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伊人非人
當店員端上一杯咖啡，擺放在陳虹面前時，唐起發現她沒有解下口罩之餘，還意外地發現她竟然還戴了一雙醫用型的白色手套。
「抱歉，原來你在做生物解剖——」
唐起意識到這一點，頗為歉意地道。
陳虹跟她哥哥一樣，做生物研究，但她主攻基因方面。
唐起之所以起這個意識，完全出於當年陳虹做解剖實驗的印象——只要是這副裝束，九成九是剛從解剖室走出來。
這讓唐起有些詫異，剛從實驗室出來的她，知道是來赴約，竟然還不換個妝就匆匆趕來？
——可見她是有多無視我的見面！唐起心底起了一陣波瀾……
「怎麼可能，我才從家裡出來。」
陳虹笑笑，雖然口罩遮住了笑容，但眉開眼笑的靈動笑意依然是那麼的沁人心脾，讓人產生錯覺，彷彿回到校園時代跟她如沐春風的相遇……
——而她，卻絲毫意識不到是自己的嚴謹防護，引發了唐起的誤會，更深的誤會……
這個……竟然是刻意穿成這樣？不是剛出實驗室……唐起頓時有點錯愕不及，心中波瀾起伏之餘，還夾帶上一絲失落的痛楚，以及一股無望的苦味。
「你現在還經常做些生物解剖吧？」感覺對方有明顯的故意成分，掐滅了唐起不該有的幻想，這讓唐起的處境有點尷尬，既然談到解剖實驗，唐起就順著思緒過問一下吧。
畢竟認識陳虹的那段時光里，她十分熱衷於生物解剖，以至於給唐起留下了一點心理陰影……
而當年陳虹熱衷生物解剖的另一個原因，只有她自已知道——尋找某類遺傳基因，或者證明某類遺傳基因的存在。
「很少了，都是下面的人在做。我現在更多的是研究人——這一生物。」陳虹趁著唐起不注意時，拿眼偷瞄著唐起，心想該不會是家裡人催促了，他才會想起來找我的吧？
但轉念想到唐起的家人，陳虹馬上就否決了這個推測——唐母不在了，唐佬跟他的關係有點僵，想管他也管不了。
哎，他哪點都好，就是個性太剛，主見太強……陳虹想到這裡，不經意地拿起桌上的調羹，探入杯底一圈一圈地攪拌起來。
其實他的性格我是能夠包容的，問題是他接受不了我有潔癖……哎，這該死的潔癖！
而這種潔癖，她無法在遺傳基因里介定到它的存在，或者表達形式。
當初她攻讀生物基因學，純粹是為了弄明白自己潔癖的原因，以及根治的辦法。
結果，無有所獲。
後來，她轉向對生命究竟的研究，想從基因遺傳方面得到有關生命究竟的答案。
結果，同樣非有所願。
想到這些，陳虹一邊無聲地嘆息，一邊更加用力地攪拌著桌上那杯咖啡。
她陷入一種無助的失神中……
……什麼，她現在研究起人來了？唐起打了個寒顫——她研究生物時，可是日夜不停地在解剖生物，死在她手術刀下的生物，屍積如山……
如果研究起人的話，那……
心中一陣拔涼的唐起，回過神來，卻看到陳虹拿著調羹在一圈一圈地攪拌那杯咖啡，唐起不禁皺起了眉頭——
她就是不喝。
她只是在攪拌。
這是無聊嗎？
我記得有個公式能算出女人的心思……唐起開始在腦海里搜索曾經的發明，但是了無蹤跡。
什麼女人丟眼神的有理數，什麼姿態調整的圖形函數，以及打扮上的吸睛點數，還有反比例的說No倍數，甚至音高聲柔的刻意度，綜合計算就能得出她的心思。
可是都忘得一乾二淨了，我還是數學家唐起嗎？
還有，我總覺得潛意識裡記得一些東西，可仔細回憶一下，卻回憶不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好吧……唐起覺得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這裡，反正陳虹擺明了這種見面不會有助於感情的突破，索性直奔主題吧……
唐起拿出了一個U盤，放置在陳虹的面前。
「裡面是這次實驗的音像記錄，需要你用EVP分析一下。」
「EVP？」
陳虹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唐起，就好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似的，讓唐起疑為錯覺。
果然，陳虹接下來的話，坐實了這不是錯覺。
「唐起，我不知道你哪聽來的EVP，我個人是完全不信的……」
這……這還不是你告訴我的？
唐起頓時語塞，不知道哪裡出現了問題——熟悉的人突然陌生了起來。
但轉念一想，又有點打臉般難受……要真對陳虹熟悉，也就不會被她劈腿了！
「你可是很擅長EVP方面的，我還是從你這裡才知道什麼叫EVP的。」
唐起有點無力地爭辯，就好像在推醒一個裝睡的傢伙。
「什麼叫EVP？」
陳虹反問，嗆了唐起一下。
唐起狠狠一怔——
認真看了陳虹一眼，唐起意識到了——
你我本結束，奈何還來騷擾？是這個意思嗎？
終於——
「你是真不懂，還是在跟我開玩笑？」
唐起的臉上，現出了在實驗室就相片的事情與陳沖較真的那副表情——生氣的表情，一點也不好笑的嚴肅的表情，而且還側漏出時間被謀害的問責之意。
唐起過激的反應，讓陳虹為之一愣。
眼前這個身著正裝，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男子，渾身上下透露出嚴謹氣息的工科男，還是陳虹熟悉不過的那位傾慕對象。
她太熟悉了。
