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入百草堂,一股濃郁的葯香撲面而來。
見有客來,有夥計招呼道:「姑娘是要抓藥還是看診?」
「抓藥。」盛兮顏從袖袋裡拿出一張絹紙,說道,「這裡有三味葯,請按我紙上寫的方法來炮製。」
自帶方子來抓藥的客人常見,但連藥材怎麼炮製都要定製的客人倒是稀罕。
夥計拿過絹紙,上面的藥材很常見,就是這炮製的方子和尋常用的不太一樣,其中有一味,一般是用烘的,但這裡卻要求用炒。
夥伴思量著說道:「請姑娘三日後來取。」
盛兮顏付了比市價貴了三倍的銀子,就回了茶館。
不多時,昔歸也回來了,還帶來了熱氣騰騰,剛剛出爐的棗花酥。
盛兮顏迫不及待地拆開油紙,隔著帕子拈著一塊棗花酥,輕咬一口。
外皮又香又酥,入口即化,熱熱的內餡棗香味濃郁,棗泥細膩,還有清甜的玫瑰香,一口咬下,甜到了心尖。
「好吃。」
盛兮顏眉眼舒展,滿足極了。
重活一世,真好。
「要吃嗎?」盛兮顏又拈起一塊棗花酥,眉眼彎彎地問道。
昔歸怔了一下,雙手接過:「多謝姑娘。」
「周家老鋪的手藝真不錯,下次我們再買來吃。」盛兮顏意猶未盡地又吃了一塊,才用帕子細細擦乾淨了手上碎屑。
她起身推開雅座的窗戶,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小販們的叫賣聲和孩童的嬉笑打鬧聲交織在了一起,有些吵雜,但又充滿了煙火氣息。
盛兮顏似有感慨地說道:「日後總不會過得比現在還糟,你說是嗎?」
昔歸:「……」
她忍不住去看盛兮顏的側臉,陽光襯得她肌膚就如初雪般細膩無暇,不染而朱的紅唇,熠熠生輝的杏眸,都有一種說不盡的嬌艷。
昔歸覺得近來自家姑娘似乎變了不少,真要說的話,就是眉眼間少了些柔到極致的溫婉,多了一份肆意張揚。
昔歸不是家生子,她五歲時就被親生父母給賣了,後來是許氏從牙婆手裡把她買了回來,陪女兒玩耍。在侯府里,她無牽無掛。
「姑娘說的是。」昔歸應聲,說道,「姑娘去哪兒,奴婢也去哪。」
從前姑娘不爭不搶,她也安份自保。
但姑娘既然是個有主意的,她也不想被拋下。
盛兮顏轉過頭,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昔歸也是不偏不倚的任由她打量。
盛兮顏笑了,說道:「我在前頭的百草堂訂了一點東西,你三日後去給我拿。」
在盛家,她沒有可用之人,昔歸若是能得用當然好,若是不能,她訂的那些藥材,就算被別人知道也無傷大雅,估且先看看吧。
昔歸什麼也沒問,乖順應道:「是,姑娘。」
盛兮顏含笑地撣了撣衣袖,起身道:「歇夠了,我們再去逛逛。」
她腳步輕快地出了雅座,昔歸提著剩下的棗花酥跟了上去。
剛下樓梯,就有兩個頭戴方巾的書生從外面走了進來,掌柜顯然與他們相當熟悉了,笑著問道:「方秀才,張秀才,你們今日沒有出城嗎?」
「別提了。」其中一個書生憤慨地說道,「錦衣衛封了城門。」
「這錦衣衛囂張跋扈,實在……」
「哎呦!我的秀才公呦,快別說了。」掌柜嚇得臉都白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就自己多嘴,非得跟人家套近乎,這話要是傳揚出去,他還有命嗎?!
張秀才被同伴拉了下袖子,一臉的憤憤不平,嘴裡還不忘繼續說著:「讀書人就該不畏強權……」
盛兮顏目不斜視地出了門。
她本來還想逛逛的,但錦衣衛連城門都封了,怕是在捉拿什麼重犯。
錦衣衛行事向來肆無忌憚,說不定還要大肆搜查,京城估計得亂……
盛兮顏當機立斷:「我們回府。」
還有大半條街沒逛完呢,她有些遺憾地抿了抿嘴,只能下次再出來了。
馬車就停在街口,她們出來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馬車上的冰盆早就融化了大半,但車廂里還是比外頭涼快許多。
馬車開動了。
昔歸說道:「姑娘,奴婢給您倒杯果子露吧。奴婢用冰鎮著呢。」
「好啊。」盛兮顏正覺熱得慌,有一杯冰冰涼涼的果子露是最好不過了。
果子露就冰鎮在冰盆里,昔歸倒了七分滿,就呈了過去。
盛兮顏剛一抬手,她的鼻翼不禁動了動,總覺得四周好像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但若仔細去聞,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見她手頓在半空,昔歸疑惑地喊了一句,「姑娘?」
「無事。」盛兮顏眯了眯眼睛,接過果子露抿了幾口,就放下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琉璃杯。
馬車拐了個彎,不疾不緩地往前行馳。
「前面的,停下!」
突然有人一聲高喝,車夫「吁——」地一聲,猛地拉住了韁繩,馬車急停。
盛兮顏不受控制的往前撲倒,又反應極快地抓住了桌子,昔歸趕忙扶住了她,才放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馬車外頭,車夫的聲音都在顫抖:「姑娘,是錦、錦衣衛。」
