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沉思

第四章 沉思

西街解家是三進小宅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在京城這居大不易的地方,已經算是十分難得。

這還是祖父輩分家時得來的。

家中雖然不大,但是到處都布置的熱鬧繁榮。

最後一進是姐妹兩的住處,東邊正好曬著太陽,暖烘烘的,花木旺盛,西邊卻是什麼花木都沒有,只在門廊下放了一口大缸,裡面遊了幾尾小魚。

因為照不到太陽,西邊這一半顯出一股冷清和陰沉,彷彿是三進的宅子里忽然多出來一座牢籠。

解時雨就住在這牢籠中。

一個喪母長女在後娘手底下討生活,面子上過得去,內中有多少心酸,只有解時雨自己心裡知道。

尤其是解夫人是個綿里針,四周全是她的眼線和幫手,將一個解時雨盯的密不透風。

她年幼的時候不懂,不知吃了多少暗虧,不管她和解時徽誰對誰錯,最後受罰的總是她。

等她再長大一點,五六歲的時候,就開始明白這家並非是自己的家,在這家裡,自己是要討生活的。

小鶴在外面點炭盆:「二姑娘不是說要來還披風嗎,怎麼也不見來?她就是個撒謊精,說起謊話來一點也不害臊,姑娘,您的簪子是不是也叫她拿走了?」

解時雨隔著窗戶應她:「簪子掉了,不打緊,那是自己買的,沒上冊的東西。」

小鶴仍覺得簪子是被二姑娘給拿走了,想到就是去上個香的功夫,就失了一根金簪和一件石青灰鼠毛的披風,就氣憤不已。

大姑娘連丫頭都只有她一個,自己攢點私房錢不容易,二姑娘什麼都有,又是丫頭又是奶娘的,竟然還要打大姑娘的秋風。

氣死了!

她並不知道一件披風如今已經不值一提,她家姑娘正陷入一個巨大的漩渦中,一個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越想越生氣,炭又有點潮氣,火起的很費勁,小鶴乾脆將自己當做個孔武有力的僕婦,沖著東院猛的扇了起來。

煙氣沉沉的,由著她這一股狂風卷著,沖入東院。

很快劉媽媽就趕了過來:「死丫頭,炭盆怎麼在這裡扇,二姑娘在咳嗽你不知道嗎!熏著二姑娘怎麼辦,扒了你的皮都不夠賠!」

小鶴心想你們二姑娘熏不得,難不成我們姑娘就是銅皮鐵骨,熏得了。

她又是狠狠一扇子,扇的劉媽媽煙熏火燎的直流眼淚,然後飛快拎著銅盆兩邊的圓環,一溜煙進了屋子,「啪」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劉媽媽萬萬沒想到連一個屁大點的小丫頭都敢跟她作對,連帶著對解時雨的不滿,跳起腳來就罵。

「小浪蹄子,你得意什麼,不過是個下三濫的貨色,還以為自己能攀高枝變鳳凰嗎,脂油蒙了心了你!下作東西也配做美夢,仔細我告訴夫人去,提腳就把你賣了!」

她這話,明著是罵小鶴,暗地裡無非是藉機警告解時雨。

在這個家裡,解時雨爹不疼娘不愛,自己又沒親戚,連她個下人都不如,還不是想被人搓圓搓扁都行。

她罵完了,屋子裡也沒什麼動靜,又想起二姑娘精神不濟,說是在文夫人面前進退不得宜,不如大姑娘,便又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

「出風頭,痴心妄想。」

小鶴隔著窗戶做了個鬼臉,把炭盆拎進了西間。

西間是繡花寫字的地方,將門窗一閉,屋后又有一顆極大的樟樹,樹影沉沉,將這一間屋子徹底籠罩在樹蔭中。

屋子裡也很空蕩,桌上的白瓷瓶里插著個雞毛撣子,就算是裝飾了。

小鶴放好還帶著煙氣的火盆:「姑娘,要熏紙嗎?」

解時雨點頭,取出一卷作畫所用的生絹,三尺斗方大小,先用隔夜茶水反覆刷過,等晾乾后便掛在煙火之上熏著。

她有一個不能見人的生意,就是仿製古畫,大的她還仿不了,專門撿著尺寸小的下手。

尺寸小的仿出來,一張也能賣兩百多兩銀子。

也虧她從前去玉蘭巷解家啟蒙的時候就留下心眼,看出來女先生身上穿戴絕不是束脩能夠供應的,因此一直跟著女先生來往,去年女先生熬壞了眼睛,才教了她。

月例銀子只有一兩,她缺錢的很。

水月軒的胭脂,細膩光滑,顏色鮮亮,一盒就要二兩銀子,解時徽有解夫人買,她卻是要自己買的。

解時雨將原畫小心翼翼取出來,畫卷折次數多了,好幾處地方帶有鏡面光,比從前仿造過的都要難,價錢也更高。

畫背後還有一層生宣做的托紙,又叫命紙,將這一層紙和原畫分離之後,托紙上就會留下一層很淡的痕迹。

只要在這層托紙上以舊墨加工,就能得到一張幾乎一模一樣的畫。

不過這畫年月已久,那一層托紙已經非常脆,揭下來的時候要格外小心,不然會碎。

小鶴打開後面窗戶,正對著大樟樹,又將前面的窗戶關緊,自己出去了。

解時雨沒有理會,而是取出一把匕首,褪去羊角鞘,開始分離托紙。

手下的活細緻熟練,她也開始細細去想寒梅會的事情。

「文世子是個天閹,不可能和門當戶對的姑娘結親,不管是嫡是庶,都有泄露出去的可能,只有小門小戶才會任憑拿捏,但是門戶太小,也惹人生疑,所以就把主意打到這邊來了。」

「侯府不能沒有任何理由就來提親,如此一來,反而會引起世人猜測,那這場寒梅會,就是一場針對我的鴻門宴。」

「如果我是文夫人,會怎麼做?毀掉我的清譽,再被文世子正好撞見,不得不娶我,如此一來,所有人都會唾罵我為了高攀不擇手段,不要臉。」

「玉蘭巷會是幫凶嗎?」

她的思緒密密麻麻,宛若盤絲洞,十分縝密,希望能將那天所有出現的可能都想一遍。

沒有幫手,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許久之後,她才忽然想到今天在普陀寺見過的那個年輕人。

他們堂而皇之的在普陀寺中殺人,甚至連屍體都不曾掩埋,然而現在卻一點消息都沒傳出來。

這個人,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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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亦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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