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彼此

第三百八十章 彼此

陸卿雲單腿跪在地上,一手按住膝蓋,渾渾噩噩,覺得這金鑾大殿已經成了怪物。

血一層層往下流,從衣角,指尖滴落,在金磚縫隙中匯聚成一條條細流。

敵人一個接一個被他打倒,又一個接一個補上。

抬起頭,身前的人影已經模糊,這樣的車輪戰熬的他沒了個人樣。

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好姑娘,快逃!逃到天涯海角去!不要再回來!」

「砰」的一拳揮出去,砸在人身上,又眼睜睜看著人的拳頭打過來,他知道要如何避開,然後全身上下都動彈不得,硬生生挨了這一拳,搖搖晃晃,卻沒有倒下。

他得出去。

沒人幫得了他,他只能靠自己殺出去。

「砰」的一聲,又是一拳,這一次的敵人帶著指套,尖銳鋒利的稜角從他胸前扎進去,噴濺出來一片血霧。

他往後退了一步,始終不肯倒下去。

皇帝眉頭緊皺地看著他,對陸卿雲的桀驁不馴,十分不滿。

忠誠的前提是馴服,是狗,而不是狼。

「這是第幾個了?」

姜太監面露不忍之色,低垂著頭掩飾過去:「陛下,這是第三十個了,陸大人就是鐵打的骨頭,也撐不住了。」

皇帝緊皺著的眉頭並未舒展,就在此時,外面有人徑直走了過來:「皇上,人抓來了。」

皇帝冷笑一聲,揮退和陸卿雲對戰的侍衛:「帶進來。」

大殿之中暫時沉默下來,越是沉默,則越是壓抑,陸卿雲筆直地站著,脊梁骨一刻也不肯彎下去。

隨著腳步聲響起,姜太監才悄悄抬頭往外看了一眼。

解時雨滿身血污,尤其是心口處,濕透了,一看遍知是她自己的血。

她傷的不輕,每走一步都晃悠的厲害,還未進門,和陸卿雲的目光便撞在一起,幾乎凝滯。

陸卿雲緊閉了一下眼睛,彷彿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

看著解時雨慢慢走進來,他忽然上前,用力將她擁在懷裡,發出一聲嗚咽。

姜太監從未聽過如此撕心裂肺的嗚咽之聲,像是猛獸囚於牢籠,掙扎著想要逃脫未果,嘶喊過後的心灰意冷。

像是嘔血一般。

他兩眼發酸,連忙咳嗽一聲:「陸大人,解姑娘,皇上在此,還不跪下。」

解時雨用力握著陸卿雲的手,和他肩並肩跪下,膝蓋跪下了,脊背還挺直著,頭顱還高昂著。

皇帝用冰冷的目光看著解時雨,像是在看一個愚蠢的、不可饒恕的罪臣。

「解時雨,你可知罪?」

解時雨不卑不亢的答道:「民女不知所犯何罪,皇上口含天憲,請問民女犯的什麼罪,人證何在?物證何在?」

「大膽!」皇帝怒喝一聲,「你與逆黨陰謀作亂,擾亂朝綱,罪不容誅,竟還敢巧言如簧,質問朕!你再看看你成何體統,當著朕的面,還在勾搭朕的臣子!」

陸卿雲神色已經昏昏,解時雨始終不放開他的手,兩人十指相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縱然刀山火海,也難割離。

解時雨冷冷道:「什麼逆賊?民女只知道東宮與兄弟不睦,爭鬥連連,招來禍事,與民女何干,

什麼陰謀?難道普陀寺的火是民女放的?難道四皇子反進宮中是民女拿刀要挾的?難道六皇子和徐家勾連是民女綁著他讓他做的?」

說到這裡,皇帝的臉色已經難看至極,然而解時雨彷彿是知道死期必到,不僅沒有停下,反而言辭更加激烈起來。

「皇上要殺民女,以掩蓋這滑天下之大稽的醜聞,那便殺,

只是若是要論陰謀,民女又怎及皇上您,

您自己是從潛邸走過來的人,難道不知兄弟不和,根源在哪兒,太子是您定的,諸位皇子的野心也是您助長授意的!」

皇帝捂著心口,兩眼發直,一手指向解時雨:「你!你……」

然而他卻沒辦法駁斥解時雨的話,畢竟原來他確實有意用其他兒子磨礪太子。

解時雨的話簡直就是一根針,重而準備的扎進了心頭。

「皇上不必動怒,民女即刻便可死,」解時雨鬆開陸卿雲的手,重重將額頭磕在金磚之上,淚如雨下,「皇上,民女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只是大人何等忠貞之輩,蒙皇上知遇,保萬民太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敢言病,求皇上愛重於他!」

地上,解時雨的血和陸卿雲的血交匯在一處,密不可分。

皇帝沉默著,忽然倒了下去。

東宮中,趙顯玉從一群傷兵中將陸鳴蟬運了回來。

太醫一碗葯下去,陸鳴蟬才慢悠悠的醒了過來。

看到站著的趙顯玉,他有一瞬間的恍惚,不知自己怎麼從碼頭上到了宮裡:「大姐!」

趙顯玉扭頭看他,語氣冷淡:「在皇爺爺那兒。」

陸鳴蟬瞬間變得不安起來,身體還很僵硬,但是靈魂卻躁動著蘇醒過來,驚恐萬狀的藏在他的面目之下。

趙顯玉盯著他,同時道:「皇爺爺必定不會饒恕她,你死了救人的心,往後你還是做你的鎮國公世子,我還當你和從前一樣。」

他知道父親的死,是不是和解時雨有關都無所謂了。

那場火,他問清楚了,是承恩伯的兒媳婦文花枝放的,文花枝再去祈福之前,同四嬸娘來往甚密。

真正逼死父親的人,是四叔、六叔。

四叔死了,六叔卻還好吃好喝的在宮裡囚禁著,就連慶妃娘娘都還沒有倒下去。

皇爺爺要保住六叔,掩蓋住這一切,解時雨不死也得死。

陸鳴蟬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不知是害怕還是要崩潰。

他忽然從床上滾落下來,跪在趙顯玉跟前:「您救救我大姐,我——奴才用餘生報答殿下。」

趙顯玉看著匍匐在地的陸鳴蟬,卑微如塵,彷彿是撕下了自己所有的面具,露出了最真實無助的一面。

他第一次在陸鳴蟬面前,顯得居高臨下。

「你能為我做什麼?」

陸鳴蟬沉默半晌,而後鄭重道:「奴才做您的刀,讓您如如臂使指,奸臣、忠臣,都由您定。」

「要是我讓你做宦官呢?」

陸鳴蟬深深的俯下頭去:「奴才遵命。」

「鎮國公會殺了我,」趙顯玉笑了一聲:「我去找皇爺爺,起來吧,我說了往後你還是鎮國公世子。」

鎮國公世子和皇孫,一切好像沒變,一切好像又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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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亦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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