凡是唐起這樣較真的時候，那一定是自己這邊錯了。
「我懂，我當然懂什麼叫EVP……」
陳虹有點失語，好在也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處境，她很快組織了語言：
「我只是不太相信EVP解析出來的世界！你知道我是搞生物基因工程的，如果生命失去了載體還能繼續存在這個世界，這無疑是在嘲諷我的研究領域。你跟我都是搞科研的，相信這種嘲諷帶來的感覺是多麼的扎心，就跟手機晶元製造商一樣，耗費巨量心血和財力將工藝級別提升到了幾納米之間，結果一個雲終端就讓未來的手機變成了顯示屏。手機不再需要晶元了，手機晶元製造商的存在不就變得多餘了嗎？」
——如果人可以不需要身體，而憑意識獨立存在，那我還搞個毛的生物基因研究啊！
陳虹這番話，突然讓唐起的一雙眼睛，徹底變得陌生起來……
……這是怎麼了？
唐起以手加額，眼睛失神，表情迷惑。
……是我有病，還是這個世界有病？
怎麼……突然間感到這個世界油然而生一種陌生感！？
好好想一想，再好好想一想。
唐起想起第一次從陳虹的嘴裡聽到EVP時，全然不信的態度，當時陳虹是這樣開導他的：
「首先，人體跟其他事物一樣，也是由原子構成的，包括大腦在內，大到神經元，小到腦細胞。人體消失后，構成人體的原子不會消失，只是離散在宇宙里。其次，腦部記憶組集合了人的記憶腦電波。人體失去生命體征后，腦部記憶電波便會離開大腦，進入到大氣層之外一層遊離電波層之內。綜上兩點表明，人體消失后，只要通過特殊途徑，是能再次接觸到死後的生命信息的。」
寧願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男人的嘴……陳虹停止攪拌咖啡，腦海里映射出這句俚語，然後看著唐起說出這番開導話的一張嘴，想笑，卻笑不出，因為她壓根不相信這世上有鬼，但她卻寧願相信唐起的嘴。
對唐起的了解，再熟悉不過了。
陳虹知道他是一個說話直誠的傢伙，說一不二，從不繞彎子。何況他在學術上是偏執般的嚴謹，對真理的固執是到了寧折不彎的地步。他說的話，就算不是真理，也是即將成為真理。
所以她聽到唐起這番開導話之後，有點動搖原本的觀念。
「聽你這樣一說，好像EVP解析出來的世界，是有那麼一點可信度——這不都有科學依據了？」陳虹皺了皺眉頭，眼有餘絲，「不過，我們搞科研的，信鬼的話未免有點離經叛道，離譜了吧？」
「我沒說鬼話，我也很抵觸這類鬼說之辭。但我們可以當作是一種超自然電子異象來看待，不必在意它的神奇不神奇，只承認這是一種自然現象，而且這種現象經得起現代儀器的檢測。」
唐起說這話時，感覺像是吞了一隻蒼蠅——這不是……這原本是我不相信的好嗎？該被勸導的，該被洗腦的人是我啊！是我！怎麼換成是你了？
「所以，你找我，就是要我幫你用EVP方法來分析你的實驗結果？」
陳虹再次這樣問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終於意識到了……
好吧，你到底是幾個意思？明知道我不相信什麼EVP，你卻拿實驗影像記錄給我要什麼EVP分析？實則是為了接觸我，對嗎？
可是，現在……你擺明的不是來接觸我，要真為了接觸我，就應該是談情說愛……而現在你是為了要什麼分析……到底對我是哪個意思？
陳虹想到這裡，眼睛都翻了起來，白白的，卻與眸子形成好看的黑白對比……她想到唐起直誠的性格，又怎麼會跟她玩這種你猜猜猜的兩小無猜的遊戲呢？一定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是的，我這次找你，就為了這個。」
唐起拿著U盤，格外在陳虹的面前掂了掂，以鄭重其事——心裡卻想：繞了半天，結果還是辦正事比較靠譜些，對她的幻想簡直就是在浪費時間。可恨的是，她竟然在我面前裝成另外一個人，明明很擅長EVP，卻假裝成不懂的樣子，已經是很明顯的暗示了——把我，沒戲的，傻子！
聽到唐起肯定了此行目的，陳虹不經意間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繼爾隱隱不憤起來。
「明明知道我不相信什麼EVP，甚至產生了抵觸的心理，卻仍然找上門來，偏偏不是為了來接觸我——你認為我會幫你嗎？」
陳虹暗地裡咬咬牙……拒絕，拒絕，拒絕。
開口卻改變了主意：「好吧，幫你這個忙吧，不過你得跟我跑一趟，去找我師兄劉幫，他是現代信息通訊領域翹楚，也擅長EVP研究。」
劉幫？那不是我的小學同學嗎？
唐起一怔，知道他這個小學同學現在是通訊領域翹楚不假，可何曾也擅長EVP研究了？從沒聽他提過啊！
「那我們馬上就去找他——服務員，買單！」
唐起不想細究，辦正事要緊，當即收起了U盤，站起來沖著櫃檯方向揮手致意。
一個身著黑白職業短裙套裝，扎著馬尾的年輕女店員，拿著有收銀功能的賬單顯示屏，在走上前來時不停地用手背搓著她的左眼睛。
「先生，一共消費138元。啊，先生，你臉色好灰白，你……你沒事吧？」
年輕女店員在掃碼收錢時，近距離看到唐起的臉色，馬上失驚尖叫起來。
【雙E病毒初始成功，第一宿主感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