盛兮顏掀開車簾,就見有一隊身穿飛魚服,腰配綉春刀的錦衣衛們策馬而來,大街上的所有馬車和路人全都被他們喝令停下,一行人訓練有素,才片刻工夫,就已經把整條街都圍得嚴嚴實實。
一個錦衣衛千戶面無表情地命令道:「馬車上的人全都不許下來,待我等一一查看。」
盛兮顏放下帘子,吩咐道:「先等著吧。」
馬車緩慢地停靠在了街邊,耐心地等待著。
喧囂熱鬧的街道此刻靜得好像空無一人,無論是路人還是小販全都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四下靜如寒蟬。
錦衣衛兵分幾路,從街尾開始盤查,也沒等上多久就到了他們的馬車前。
車夫恭恭敬敬地說道:「官爺,我們是禮部侍郎盛家的,裡頭是我們家的姑娘。」
下一刻,車簾就被一個錦衣衛千戶粗魯的掀了起來。
那千戶陰冷無情的目光掃了進來。
一主一仆兩個姑娘端坐在馬車廂,戴面紗的那一個,目光清正,神色間並無慌張和驚嚇。
固定在車廂底部的小桌子上還放著半杯果子露。
馬車一眼就能看盡,他微微頜首,正要放下車簾,神情忽然一頓,隱約似乎有股淡淡的血腥氣,他眸光一凜,再度看向了馬車裡面,目光一寸一寸的慢慢掃過,然後,落在了坐凳上。
這種樣式的馬車,坐凳底下有個不小的空間,可以放置不少東西,甚至還能藏人……
「請姑娘下車。」千戶神情冷峻的說道。
在他沒有離開,反而再度掃視車廂的時候,盛兮顏就已經意識到不妙了。
她面不改色,口中應道:「昔歸,我們先下去。」
兩人這般知趣讓他的態度也好了些,退開半步讓她們下來。
「怎麼了?」
一個陰柔的聲音恰在闖進了所有人的耳朵。
那位態度強硬的錦衣衛千戶立刻神情一變,轉頭向著來人抱拳道:「督主。」
「王千戶,可有發現?」
王千戶略彎著腰,恭恭敬敬地稟道:「督主,屬下在這馬車裡聞到一點血腥味。正要仔細搜查。」
盛兮顏側過身,從掀起的車簾往外看,見到的是一個清雅如嫡仙一般的年輕男子,他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著一身紅色麒麟袍,眉似墨染,唇若點朱,那雙上挑的鳳眼帶著一種如寶劍出鞘般的鋒利,讓人望而生畏。
這是……
「血腥味?」青年不緊不慢地抬起手,說道,「該不會是那裡吧。」
王千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大街另一頭的豬肉攤上,有一個壯漢正捂著鮮血淋漓的右手瑟瑟發抖,在回錦衣衛的話。
「督主您稍候,屬下這就遣人去問問。」王千戶低眉順目,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他,又趕緊向手下的錦衣衛使了個眼色。
很快,盤查那壯漢的錦衣衛就被叫了過來,他畢恭畢敬地稟道:「督主,是他自己砍的。在錦衣衛封街時,剛受的傷,還沒得及去包紮。」
這話一聽就明白了,估計是在砍肉的時候,聽聞錦衣衛封街,嚇得砍到了自己的手上。
王千戶點了點頭,難怪站在這裡,血腥氣又重了不少,比在馬車裡頭時更加濃郁,想必他剛剛聞到的氣味應該就是飄進去的。
也對,裡面只是兩個姑娘家,怎麼敢去窩藏那個人!
王千戶的腰又彎了一些,拱手道:「是屬下多疑了。」
青年撫了撫衣袖,噙著一抹雲淡風清的微笑,說道:「多疑是好事,但別磨磨蹭蹭的,浪費時間。」
溫和的嗓音落下,王千戶的腰彎得更低了,他抬手擦了擦額頭的薄汗,連忙應是。
那人受了重傷,他們才有機會追著他到了附近,若是一再耽擱,讓他趁亂逃走就麻煩了,就算現在已經封了城門,但以那人本事,也不是出不去的。
「督主英明。」
青年淡聲道:「已經查過的馬車和路人就直接放行吧,免得圍堵在一起,讓人混水摸魚了。」他說得不緊不慢,帶著一股不怒自威。
王千戶趕緊應命道:「是,督主。」
青年的目光掃過了盛兮顏所在的那輛黑漆平頂馬車,在與他對視的那一瞬,盛兮顏看到了一雙極為明亮鳳眸,陰冷的如同一條毒蛇。
盛兮顏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待再看去時,青年已經轉身走了,那襲紅色麒麟袍也很快就被車簾擋住了。
「把車簾放下吧。」盛兮顏吩咐了一聲。
昔歸把撩起的車簾重新放下了。
等不到一柱香,就又有一個錦衣衛過來,敲了敲車廂,粗聲粗氣地說道:「走吧。」
「多謝差爺,多謝差爺!」馬夫連連作揖。
馬車終於又開動了,這一次,徑直回了盛府,停在了儀門處。
昔歸先下去,又放好了腳凳。
盛兮顏沒有動,對外頭的車夫道:「我再坐一會兒。你先下去吧。」
車夫唯唯應諾,以為她是剛剛被錦衣衛給嚇到了。那些錦衣衛來勢洶洶的,他都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回去定要喝幾碗壓驚茶!
盛兮顏又道:「昔歸,我頭有些暈,你去給我倒杯水來。」
昔歸沒有多問,應命去了。
等到人都走了,盛兮顏對著空空的車廂,輕聲道:「這裡是禮部侍郎盛興安的府邸,西面有個廢棄不用的院子。外面現在都是錦衣衛,你若要出去,還是等到天黑為好……」
她停頓了幾息,又緩緩吐出幾個字:「鎮北王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