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
昭華一聽,艷麗的唇立時抿緊了,將唇角兩邊點著的紅靨也緊繃在一條直線上,顯出了十二分的不悅。
「好你個音音,人走了心還留在長亭宮。真不知道他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你那麼著緊!」
她說著微微一停,似乎明白過來什麼,一雙黛眉立時蹙起:「也難怪你最近來玉璋宮的日子變少了,是不是都往他那去了?是不是?」
棠音被她說得有些心虛,忙輕聲道:「往日的事情先不提,今日入宮,確實是尋你來的。」
昭華抿了抿唇,只看著她,端著架子不答話,顯是不信。
棠音被她看得沒法,只能輕輕抬手,挑起了車帘子,對外喚了一聲:「檀香。」
檀香立時答應道:「小姐可有什麼吩咐?」
「把今日出門前,我讓你帶著的東西給我吧。」
檀香應了一聲,旋即將自己背著的小包袱整個遞了過來。
棠音伸手接過,放在膝上,斯條慢理地解著上頭的系扣。
昭華性子急些,見她解了半天還沒解開,再端不住架子,忍不住探過頭來問道:「是什麼東西,神神秘秘的。」
棠音此刻恰好也將包袱解開了,便將裡頭的東西隨意拿了一件遞給她,小聲道:「都是托我哥哥去民間搜羅來的,這要是被父親發覺了,他怕是又要跪一夜祠堂。」
昭華鳳眼微亮,接過只看了一眼,便立時又伸過手來,將整個小包袱都攬進了自己懷裡。
那包袱看著不大,但重量卻著實不輕,沉沉壓在膝上,將明紅燙金的織錦裙面都壓得有些發皺。
昭華卻並不以為意,一雙鳳眼微彎:「成了,我現在信了你今日是來尋我的了。」
說話間,包袱散開,露出裡頭的東西。
竟是一本又一本疊放整齊的書冊。只是封皮簡陋,又沒加官印,一眼看,便是民間私制的。
光看書名,便知道這一包袱,儘是一些民間怪力亂神的話本子。
這些東西,在宮中算是禁物。尋常宮娥不敢拿給她看,也就棠音能悄悄帶上幾本。
今日一口氣帶了這許多,足夠她看到新歲,如何能夠不歡喜?
昭華的神情緩和下來,紅唇微彎,對棠音道:「你方才問我什麼來著……封王開府的事情是吧?」
她翻著手裡的話本子,漫不經心道:「你是替長亭宮來問的吧?旁人還好說,唯獨他,沒戲!」
棠音聞言,伸手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口,小聲道:「昭華,你想想法子。年節的時候,我再讓哥哥去西域的胡商那買宮中沒有的小玩意給你。」
「什麼小玩意?」昭華似乎有些心動,旋即又皺眉道:「這可不是我不肯。我巴不得他趕緊出宮才好,省得你每次入宮不來我玉璋宮,盡往他那跑。」
「只是這封王開府,要麼得等及冠,要麼得分外得父皇青眼,要麼就得立下奇功偉業。他哪樣都不佔,你還是歇了這份心思吧。」
若說及冠,那可還有五年。
如此漫長的時間,可如何挨得過去。
至於其他兩樣,更是艱難。
棠音輕輕嘆口了氣,低聲道:「沒其他法子了?」
昭華聞言,忍不住從那堆話本子里挑起視線看了她一眼:「今日是怎麼了?怎麼突然想讓他封王開府去?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不喜歡他。但凡和他有關的事情奏上去,那都是吃力不討好。旁人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也就你性子單純,輕易就被人誆騙利用。」
她說著空出手來碰了碰棠音的額頭:「也沒燒啊,怎麼就糊塗了?」
棠音見她誤會了,忙出言解釋道:「不是他讓我來問的,是我見昨日長亭宮裡鬧刺客,人還沒能抓住。我怕刺客去而復返,想著若是能封了王,有了自己的府邸,會不會安全一些。」
昭華聽她這樣一說,禁不住笑出了聲來:「這宮裡安不安全,全看你得不得勢。若是得勢,那全天下可沒有比皇宮更安全的地方了。你看我與母妃在玉璋宮裡住了十數年了,別說鬧刺客了,就連擦破點皮,那也是大事。」
棠音輕蹙了眉,指尖輕輕絞著袖緣,若有所思。
正往深處想的時候,車輦卻又是陡然一停。
帶得昭華的身子都猝不及防地往後一仰,放在膝蓋上的書落雨般掉了一地。
昭華黛眉一挑,鳳眼裡轉上惱色。她一把掀起車簾來,惱怒道:「這回又是怎麼了?你今日是不是非得去慎刑司——」
她話說到一半,倏然頓住了,只轉過臉看向棠音,略有些輕嘲地掩口笑道:「還真是說什麼來什麼,這不,撞上如今宮裡最得勢的一位了。」
棠音正彎腰替她撿著落下的話本子,聽到她這樣開口,便又直起身來,抬目往車簾外一看。
入目所及之處,是清一色的脊背與發頂。
駕車與隨車的宮娥宦官們,不知何時,已密層層地跪了一地。
而視線盡處,一輛沉香木馬車緩緩停在道旁。通體素淡,並無甚繁複飾物,只車壁上鏤刻了一朵小小的紫荊花徽記。
沈棠音目光在那朵紫荊花上一落,眸光頓時便是重重一顫,忙伸手去拉昭華的袖緣,放低了嗓音道:「快,快將車帘子放下。」
卻還是晚了一步。
隨車的宦官已躬身上前,打起了沉香木馬車上懸著的素色錦簾。
一身月華色綉鶴羽紋樣大氅,著同色雲紋錦袍的男子款款自車輦上下來。
他手裡執一柄白玉骨摺扇,扇底懸一枚通透羊脂玉雕成的扇墜。只端然立在日色下,便是通身的溫潤,似一塊雕琢已久的玉璧,自有自的紋理。
「皇妹。」
他淡淡喚了一聲,視線如有實質一般,透過放下的厚重錦簾,落到棠音的身上。再開口時,語聲中便多了幾分繾綣。
「棠音。」
沈棠音知道今日是躲不過了,只能沉默著將整理好的話本子放在一旁。隨著昭華緩緩步下車輦。
昭華貴為公主,用的自然是人凳。她素來皆是踏著宦官的脊背下輦,可棠音卻有些不習慣,扶著車輦略微遲疑了一瞬,方緩緩探出足尖。
還未曾夠到小宦官的脊背,一身綉著鶴羽紋樣的大氅已垂落在跟前,隨之遞到眼前的,還有一雙指骨修長的手。
沈棠音的指尖一顫,迅速將赤露在外的手指攏回袖中。足尖在小宦官的脊背上輕輕一點,旋即穩穩立在地面上。
她的目光只落在遠處的蒼青色的宮磚上,並不上移半分。身子微微一低,福身行了個宮禮。
「臣女沈棠音,參見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