只是以後都無法實現這樣的願望，那麼就算自己不在她的身邊，他也想要讓她留下屬於自己的點點滴滴。

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幸福可言，唯一的奢望就是她和孩子都健全，那麼他在地球的另一端也會覺得欣慰。

她嘴唇動了動，忍住了眼淚，笑著點點頭，「這是我的孩子，當年我都不會放棄天天，如今我更加不會放棄他。」

「謝謝你。」最後她只說了這三個字，因為除了說這個，她是真的不知道還可以再說什麼。

天天正好吃完東西蹦蹦跳跳地出來，「爹地媽咪，我吃完了，爹地，你不是說這裡有游泳池嗎？我想要游泳，爹地你帶我去！」

白月彤別開了臉，偷偷地擦了擦眼淚，這才盡量用平靜地語調對天天說：「媽咪有點累了，想去休息一下，天天，你和爹地去玩吧。晚點媽咪和你說點事情。」

天天現在一心都想著去游泳池游泳，並沒有把白月彤後面一句話放在心上，胡亂地點點頭。拉著段默岩的手就往門口走：「爹地，那我們快點去！你教我，我除了足球就最喜歡游泳了。爹地快一點……」

或許是覺得以後真的很難會見到兒子，段默岩覺得和兒子在一起的時間，都是偷來一樣，格外的珍惜，他十分耐性地叫他游泳，等到兩父子玩的差不多了，他又細心地幫兒子換上了衣服，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眯眯地問：「爹地帶你去吃冰激凌好不好？」

「我要巧克力味道的！」

「好，來，爹地背你去車庫！咱們開車去最大的冰激凌店，今天你可以選擇吃！」他說著拍了拍自己健壯的背，示意兒子跳上來。

天天不依，撅著小嘴，十分有骨氣地說：「爹地！我是大人了，讓你背著讓別人看到了會笑話的！我才不要。」

段默岩轉過臉來看著眼前這個酷似自己小時候的兒子。就連說話的語氣、個性都是如出一轍，他覺得難過，是真的活生生地把自己的心給掏空了又一塊，「小沒良心的，爹地還不高興背你呢！你知道嗎？在我們中國有個古老的傳說，想不想聽？和背人有關係的哦，而且每一個小孩子都聽過的。」

天天到底是小孩子，對於這些傳說之類的特別感興趣，兩個黑黑亮亮的小眼珠都開始放著光彩，「是神話故事嗎？我們上課老師有講哦，課本上也有，可是沒有聽過有背人的神話故事啊。」

段默岩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笑了笑，「那你到底要不要聽？」

「ofcourse！當然要！」

段默岩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髮，一陣沉默過後，忍著心頭的酸澀，終於說：「其實也不是什麼神話故事，只是這是一個習慣。爹地小的時候也讓自己的爹地背過哦。每一年都要讓自己的爹地背一次，這樣才會變得格外勇敢。天天，你覺得爹地厲害嗎？」

天天十分認真地想了想，「厲害！爹地，你是最棒的！我喜歡你僅次於小羅哦。」

小羅是個足球巨星，他知道兒子非常喜歡足球賽車之類的，「那天天如果想要變得和爹地一樣厲害的話，十五歲之前，每一年都要讓爹地背一次，天天要趴在爹地的背上，然後心裡默默地想著，天天是個男子漢。以後要保護好媽咪，長大了要保護好自己愛的女人，這樣以後長大了就會變得很勇敢，也會得到自己最想要的。」

天天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爹地，你說的是真的么？」

段默岩挑了挑眉，「爹地會騙你么？」

天天歪著腦袋想了想，很認真地說：「不會！」

「那麼，來吧！」他重新轉過身去，蹲在了兒子的面前，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背，「今年爹地背過你了，兒子，明年這個時候一定要記得也要讓爹地背一次。我們來約定，就從游泳池這邊開始，背到車庫，然後去吃冰激凌。好不好？」

天天小小的自尊心有了一個很好的安放處，自然是十分高興，一下子就跳到了段默岩的背上，伸手摟著段默岩的脖子，數著他那飄逸的黑髮玩，歪著頭柔柔地說：「嗯！我記住了。以後每一年，我都會記住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我要變得更加勇敢，保護爹地和媽咪，這樣以後有人想要欺負媽咪，我就可以幫她擋在前面了！」

段默岩這個時候卻是沉默不語。

因為真的無法開口說一句話，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忍不住露出了馬腳。他想他現在隱忍的樣子一定很怪異，因為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心情，他從來也沒有想過，這個這個世界上還有他想要卻又無力去得到的東西。

原來這個就叫做身不由己。

天天見自己爹地一直都不說話，固執地又問了一遍，「爹地，你為什麼不說話？」他終於緩過神來，微微側了側臉，苦澀地笑，聲音還算是平靜，「嗯，兒子說的很對！所以兒子，以後爹地不在你們身邊的時候，你要照顧好媽咪，知道嗎？不可以惹她生氣，媽咪是個女生，女生都會比較情緒化，如果媽咪覺得累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天天一定要懂事，爹地曾經跟你說過，我們要做一個紳士，尤其是對身邊的女孩子，天天都記住了么？」

天天雖然是孩子，但是心智卻並不是幼稚的一點都不會察顏觀色。他聽到爹地這麼說，十分敏感地伸了伸脖子，問：「爹地，你要離開我和媽咪了嗎？」

段默岩的腳步微微一頓，就彷彿是心臟跳動的頻率也跟著微微一頓，他屏住了呼吸，極快地說：「兒子，爹地永遠都會在你們的身邊，可是爹地做錯了事情，媽咪現在在生氣，媽咪過幾天會帶著天天去別的地方，爹地可能……不能去送你們。天天。你能幫我照顧好媽咪嗎？」

游泳池到車庫的距離並不近，可是一直都走得很慢的段默岩卻發現今天的路彷彿是特別的短，儘管今天的路，他走的時候每一步都走的如此的吃力，彷彿是踏在了火海刀山上，烈灼、剜剮、一道一道、一寸一寸地疼逼近了自己的神經深處。他看到了自己開了很多年的車子，這才依依不捨地把兒子放下來，面對著他，幫他整了整衣領，「天天，答應爹地，以後都要幫爹地照顧好媽咪。還有，媽咪現在有了小寶寶，也就是說天天要當哥哥了，天天一定會做一個好哥哥，像一個男子漢一樣，照顧好媽咪和媽咪肚子裡面的小寶寶，對嗎？」

儘管他說的很婉轉，可是聰明的天天還是聽出了一點玄乎，他抓著段默岩的手，很是緊張，「爹地，你不要我和媽咪了嗎？為什麼你要讓我照顧媽咪？我不是……不是不願意，可是爹地，天天更喜歡你和媽咪一起在我的身邊！天天不想和爹地分開……爹地，你做了什麼事情讓媽咪生氣了？天天刻意幫爹地哄媽咪開心的！其實媽咪也很愛爹地的，所以媽咪一定不會捨得離開爹地！就跟天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